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兴奋不已。他几乎跳了起来,又要咿咿呀呀,却突然收回激动。这是夜晚,他不能暴露自己。他很想去烧王延远家的灰屋,可是外面月光透彻,只要他出去,狗就会发现他。他只有烧呆的灰屋,这间灰屋和王延远的,虽然间隔着一条分界线,只要一间着火,都会连着烧起来。灰屋烧起来,也未必能惊醒大家,要大家迅速起床,赶在王延远出门之前。他又要把狗激动起来。他是疯癫了,可是并不傻,很有策略。
陈志依据时间,王延远和叶华缠绵不休时。他掏出火柴棍,嚓地划燃,举起来就点燃了头顶的草棚子,火像泼地的水,轰地铺开,火焰不能上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苗子就伸到了檐边,往天上冲。陈志跑出来,几条狗惊恐地追到院子边狂吠。陈志来不及细想,狂奔回蛮子洞,站在洞口,望着火焰炙红了的天空,噼噼剥剥的炸响,人声鼎沸,惊恐不已。几乎所有的人都闻讯而至,村子热腾腾的。能够看到火星子随着气浪冲到天空,然后天空下起星星点点的黑雨。陈志是否达到目的,他不敢去了解。
牟大事最先发觉,火焰映照到屋里,又噼噼剥剥地炸。他一个翻身,就奔出了门,接着出门的是毛敢。毛敢一声惊叫,他家的灰屋燃起来了,火焰登顶,无法援救,只有眼睁睁看着烧光。然而火焰东倒西歪,往左边的王延远家灰屋侵害。
所有人都出门了,院子里乱作一团。陈玉贵跑到灰屋边,火焰炙热,不敢靠近。她家的灰屋连着要燃起来是肯定的,但是,在没有燃起来前,也可以把支撑棚子的几根木棒抽出来呀。她一个女人家胆量和力气都不济事。
她没想那么多,直接去打叶华的门,门板打得啪啪的,门仍旧不开,她就用脚踢。踢得门都快散架了,门仍旧不开。她就骂:“王延远,你个骚男人,天天晚上往别人家跑。叶华是香的么。房子都烧起来了,还夹在叶华的胯里。出来。”
门吱地开了,满院子的人都齐刷刷地盯着王延远。王延远边走边扎着裤带,身子摆一摆的。他知道事情泄露了,也不觉得羞耻,他扎好裤带,跑到灰屋旁边,在已经着火的棚子边,抽支撑棚子的木棒子,木棒是树枝,弯曲陡拐。他抽了木棒就往一边扔,脸面烤得通红。抽木棒,抖松了草棚子,反而助长火势,抽了四根木棒,就不得不退开,看着火焰包围灰屋,腾空起一阵阵火星子,落下来就成了黑色灰烬。
叶华在家里没出门,她羞惭难当。突然抓了把菜刀出来,嚎叫着要砍死王延远,哭诉着:“他强奸犯。今晚趁我门没关好,进屋强奸我。他没有强奸到,两人扭打在一起,不想外面的灰屋燃起来了。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延远骇得面容失色,一溜风般往坡地上跑。
叶华手中的刀呼啸着飞出,没追着王延远就落地。叶华身子一蹲,坐在坝子上嚎啕痛哭。骂王延远不得好死,毁坏了她一世清白。这日子还怎么过呀,杨成事晓得了,岂能容纳她。她的两个儿女也站在妈妈跟前掩面哭泣。人们就劝叶华,别伤心,大家都晓得王延远是臭****样的男人,她咋能让他占着便宜呢。火焰熄灭下去了,清冷的月光再次皎洁,寒风又恢复了凛冽。叶华还坐在冰冷的地上,痛哭流泣。
王延远不知隐藏到哪儿了,一直不敢落屋。
叶华的诬蔑,还是激起了陈玉贵的气愤。陈玉贵是明白人,她男人占了便宜,倒霉的是叶华。他们俩勾搭成奸,不能说现在事情败露,就全怪男人。更恐怖的是,叶华口口声声还要去派出所报案,诬蔑王延远强奸犯,王延远关进了牢房,撇下她和孩子,又怎么生活呢。王延远再不济,也是男人呀,比女人强百倍,找的工分也跟壮年男人一样多,没了王延远,家就塌了。陈玉贵就指着地上的叶华说:“你不要诬蔑我男人,咋算强奸呢,分明是你勾引他。我天天守空床,还没有找你理论,你倒恶人先告状。”
陈玉贵的话,众人迷惑了。相处一个院子,咋也不相信叶华会和王延远勾搭成奸,王延远是啥人呀,白天时谁没有看到叶华像戏弄动物一般,作弄王延远。叶华树立起了凌驾于王延远之上的清高人。生产队的男人,就是数完了,也轮不着王延远和叶华发生龌龊的事情。原先大家宵夜后,就吹灯睡觉,平常天仅仅是赞美叶华美丽,杨成事转成自愿兵了,有福气娶着叶华。以叶华的容貌,杨成事没转成自愿兵,想都莫想叶华的主意。
叶华愣了片刻,指着陈玉贵痛哭:“我的XX痒得过不得了。要你的男人擦痒痒么。啊,我是那号没有廉耻的人么。那么多男人,你扳着指头数数。你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天底下的男人找遍了,也轮不着你家的瘪沙罐。你跟我等着,明天一亮,老子就去报案。抓了你男人。要你的男人死在牢房里。”
“你去告,你不要脸了,我也不要脸了。看你家杨成事回来不休了你,到时候,有啥事情,我直接给你男人说。”陈玉贵看叶华傻眼了,声音越来越大,还用手指刨着脸,歪着嘴巴,翻起白眼气死叶华。叶华凭什么过好日子,气宇轩昂的,不就是男人当兵出息了。如果杨成事休了叶华,叶华就一辈子抬不起头,只有下嫁给那些没人要了的光棍汉,过穷苦日子。
大家抬脚的抬脚,抬手的抬手,好不容易把叶华抬进家里。好言好语地劝叶华想开些,是非曲直,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王延远是啥人呀,她叶华又是啥人,不是明眼的癞蛤蟆和天鹅的关系。既然身体没吃亏,这事情就算了,如果要告,明天就去叫警察把王延远这龟孙子关进牢房里,要警察好好教训他。
叶华思前想后,天亮时,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陈玉贵见叶华出门,就教育王延远,警察来抓的时候,要一口咬定是通奸关系。是叶华骚得过不下去了,勾引他,他才上钩的。王延远嗯嗯点头,感激地看着老婆喋喋不休的嘴巴。老婆没叶华漂亮,可是老婆关心他。不像叶华睡下时像夫妻,分开来就是死敌,没有丁点情感。现在关系搞炸了,他也只有横下心肠,拒不接受强奸的事情。叶华不给开门,他能进去,他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翻墙而入,更没有提前到她家躲藏。他有他的道理,是他们共同犯下的罪行。他并不怕关牢房,死也要拿叶华垫底。他还是怀念叶华那水灵灵的皮肤和窈窕的身子。
叶华并没有报警,天黑时才回到家里。她低调了许多,见谁也不招呼,别人招呼她,她装作没听见,砰地关上门。然后传来她殴打孩子的声音,打得两孩子惊爪爪地叫喊。她可是贤妻良母,不曾打过孩子,今天开始打孩子了。大家听到孩子的哭声,也理解了她心头的气愤。
王延远两口子悬着的心,才落下了。
院子里充满了忐忑和惶恐,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都知道有重大事情要发生。月光仍旧皎洁,今晚的月光下,大家没有像往常那么安心睡觉,窗子里都嘀嘀咕咕地说着细小的话,炒包谷豆一般。
陈志一天没露面,睡到月亮当顶了,才懒洋洋地坐起来,看到洞口的月光。打了几个呵欠,泪水汪汪的,他的睡眠补足了。他终于撕开了叶华和王延远的丑恶勾当,觉得对得起杨成事了。他站到洞口,扑面的寒风,使他浑身痉挛,好比突然袭击的冷水,泼了个透湿。月光下的村子,还是那么安祥和宁静。一块块稻田里,都有个月亮,时或一声惊梦的鸟儿鸣叫,远近的景致清朗,寒风如水,把月光洗得像清澈的浅水,能够透彻万物。
吃了个冰冷的萝卜,寒冷的肠胃似乎温暖些,倦怠的身体似乎精神些。陈志爬起来,双手操在胸前,来到洞口,他的身影就一起延伸进里面的黑暗里。他对着清幽的村庄,发泄般咿咿呀呀,全身的筋骨舒展了。屙了泡尿,他再次潜伏到院子边的园林里,园林滴答着霜水,好比漏钟,声音非常脆性。被烧过的两间灰屋,地面是黑压压,柴灰潮湿就黑了。柴灰却被人用箩筐和背篓装着堆在屋檐上,准备春耕时施肥。院子如昨的安静,像没有发生变化一样。只有叶华家的灯亮着,其他人家都黑糊糊,也许惊悸的疲劳,早睡了,也许在床上嘀咕着昨晚的惊天新闻。今晚王延远再不会去骚扰叶华了,陈志悄然退出了园林。
水田反映着月光,没一丝波纹,平静如镜。陈志有些口渴,他蹲身要掬水喝,手指却碰着了冰面,滑滑的。水面结冰了,是说像米汤般迷蒙。他用拳头嚓地砸破冰面,冰面起了裂痕,一股水汩汩地冒出,在冰面铺陈。他掬了几捧水,滋润了干燥的口舌和喉咙。精神又焕发了,没一点儿睡意和倦意。寒夜,不像夏季那么安逸,冷在其次,没有食物充饥。他又不想回蛮子洞,踌躇着不知往哪儿去。一座座院落不是他的,他曾经温暖的院落,也不是他的,老婆看到他靠近,就拿棍棒和咒骂驱逐他。
知青点没人了,陈志围着知青点旋了几圈,仍旧找不到进入的窍门。所有的窗户都关闭,大门上的锁,托在掌心很沉重。会吹口琴的付渝也离去,如果付渝没有离去,他愿意再听听那忧伤悱恻的琴声。在这寂寞的月光下,他愿意泪流满面,把心里的郁积排泄。
床的诱惑太大了,陈志徘徊在知青点,就想进去,躺一躺温暖的床。他睡地下睡伤心了。但是,他进不去,他托起大门的挂锁,摇得锁哗啦啦响,最终放弃了勇气。他这才知道,他本就是怕东怕西的人,一个梦想多,而缺乏实现能力的懦夫。他的身子渐渐矮下去,坐在大门前,看着两扇门,呜呜哭泣起来。里面就有床,他哪怕躺一秒钟,摸一摸,看一看,就成了阻碍他继续活下去的奢望。悲伤的是他连看一看、摸一摸、躺一躺床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