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掩去了最后一丝光华,夜市的灯火渐渐息去,只剩下零零星星几点光火。
更夫敲了三声梆子吆喝着走过,时不时举起手里的酒葫芦摇摇晃晃的灌了几口,卷起袖子抹抹嘴,沿着巷子口绕了进去。
大门宅邸前门支着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曳,更夫被凉风吹得微醒,眨巴眨巴惺忪的眼看着正站在房檐上的黑影,一时还有些迷糊,还以为是哪里的树丫,然而等风一吹,那身影便飘飘悠悠的从一处转移到了另一处,纸糊的似的随风而过,转眼便消失在了深巷里。
更夫眼睛都瞪大了,刚才是什么东西,没见过人这么走路的啊!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冷汗激得酒也醒了,本想没命的大叫,但又怕惊扰了别人家,要是因为眼花看错了就不好了,搞不好饭碗都得丢,他收好了酒葫芦,再不敢玩忽职守,火速的打完梆子跑回家。
衙门的上方轻飘飘的落下一道黑影,月影朦胧,巧妙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步伐轻幽,每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一般,脚尖只稍稍轻点便蹿进了走廊之间,不带声响的飘进了牢房门前。
一管迷香被吹了进去,缠绕着,浮动着,不消一会儿就听到里面陆陆续续的躺倒声,黑衣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丝,利落的开锁,往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发现后,才踮着脚尖走进去,在地上叠着躺倒的人身上翻找了几下,勾出一串钥匙。
人被关在牢房最里面,这炎阳县自章县令上任以来便压下了不少的案子,真不知道这章胖子到底有哪些能耐,明明不理民事,还能瞒天过海,就算这里地势偏僻天高皇帝远,但耽搁了那么多的案子,怎么说也有些过分。
吃牢饭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前任的县令关押在此的,章县令像是定了个暗里的规矩,有银子你就能出去,没钱你就只能在这待着,于是现在留下的都是些无亲无友的犯人,至于是不是替罪羊那就不得而知了,总的来说一句话,有钱好办事,没钱等着将牢底坐穿去投胎吧。
锁链打开的声音惊醒了被捆在里面的人,那人手脚都被紧束着,口里还被紧紧塞了块破布,看到有人来救他却并不显得有多惊喜,反倒是有些惊恐的摇头,并且拼命的用眼神示意着后方。
这样明显的警示让来人浑身一震,转身的瞬间已经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萧大人,别来无恙啊。”巡抚的声音自远而近悠悠传来,四周刷啦啦冒出了几排整齐的步伐整齐的守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培眼中波澜微起,眼看着巡抚慢条斯理的拾起地上的锁链在门上连绕了几圈,如尘埃落定般咔哒一声落锁。
“这大半夜的,萧大人这幅打扮出现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要知道现在本抚可是奉命看押这杀人犯的啊。”巡抚说得一板一眼,仿佛真不知这萧培是来干什么的。
萧培瞳孔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们早知道?”
“唉,话可别这么说,你我同样是效忠与皇上,又共事那么久,平白无故的,我又为何会质疑你呢?”巡抚一抬手,身后有人速度捧上一个木盒,巡抚微微一笑,在萧培疑惑的视线下打开了它,只见上面静静的躺着两颗拇指大小的妖红诡谲的珠子。
“赭漓珠!”萧培惊呼出声,却引来巡抚一声嗤笑:“你果然知道!”
自知失言,萧培还是极力挽回:“大人明鉴,不瞒大人说,下官能识得此物,完全是因为我义父!”
巡抚扬眉:“哦?说来听听。”
萧培虽不喜他这般纯属听故事的态度,却又是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将之前和白楼白绮罗说过的那套为父报仇,宁死不休,的理论招办出来,其中添油加醋的举了些自己孝心天地可证的例子,意在打动人心催人泪下。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很久之前,白楼就已经盗用了这个故事,并且每个字原封不动的说予巡抚,还间接的让巡抚大人跟着那些血刹堂余党进了南坞山,这才有了一场夺宝大战。
巡抚等他说完,头上的红毛已经有些炸了,要不是有人提醒,他可是万万想不到这萧培竟敢如此大胆,买人夺命不说,竟然还编出这样个没有创意的谎言!巡抚忍不可忍:“萧培,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做戏子的潜质,别的事暂且不论,你且回答我,当日你为何会在南坞山,但凡西溟子民无一不知晓南坞山脉之于南北朝政的含义,而你却不惜落下此等谋反罪名也要带人前往,究竟是和居心!”
萧培反驳:“大人,这事下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下官只是得知南坞山很可能就是黄金窟所在地,却又担心消息有误不敢贸然惊动大人……”
“哦?”巡抚怒极反笑:“你当初确是这么说没错,可后来南坞山塌陷,你人却突然消失,你可敢告诉我你是去了哪里!”
萧培一愣,当时山突然坍塌,他第一反应是要就地扑倒,但是心中还是对那黄金窟里很可能藏着的另一样东西格外在意,于是干脆就这扑倒的姿势跳了下去,趁着混乱在里面迅速探查了一番,奈何却毫无线索,只得作罢,却不想因此被巡抚惦记上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吧,”巡抚道:“说不出来我帮你说,你根本就是知道这两颗赭漓珠在里面,于是你便先一步去取了!”
“等等!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赭漓珠,这是嫁祸栽赃!”话一出口,萧培就见到巡抚大人瞬间一改之前那副凶恶的脸色,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承认了什么,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萧培,你身为朝廷命官,竟将人命视如草芥,派人连斩杀十余户人家,无论老小,不分孤寡,视天命王法于不顾,干尽伤天害理之事,本官今日便将你逮捕入狱,即日起押上堂听审!”
“等等!”不等巡抚说完,萧培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金色牌令。
巡抚不屑冷笑:“怎么,萧大人还有什么话……”他说不下去了,眼前那张金灿灿的令牌上,俨然一个方方正正的雍字。
客栈,厢房。
白楼在床上躺了两天,睁开眼的第一菊花晶就是:“我想起来了!”
亘纪麟忙前忙后的端茶送水,扶着她肩膀给她连灌了几口苦汤,白楼急得不行,奈何头还有些眩晕。
是了,她早该想起来的,因为来这里之后一直用的是白绮罗的视角所以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来,亘潇潇不是一直唤萧培子渊么,子渊子渊,三年后成功登帝的新皇那个失散多年,最后在他好不容易排除万难坐拥江山后又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堂弟可不就是叫子渊么!
当初先皇南征北伐,战火纷飞,惊扰四方,惹了不少敌人,其中有个儿子便被人设计给掳出皇宫,而后兜兜转转,那命大的皇子不但没死还留了个后,姓亘名培字子渊!
伪君子转眼成了小王爷,白楼咽下最后一口汤药,狠狠拽过亘纪麟的领子,话头在嘴里打了个滚,又在理智回笼时以极快的速度咽了回去。
她该怎么和亘纪麟说?这事情本就是个秘密,人家萧培都藏着掖着那么久,她一句话说出来了,会不会有共犯的嫌疑?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里的人尚且不知道当初那个被掳走的小皇子不但活着还留了后,这话该说,却绝对不能由她来说!
转了好几个念头也不过是几秒的时间,白楼静静盯着亘纪麟,脱口的话就成了:“我睡了多久了?”
急切中略带紧张的语气,因为刚刚苏醒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仿佛真的在意时间的流逝。
亘纪麟微微蹙眉,不过还是很快回了个时辰,此时萧培应该被抓了包,不过放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白楼默默抱头,只觉得事乱烦心,头昏脑涨,生无可恋。
“媳妇儿?”亘纪麟还以为她又怎么了,关心的贴过来。
“给我根绳子或者一把刀吧。”她错了,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一刀割了就能了了。
亘纪麟就这么坐在旁边看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白楼当然也不会期待他真的去找这些东西来,抱着脑袋挣扎几秒,待到心口那群土拨鼠咆哮完毕后,又没事人似的抬起头:“我饿了。”
亘纪麟笑眯眯的将她打横抱起。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飞进了一处装饰典雅的宅院。
各季的花草都种植一方,池塘上中漂浮着水莲的叶片,随着风吹而缓缓游动,各色的锦鲤悠悠摆尾,好不惬意。
白楼心存疑惑,只能被亘纪麟拖着往里走,青砖铺成的小路曲长辗转,几座假山过后,便是长长的回廊,通向远处的几排房间。
“这……”算不算私闯民宅?
这话刚想问出口,心里却打了个突。
放眼炎阳县还能有这等豪贵府邸的貌似只有……
亘纪麟引着她将面前的门打开,长风吹过,殷红纱缦飞舞,堂上明艳夺目的红绸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刺眼,白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下药了,不然这心脏怎的会跳得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