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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与死(2)

许真人瞥了老四海一眼,眯着眼睛道:“张总啊,你现在已经是腰缠万贯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但这条蛇早晚是要撑死的。”

张扬愣了几秒钟,忽然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撑死总比饿死好。您是修炼得道的人,我是经商的,咱们的追求不一样啊。嘿嘿,不怕大家伙笑话,我就是利欲熏心,我就是财迷转向,我一想起钱来,这浑身上下就透着那么舒服。资金一到了我的帐上,我就跟吸了毒似的,大小便都痛快。可要几天里进不来钱的话,我抽自己一顿的心都有,我就成废人啦,我没用啦。没办法呀,钱就是我的价值,有多少钱我都不嫌多。”

老四海知道,这种现象的哲学概念叫做异化。也就是说,人在某种条件下,变成某种事物的奴隶。此时菜仁使劲点头,微笑着道:“张扬说的是实话,十年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张扬得到战友的鼓励,更来劲了。“大师,您就帮帮我吧。您是高人,可高人也得用钱,现在这世道,没钱行吗?买了车,我是车主,买了房子,我是业主。买了地,我是地主,买了名牌衣裳,我就是名牌人。嘿嘿,有了钱才能保住老婆,老婆不跑咱才叫男人。有了钱,我才能给我爸爸买块好坟地,买了坟地,我才是孝子。有了钱,咱才算是个正经人,谁也不敢小看你。我跟你直接说吧,万一没钱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许真人正要说话,大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老四海以为是螃蟹来了,而开门进来的却是张扬手下的保安。他先向众人笑了笑,然后偷偷摸摸地小步跑到张扬面前,将一只小皮包放在桌子上。“张总,您要的东西。”

“行啦,回去吧,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张扬哼哼着说。

“谢谢您,谢谢您。”保安又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鞠了躬,然后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老四海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张扬居然号称要给人家放半天假,真是个奸商!

张扬将小皮包放到许真人面前,大声道:“大师,我知道这事多少要耗费些您的元神。这是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您帮我出个主意,只要大家都来买我的膏药,咱们?咱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皮包上,老四海凭经验就能判断出来,包里应该是两万块钱的现金,而且全是100元的。他心道:假装神仙的确是一条生财之路,但比起自己来,师兄的道行明显是差得太远了。我老四海要是给张扬设局的话,最少也得让这小子拿出五万来。

许真人瞥了老四海一眼,之后,目光拐了个弯,从小包裹旁边拐到了张扬脸上。“张总,你有多少年没给令尊做法事了?”

张扬一愣,转了转眼珠道:“好象,好象有十年没烧纸了。我去年给那老东西买了块坟地,还没交工呢。我准备坟地——唉?你怎么知道的?”

许真人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旁边的老四海却想:什么天机?傻瓜都能看出来,张扬这种人一般是想不起来给他爸爸烧纸的。

张扬摇头晃脑地拉着菜仁,似乎要证明什么。“怎么样?怎么样?我没和你瞎说吧?大师绝对是高人,心里一算计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甩手就把菜仁扔了,凑到许真人面前道:“大师,您的意思是?”

许真人眯起眼睛,怜惜地说:“一年不烧纸就是欠一年的债,十年不烧纸就是欠十年的债,你们家老爷子能放过你吗?你呀赶紧给老爷子烧些纸,把这十年欠下的债全还上,消除掉你周边的阴怨之气。然后我再把独门绝学传授你几招儿,至于老爷子能否消气,那就得看你是否心诚了。”

张扬挽起胳膊:“这么说是我爸爸捣乱?”

“不许胡说,人死就是半个仙,得罪不得呀。”许真人极为认真。

“行,没问题,晚上我就给我爸爸烧纸,烧他几百块钱的。”张扬翻着眼睛,看样子他有点不甘心。

许真人赶紧叮嘱道:“一定要心城,阴怨之气就是老爷子的不满。我问你,令尊喜好何物啊?”

“这!”张扬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扫了老四海和菜仁一眼,然后鼓起勇气道:“那老东西就喜欢女人,为这事当年没少跟我妈打架。”

“烧几个女人,给老人家送几房偏室去,老人保证高兴。”许真人道。

“烧女人?”这回菜仁和张扬同时叫了出来。

“纸糊的女人,还能烧活人吗?”老四海脱口而出。

张扬和菜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许真人却钦佩地说:“这位老作家的确是有慧心的!你,早晚必成正果。”

张扬叫道:“二位都是活神仙,我们这些俗人啊脑子就是不灵。”

师兄和老四海对了下眼光,老四海主动把头低下了。许真人道:“这只是第一步,仅仅是第一步,铺垫而已。”

“那第二步呢?”张扬迫不及待地探直了身子。

许真人又装出副高深末测的样子。“这就是本门的不传之秘啊,按说这个——本人本人——”

张扬拍着胸脯道:“大师,事成之后,我找人给你写本传记,我让你名垂青史。”说着他一眼看到了老四海:“老作家,这任务就交给您了,大师名垂青史,你也就名垂青史了。”

老四海真是慌了,两只手摇得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我可不行,真不行,大师心怀四海,我就是一潭死水,实在是不敢望其背项啊。”

“谦虚什么?你们这些文人就这点儿不好,瞎谦虚!你不写,谁能写?我还能把鲁迅从棺材里揪出来吗?”张扬急了。

许真人担心老四海乱说,赶紧打断他们俩的争执:“算啦算啦,本人从不在乎虚名。我看你张总如此虔诚,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说着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程度,老四海和菜仁不得不狗一样的竖起耳朵才能听见。“张总,你在办公室里供那个关公像意欲何为呀?”

张扬吧嗒几下眼皮:“发财呀!”

“嘿嘿,关公的确是财神,但招财进宝只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供奉他是本末倒置,舍本逐末怎么会发财呢?”

这回不仅张扬、菜仁糊涂了,连老四海都琢磨不透了。师兄这个坏蛋,难道还能坏得离了奇吗?他有这个本事吗?

张扬陪着笑脸:“大师,到底是原因是什么呀?”

“这就是本门不传之秘,是祖师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从求得的真传。几百年来是屡试屡爽,从未失过手,而且还成就过不少名人呢。当年胡雪岩曾经拜访过本人的师祖,十年后他就成了东南首富,不得了啊!他和你一样,开始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后来就成了红顶商人,青史留名啦。”许真人看出来了,自己连老四海都蒙住了,不禁有些得意。

“那我怎么才能当上胡雪岩呢?”张扬已经快急了,眼珠子都红了。

“我问你,什么样的人才用膏药啊?”

“受伤的人。”张扬道。

“他们是怎么受的伤啊?”

“这——现阶段大部分是摔的。”

“如何才能让人多摔几回跟头呢?”许真人的问话是一句紧似一句,一句快似一句,张扬明显地被他逼进死胡同了。

“现阶段,大部分摔伤都是天气原因。”

“所以你的办公室里应该供奉雷镇子。”师兄仰起消瘦的脑袋,心满意足地呵呵地笑了几声。

“雷镇子?”张扬显然不知道雷镇子是什么东西,又不好露怯,只好眼睁睁地望着菜仁和老四海。

菜仁抢着说:“我知道,封神榜里有这位,一手拿着锤子另一手拿着凿子,他是文王的干儿子,后来就做雷神了。”

许真人赞许地点点头。

张扬照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天天打雷,天天下雨,把他们的腿全他妈摔折喽,我就发大财了。”忽然他愣住了,脸阴晴末定:“这玩意儿——?”

许真人的小眼睛骤然放出红光,一字一顿地道:“这就是呼风唤雨。明天,我亲自给你布置道场,后天保证打雷。但事先一定要疏通财路,把你的办公室重新整理一便。”

张扬双手攥在一处,“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我张扬真是碰上活神仙了,我上辈子是积了德啦。”

老四海又咳嗽起来,咳得胸口隐隐做痛。他琢磨着:嘿嘿,万一天气预报不准确,我看你这个许真人后天怎么收场。

饭局时,大部分人都会去几次卫生间。所以老四海和许真人的交接仪式依然是在卫生间里举行,他从许真人手拿走了一万块钱。临走时,许真人发狠道:“早晚我要收拾你。”老四海全当没听见。

出于尊重,张扬要亲自送许真人回仙府,菜仁和老四海便决定打车回家。在出租车上,菜仁询问老四海对许真人的印象如何。

老四海轻蔑地说:“什么真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菜仁一听这话就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张扬这种人就喜欢吃这口,嘿嘿!四海,你将来要是再写书啊,干脆就写写这些骗子吧,挺有意思的,保证能畅销。”

老四海心里动了一下,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菜仁,菜仁竟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估计他是认真的。老四海浑然叹息一声:“骗术花样繁多,骗子更是多如牛毛,一本书怎么能写得过来呢?”

菜仁说:“写了就不比不写强,让大家多个心眼没坏处。”

老四海只能苦笑。

二人回到金鱼池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菜仁请老四海到家里喝茶。老四海笑道:“天晚了,你家里又都是女眷,我还是不去的好。”

菜仁道:“一个是你嫂子,一个是你侄女,都不是外人。”

老四海知道,一般人一旦说出:不是外人,往往意味着大家都是外人。但菜仁无疑是真诚的,他仰面看了看天空,能见度很好,到处都是星星。老四海微笑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泊些,好。”

菜仁哼了一声:“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事太多。”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菜仁家楼口,楼道里是漆黑的。前几天菜仁曾经告诉过老四海,楼道里以前是有灯的,但大家都不愿意交电费,干脆就把灯泡全砸了。菜仁挥手向老四海道别,转身要进楼门,忽然他停顿了一下。老四海立刻觉出有些地方不对劲了,他顺着菜仁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一条黑影在楼道中迅速地闪了过去,然后便是“咚咚咚”地往楼上飞跑的声音。

老四海和菜仁几乎是同时启动的,他们脑子反应的是同一个字——贼!

二人拥挤着冲进楼道,追到二层就把黑影追上了。菜仁是当过兵的,刚要动手,却听得黑影道:“你们俩大晚上的折腾什么?”

菜仁的手停在空中,老四海则赶紧赔不是道:“原来是嫂子,差点让我们当成小偷。”

方惠的语气里全是嗔怪:“你们俩才像小偷呢。”

菜仁不解地问:“黑灯瞎火的,你在楼道干什么呢?”

方惠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声道:“没事,咱们回家吧。四海,到家里坐坐。”说着,方惠抬腿要走。

菜仁一把拉住她,另一手点燃了打火机。老四海和菜仁都看清楚了,方惠脸上全是晶晶闪亮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这下菜仁不干了,怒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惠挣脱他的手:“没事,咱们回家吧。”

菜仁不顾一切地挡住她的去路:“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四海觉得自己在场不合适,扭脸要走。方惠道:“四海,你别走,没别的事,就是工作上不太顺心。”

菜仁长出了口气,但怒火马上就复燃了:“是不是那帮病人又在你身上撒气啦?他们生病就生病吧,干嘛总是找你们护工的不是?”

老四海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解着恨地说:“这帮人就该生病,哼,病死他们都是应该的。”

方惠急道:“咱们回家说去行不行?这是说话的地方吗?”

菜仁熄灭了打火机,楼道里黑得令人目眩。三人摸索着上楼,老四海边走边喘气,不知怎么,他最近的体力不是很好,咳嗽,胸口还常常无缘无故地疼。进了家门,方惠先是把方竹的卧室门关得死死的,然后招呼二人去阳台,看样子她是不想让方竹听到大人的谈话。

一到阳台,菜仁就急切地问:“是不是病人欺负你啦?我早就说过,咱不干了行不行?咱们穷可也犯不着受窝囊气……”他还要说什么,但方惠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眼睁睁的就成了泪人。菜仁双手扶着阳台的栏杆,叹息着望着夜空,背影里写满了悲怆。

老四海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先递给方惠一张餐巾纸,然后道:“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惠照哭不误,菜仁挥着手道:“不用问我都清楚。”他转身拉住方惠:“我问你,是病人还是家属?”

方惠垂着头道:“是病人,是个老太太。”

“这回是因为什么?”

“老太太把腿摔断了,我一直照顾她,三天没睡了。”

“三天没睡?”老四海心道:使唤农奴也不能不让人家睡觉啊。

“是三天,干我们这行的都这样,本来也没什么。”方惠似乎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抹干眼泪道。“八点多的时候,老太太睡着了,我就趴在她的床边眯了一会儿。”

“后来呢?”菜仁问。

“后来老太太醒了就拿拐棍打我,说她不是花钱来请我睡觉的。我气不过就跑回来了。”方惠使劲在脸上揉搓了几把,然后竟整理了几下衣衫,似乎是整装待发了。

“你还去呀?”菜仁几乎是怒吼了。

“你叫什么?方竹已经睡了。”说着,方惠果然走回室内,拿了几样东西,之后便转进了卫生间。

老四海从水声中判断,方惠应该是在洗脸。他好奇地问:“三天不让人睡觉?这老太太是不是把心也摔坏了。”

“这样的人,每个月都能碰上几个,一点人心都没有。没办法,我老婆是下岗下怕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菜仁在额头狠狠抓了几把,似乎要把头皮整个揭下来。

老四海试探着走到为卫生间门口,小声道:“嫂子,这样的人不伺候也罢。”

方惠在里面说:“我已经伺候她三天了,不回去就白干了。弄不好医院还要罚款呢,里外里的损失,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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