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在半空那翻滚的乌云总算憋出了滂沱大雨,不打招呼的倾倒下来,毫无意外的将未备雨具的两人淋了个彻底。
亘纪麟还牵着自家媳妇儿的手散步散得欢呢,转眼间成了落汤鸡,街上的人慌乱一阵,说是抱头鼠窜也不为过,反观默默跟在旁边的媳妇儿,被雨水砸了满面满身,仍能保持面瘫,淡定如斯。
何等优雅,何等气质,何等……
白楼抹了把脸,忍了忍,没忍住:“啊啾!”
冷不防被喷了一脸的亘纪麟:“……”
白楼抽了抽鼻子,看见他一双眼睁得大大,隔着密密的雨水,少年的脸上带着三分无辜三分不解,剩下四分满是复杂,看上去傻傻的,整个就是个青涩单纯的大男孩。
嘴角不经意勾了勾,白楼解下外衣往亘纪麟头上一披,直接推搡着他进了附近的杂货铺里躲雨。
这铺子屋檐还有些漏雨,店家忙乎乎的拿着竹竿子往上顶,一时半会儿顾不来他们,白楼抽出帕子给亘纪麟擦擦脸上的水,亘纪麟猛然惊醒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还是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四分的复杂扩散成十分。
久久对视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剩下屋外逐渐稀落的雨声,就在白楼要以为面前人这是要石化了的时候,亘纪麟嘴唇动了动。
雨声忽然变大,白楼听不太清:“你说什么?”
亘纪麟放下她的手,顺手将盖在头上的衣服给她披回去,却没有再说一次的意思了,白楼有些不解,这人是不是有点人格分裂?
向店家买了把伞,又去买了几件新衣服换上,亘纪麟带着白楼进了聚缘楼三楼一间小包间里,门刚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显然早有人在。
依旧是黑衫牡丹纹,穆云夙气质雍容,仪态端庄,但前提是这人没在捣腾碗里的几块可怜的鱼肉,这鲜鱼都要给他拿筷子戳成酱泥了,他老大爷还愣是从里边挑出半丝儿软刺儿来,对着光一照,晶莹剔透,丝毫没有连筋带肉。
见他们来了,微微含笑着点头,顺便将筷子一提,那挑了半天刺的鱼肉光荣的被带出了碗,啪叽一声落到地上。
鱼肉:“……”我他妈招谁惹谁。
穆云夙显然没有料到自己静心照顾了那么久的肉就这样飞了,十分不甘心的咬着筷子,那眼神就像几天不着粮的难民。
亘纪麟对这个师父的脾性早已有了深刻的了解,但是作为徒弟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安慰:“没关系,盘子里还有很多。”
白楼破天荒的接话:“不够可以多叫几份。”
穆云夙叼着筷子咬字不清:“我在想要不要把挑出来的刺放回去,好歹骨肉相连过。”
鱼肉:“……”等等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小小的插曲过后,穆云夙翩然甩袖,大快朵颐,将新上桌的几盘红烧鱼征服之后,满足的抿了口茶,缓缓将事情道来。
还是那件血刹堂的断头灭门案,衙门尚未抓到凶手,虽然当初白楼的一席话让炎阳县的百姓了解到这是江湖仇杀,情绪稍稳,但最近几日前来炎阳县的江湖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甚至在小范围内闹了起来,搅了好几桩生意,同时也有不少民众上报,急需解决此事。
江湖人打打杀杀恩恩怨怨,这本是没有什么,可要是不管地点时间的打打杀杀可就不一样了,本来人好端端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买卖,你们个舞刀弄枪的闹矛盾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坏了东西算谁的?
没道理说你会功夫就欺负人不是?那这和山上那些蛮横霸道土匪有什么两样呢!
偏偏就有那么些个没钱没身份却秉着一身所谓的正气的家伙不分场合的乱出头,事情原委都还不清楚呢就开始闪刀子,这可惹了不少的祸。
这可忙坏了章县令,本来以他的性格才不贵管这件事,只是那巡抚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大半夜的带着一群人到衙门里摆铺,言说要在此住下,章县令哪里敢怠慢,赶紧屁颠颠的张罗开来,为了在巡抚眼皮子底下讨点好,但凡找上门的案子他只能梗着脖子去审,愣是将效率给提高了上去。
江湖人多了,血刹堂的案子也藏掖不住了,这些自诩正道人士一听说是有人在给当年气焰极高的邪教魇毒门找不快,瞬间收起了对那些被残害家户的所有同情,高呼大快人心报应不爽,一个个愤然握拳的样子仿佛是要亲手将那些魇毒门之人手刃一般,显然是将灭门凶手视为绝世英雄。
令人恐惧的断头灭门案一夕之间演变成了正义凛然的剿匪,这事情还真是说一套是一套,一天换个说法不带重样的。
“至于那个凶手,我想我已经有了头绪。”穆云夙看了眼窗外,雨停了,屋檐淅淅沥沥的落着水。
白楼莫名的就想到了那些人曾经以为的凶手,视线转到了穆云夙腰间的配剑上:“无所丝是一把剑么?”
她这话问得有些无厘头,不过穆云夙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那只是把剑的名字而已。”
白楼了解的点头,也就是说,这是剑而不是丝:“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一件事,”买了个关子,白楼慢悠悠道:“为什么你们不从杀人的凶器下手呢?”
是夜,萧府。
杂乱的脚步声浩浩荡荡的踏入了仆役居住的后宅子,微暗的天空被数十盏灯笼点亮通明。
几个刚干完活拖着疲惫身子回来的丫鬟们忽然看到这仗势都惊了,特别是看到带着头的是府上老爷的时候,她们都小心的站到了一边,生怕说出话做错事。
“老爷!就是这里了!”人群中传来了甜得有些腻人的女声,让还在惊疑的小丫鬟们有些讶异的伸头看了过去,只见是个站在老爷旁边的女孩,同样也是一身丫鬟的打扮,可那女孩却毫无避讳的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张扬傲气的孔雀。
萧培对于她这样的表现倒不见得有多反感,或者说他除了自己在意的事情之外,其余的一律视为无物,他甚至没能记住这个叫翡清的丫鬟长什么样子,之前做过什么事。
只是他这样更是助长了翡清的嚣张气焰,即便现在还是挺着一张肿大的脸,可她偏就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气质。
带着人群一窝蜂的闯进翡清所住的通铺里,也不知道是好巧不巧的,迎面便撞上了急匆匆出门的张阿婆。
翡清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张阿婆面前,指着她鼻子对萧培道:“老爷,是她,我是听了她的吩咐才这么干的!”
萧培抬抬下巴,身后的仆役瞬间一拥而上,张阿婆惊叫起来,手一抖,袖子里啪嗒落下一瓶紫黑色的小瓶子,碎裂在地上,流了一滩充满恶臭的液体,有些人离得近了被溅到手臂,瞬间那只手就长起了红红的疹子,仆役们吓得躲远退里好几步,被恶臭液体沾染到的人眼看着自己身上长出了这种异样的红疹,吓得不轻,赶紧伸手去抓挠,连蹦带跳的大叫着救命。
张阿婆整个人都懵了一样看着眼前忽然鸡飞狗跳的场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翡清趁机指着那地上的液体,眼中豆大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哭得泣不成声:“老爷你看,这可怕的东西就是她给我的!长公主当时身体不好,这婆子说这是能让公主身体有起色的药,我便没有多想,却没想到她竟怀着谋害公主的心思!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这险恶狠毒的老婆子见我被抓了,还想将东西放进我房间里面嫁祸与我!老爷,你可以明查啊,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张阿婆睁大眼看着几乎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怒目指着自己鼻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翡清哭得可怜巴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可是为何……当年她也是被这样委屈可怜的小女孩激起了同情心,怎的现在同样的表情会如此陌生……
萧培看了眼地上的发臭的液体以及已经开始痒得浑身跳脚的仆役,视线转到张阿婆身上:“你为何要谋害潇潇!”
翡清一听到萧培口中吐出的称呼,脸色紧了紧,有些狠狠地抿了唇,却很快收敛了这般嫉妒的情绪,只是一个劲的哭,再对上张阿婆震惊看向她的眼神时,还故作可怜兮兮的拼命眨眼。
水汪汪的眼睛里恳求的意味十足。
张阿婆是应了翡清的话趁着天刚黑,别的丫鬟工作还没回来的时候进来帮翡清拿东西的,手里的那紫黑色的瓶子还没能捂热,就听到外面喧哗的声音,本来这事情就做得有些心虚,她个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都没做什么亏心事啊,现在一听外面那么多人,一时间紧张得不得了,连瓶子里是什么都没看就胡乱塞进袖子里往外跑,哪里想到会被萧培撞到,还被自己费心费力拉扯大的孩子搞了这么一出。
她老了,已经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有些事情想不通,但有些事情却又莫名的清晰,她也知道自己这是被栽赃了,那个明眼栽赃她的人就站着她面前,还自顾自委屈快哭成一滩软水。
“老爷……”张阿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但是鬼使神差的,看到翡清那张被打得浮肿可怕的脸,她就想起了翡清在柴房里虚弱的哀求。
这是她当成孙女来伺候的孩子啊,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她的,自己都不舍得买的一些吃的用的全都买给了她,甚至将她当成金贵的大家小姐来宝贝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萧培垂目睨着她张阿婆,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从那张脸皮子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我……我……”张阿婆看着地上的液体,再看了眼正对着她吧嗒吧嗒流泪的翡清,心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老爷,老奴该死!一切都是老奴的过错,老奴愿受惩罚,翡清还小不懂事,请老爷千万别怪罪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