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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身体的异变

一个星期前。

杨雪微和林夕茜的屁股还未贴上座位,林夕茜就被班主任尹梦洁莫名其妙地叫去了办公室。

林夕茜回到教室,一脸的阴阳怪气,面色苍白,像是受了风寒,或者是受了谁的气。

杨雪微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那么难看!尹老师急急忙忙叫你过去做什么?”

杨雪微注意着林夕茜神情的变化,见她半天没吱声也不好再追问。

林夕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月末有个全国性的小提琴演奏大赛,校方在挑人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

“你被选上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杨雪微拍拍林夕茜瘦削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尹老师找你去不就是说明你有机会吗,应该高兴才对。”

林夕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凝视着斑驳的灰色墙壁,又将视线转到刚走进教室的阮萌身上,压低声音在喉咙里嘟囔道:“我们学校就只有一个名额,尹老师说要从我和阮萌两个人当中挑选一个代表学校参赛。这就是我苦恼的原因。”

二选一的确很难。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有时候就是那么凑巧,好的坏的事情总能不期而遇。林夕茜和阮萌本就存在着误会,两人关系一直僵化,如今又要因为小提琴大赛的事成为竞争对手,还真是有点“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味道,“战火”在所难免。

林夕茜又长叹一句:“更可悲的是……学校还要我们停课搬出现在的寝室到另外一个特地为我们安排的地方接受专业培训,还有可能……我跟她住同一个寝室……”

“特别的地方?哪里?”杨雪微出于好奇,随口问道。

林夕茜迟疑了一阵,摸着脑袋强笑着摇摇头,嘟着嘴说:“尹老师没说,我也没问。她说是个很安静的适合专项强化训练的地方,不会受外界干扰。”

为了选拔优秀的选手替学校争取荣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自然不能马虎,对她们进行特殊化集训也是有必要的。但杨雪微所担心的是林夕茜和阮萌会不会因为彼此之间早就存在的矛盾而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林夕茜生性善良,若真的和阮萌起了争执,处于弱势的她肯定要吃亏。

“去多久?”

林夕茜斩钉截铁地回道:“七天。”

当天傍晚,林夕茜和阮萌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就被尹老师带离了寝室,杨雪微站在窗前看着她们上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转过校园的林荫小道,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

夕阳晕染着喧闹的南文学院,公寓楼的玻璃反射着五彩奇玄的迷离光点,犹似缀点的翡翠、玛瑙以及水晶的结合体散发的昳丽光束。

502寝室顿时变得岑寂,四个人的床位如今空了三个,仅剩下杨雪微独守空房。柔和的霞光映照着白色的纱帘,铺到寝室的地面上,杨雪微定定地享受着此刻的温暖。

林夕茜和阮萌的暂时离开,反倒给了她充裕的时间对入学以来发生的诡异事件进行全面、细致地梳理。

她伸展双臂,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接着走到书桌前坐定,从旁侧的书架上取出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

她怕遗漏掉某些重要的细节,或许是不起眼的但却能够起到衔接前因后果的重要作用的环节,她得把脑子里闪过的每一个片段都记录在本子上,再把那些凌乱的思绪重新组织整理。这是一项重大的工程,不但耗费体力更耗费脑力。她打开衣柜,从一堆衣物底部掏出一个泛黄的隐秘牛皮纸袋,抽出当中的文件。

尹晓冉,女,19岁,父母离异,自小跟随母亲生活。家中有一个姐姐,尹晓梦,跟随父亲长居国外。母亲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晓冉高考失误,与名牌大学无缘才报了南文学院中文系。南文学院新生文艺汇演参演人员之一,入住女生公寓502寝室当晚,她与同宿舍女生阮萌上了后山,并且穿着后山红棺里的女尸身上的旗袍睡在阮萌的床上。自此精神恍惚。新生文艺晚会,她在舞台中央离奇自杀,自杀前曾哼唱一首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赵洁,女,18岁,来自农村,家人在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型的古玩店。她是家中独女,在校期间成绩优异,高考前因误食补品导致身体不适而发挥失常,最终与名牌大学失之交臂。南文学院新生汇演参演人员之一,尹晓冉头七当夜在后山遭遇意外,穿着红旗袍躺在木棺里,不久便精神失常被送入医院治疗。在此过程中她再次在病房中穿上红旗袍,并用碎裂的镜片割开颈部,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她自杀前也曾唱过那首歌谣。

杨雪微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排字。“死亡共同点”,然后又在后面潦草地写了“自杀、穿过旗袍、唱过歌谣、502寝室、同是新生汇演参演人员”,还有什么共同点?

杨雪微抓耳挠腮,就想到了这么些。难道真的是旗袍的诅咒吗?死亡的标志是旗袍,穿了旗袍就意味着会死,而歌谣是催命符……

杨雪微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一切的关键似乎是那件红色的旗袍以及那首瘆人的歌谣。

“赵洁在医院里出事之后,旗袍去了哪儿?会不会被当成她的遗物焚毁了?”杨雪微心一惊,迫不急待地收拾好背包,冲出502寝室,她需得去一趟赵洁家,追查旗袍下落。

走出女生公寓,刚转入林荫小道,杨雪微便看到了班主任尹梦洁。她已经把林夕茜和阮萌带到特训的地方了吗?杨雪微喃喃自语。

尹梦洁白色的衬衫紧紧贴着皮肤,更显得风韵有致,黑色的迷你裙在微风中轻摆,两条细长秀美的腿在向着教学楼翩跹移动。她婀娜的身段,典雅的气质和丰富的内涵,确实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她的身上飘着一丝微弱的檀香,像是从寺庙里刚出来一般。

杨雪微淡淡一笑,唤了声:“尹老师!”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轻细,尹梦洁根本就没有听到,旁若无人地走着,涣散迷离地思索着什么。她手里拿着一轴长卷,若没猜错,应该是一幅画。杨雪微本想再上去打招呼,见她如此恍惚便打消了念头,何况自己急于去政教处签假条。

她得想个好理由,政教处副主任杨小青素来对自己就没有好印象,要让她批假条还真有点困难。

就说家中有人得了重病?为了请个假就诅咒家里人,也太缺德了,还是另外想一个。亲戚结婚?虽然没创意,不过学校也没规定不能请婚假。打定主意,她加快了脚步。

政教处的门紧闭着,任凭她怎么敲门也没人回应,看来办公室压根没人,就算敲烂了也不会有人来开门。旗袍的事儿又迫在眉睫,等不了了,硬闯出校门?她也没那飞天遁地的本事。实在不行就只能寄希望于班主任尹梦洁了。早知如此,刚才碰见的时候就让她签个假条不就完了吗,现在还得多跑一趟。杨雪微抱怨着。

尹梦洁的办公室在走廊的转角处,门半开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前挂着的碎花格子纱帘,袅袅飘动。

杨雪微礼貌地叩了两声门板:“尹老师,你在吗?”

无人应答,她又试探性地唤道:“尹老师!”

除了空荡荡的回音,再无其他。

“真够倒霉的,怎么找谁谁都不在啊!”杨雪微嘀咕着跨进了办公室。她简单地瞄了一眼四周,红棕色的办公桌上凌乱地散放着几份红头文件,还有那轴长卷。

“这不是她刚才拿着的那轴画吗?她已经回过办公室了?”杨雪微嘟囔着,说实话,她倒是有解开捆扎在画轴上的红绳的冲动。

“里面究竟画的是什么?”未经过主人的许可,她也不敢造次。卷轴边上的一纸文书引起了杨雪微的注意,“首届全国大学生小提琴演奏大赛通知”,加粗的黑体字,杨雪微粗略地扫了一遍纸上的文字,最后又盯着落款处发呆,盖着政教处的红印。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怎么在这儿?有事?”

尹梦洁甩着沾湿的手,抽出几张纸一边擦手一边疑惑地看着杨雪微。

“哦,我……想请几天假,政教处那边没人,所以……”

杨雪微的话才说了一半,尹梦洁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接听电话:“好的,好的,我这就送过去。”尹梦洁看也没看就在杨雪微的假条上签了字,“没有其他事了吧?”

杨雪微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而尹梦洁也匆匆忙忙地带着那幅画消失在走廊尽头。

寻找赵洁的家着实让杨雪微费了不少劲,她也不知穿了几条街,绕了几条巷。

她们家的古玩店比杨雪微想象中要小得多,窄小的屋子里陈列着一些不知年份的青铜器、瓷器,显然都不怎么值钱,否则也不至于是这种“规模”,更不会随意地摆在台面上。

柜台后的中年妇女头发蓬乱,痴痴地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地对着门上的一个铃铛,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儿不做生意了,你去别的古董店看看吧。”

“阿姨,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找赵洁的妈妈的,您就是吧?”杨雪微客气地说道。

中年妇女瞥了她一眼,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杨雪微蹑手蹑脚地走近:“阿姨,我是赵洁的室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对于她的意外……”

“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赵洁的母亲显出不耐烦的模样,声音粗犷洪亮。

杨雪微有些歉疚,毕竟人家才失去了心爱的女儿,不该在这时候来揭伤疤,可她也是迫于无奈,若不问出旗袍的下落,只怕还有人会遭殃,而解开这一系列怪异事件的重要关键便是旗袍。她必须得找到旗袍。

“请问赵洁出事后,她身上的那件旗袍,您怎么处理了?”

赵母的脸色咋变,干裂的嘴唇打着颤:“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的死可能和旗袍有关……旗袍的诅咒……”杨雪微刚说出口,马上就后悔自己一时情急说出的话,这不是表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了诅咒传说的真实性了吗?

“什么旗袍?什么诅咒?没有,没有!你走,你走!走!”赵母情绪激动,她干瘪的皮包骨的手推搡着杨雪微,力气大得可怕,一把将杨雪微硬推出古玩店。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落锁!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杨雪微试图从周边人身上打听到有关赵洁家的情况,她选定了古玩店旁边一个摇着团扇双鬓斑白的老人。老人叼着烟斗,眯着眼,悠闲地细数来往穿行的人们。她面带微笑地上前跟老人打招呼,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杨雪微,又看向她身后。

杨雪微指着古玩店,问他:“大爷,您认识这古玩店里的人吗?”

老人的耳朵似乎不太灵光,侧着耳扯着嗓子,用变了调的低哑的沧桑语音回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人老了,耳朵就不中用了。”

老人敲敲自己的耳朵,又摆弄着手里的旱烟,嚷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杨雪微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对老人不再抱有希望。待她转身欲走时,老人咕哝着说:“假的,都是假的,只有那旗袍是真的。惨哟,都死了……”

老人磕掉烟斗里未燃尽的烟渣,凝视着杨雪微的双眸,一本正经地说:“碰不得,碰了要死人的,那旗袍……邪门儿……”

“大爷,您说旗袍?您知道那旗袍?”杨雪微不自觉地晃着老人的手,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此刻从屋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看到杨雪微近乎粗暴的举动,一把将她拉开,扶住老人。瞪大眼冲着杨雪微呵斥道:“你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他刚才说旗袍,碰不得……是不是指林家那件受到诅咒的旗袍?”杨雪微放慢语速。

年轻的女孩子也不忙着答话,觑着眼说:“你没看出来他不太正常吗!他每天都在说相同的话,无论是见了谁都这样,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旗袍……”女孩不屑地回过身。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爷爷的病,和那旗袍确实有些关联。”女孩牵着老人进屋子时,把杨雪微也让了进去,“进来说话吧。”女孩给杨雪微搬了张椅子,“坐吧,家里比较简陋,别介意。要喝茶吗?”

“不,不用麻烦了。”杨雪微摆摆手,其实嘴里却干渴得难受,女孩还是替她斟了一杯,她很细心而且孝顺,否则也不会和一个大脑不太正常的老人生活在一起。杨雪微抿嘴笑笑,说了声:“谢谢。你说你爷爷的病和旗袍有关是什么意思?”

女孩打了一盆水,取过一条毛巾蘸湿,帮老人擦了一把脸,老人则严肃地冲着杨雪微摆手说话:“不能碰,要死人的。”像是在细心地告诫她,又像是思维混乱的疯言疯语。

心理学上说有些人在受到惊吓之后,脑子里的某个区域会长时间保留恐怖的记忆,甚至会出现幻象。老人念念有词的“不能碰”“旗袍”会是让他发病的缘由吗?

女孩拭掉额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注意到杨雪微端着水杯在发呆,便缓缓开口:“不知道你对长青路15号林家祖宅的事了解多少?”

杨雪微也不思索,就顺口回道:“20多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听说死了个女人,人们在火场废墟中找到了她的尸体,她双手怀抱着自己被人割下来的头颅,奇怪的是她穿着的艳丽旗袍竟没有任何被烧灼过的痕迹。”

“那个女人是林峰的长女林岚,著名的畅销书女作家,也是那幢祖宅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她的尸体被送去殡仪馆复原时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为她缝合尸首的女入殓师离奇失踪,而更让人恐怖的是有人剥去了女尸脸上的皮。各种猜测风涌云起,有说是女入殓师带走了她的人皮逃离了,也有说是受到旗袍的诅咒不得善终,总之各家之词尽皆不同。最应该消失的旗袍却仍在女尸身上……”女孩停顿了下来。

杨雪微对女孩的话反复揣度,更偏向于女入殓师剥走了尸体的人皮神秘消失,而女尸身上的旗袍……也应该被人掉了包。可惜的是杨雪微无法再亲临现场进行查证,证实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毕竟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了。

“人们一方面宣称自己不怕鬼神,也不相信鬼神,另一方面却忌惮于旗袍的诅咒传说而匆匆将其下葬。之后事情也就逐渐平息了,林家旗袍的恐怖传言似乎也随着她长埋地底。后来长青路古宅的那片荒凉废墟上又盖了一幢简易的普通楼房,据说屋主是林岚的丈夫王皓,但他时常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而且精神也不太正常,人们就叫他怪人。他领养了一个小女孩,每天都和那个孩子在长青路一带拍照。然而他们的惨死再次使旗袍的诅咒传说得以翻新流传。怪人的死相非常恐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瞳都要从眼眶迸裂出来一般,嘴呈O型圆张着,整个人抽筋了似的蜷缩成球状,而小女孩就死在怪人旁边的水池里,更残忍的是她的头被人生生切割了下来放在怪人怀里……怪人的相机最后拍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居然是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的模糊背影。”

杨雪微有疑问,女孩所说的这些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道听途说的?倘若属实,那么自己先前的猜想就被推翻了,诅咒还在,意味着旗袍还是那件旗袍,并未被人掉包,否则诅咒传说就难以成立。她怕打断女孩的讲述,于是尽量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继续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警方介入调查此案,非但没有结果,反而牵扯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负责该案的女警在进入那幢楼取证的过程中,人间蒸发了,经过警察的数日侦查,最后在一楼厕所的下水道里找到了女警的头颅,而被割去头颅的尸体则被封藏在了二楼书房的地板下面。除了那张拍到女人背影的照片,案子毫无进展,越拖越久,跟着就不了了之了,警方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消息,甚至连与此相关的卷宗都神秘失踪了。所以很多人的记忆都只停留在林家老宅的那一场大火,而不知道后面的那宗死了一个怪人一个女孩和一个女警的离奇凶案。”

“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按年龄推算,那会儿你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我爷爷也参与了当年那场命案的侦破工作。”女孩惋惜地看着老人,抚着他斑白的发丝,“怪人相机里的那张照片是唯一的线索,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无论身材还是身高都和已死的林岚极其相似,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杨雪微惊讶地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说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背影和躺在棺材里的女人形似?这怎么可能?总不会是林岚从木棺里爬出来杀了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小女孩吧?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再去杀人?难道说是见了鬼……鬼杀人?”

“不止一个人这么认为,尤其是当我爷爷和他的警队队员一同去了坟地,撬开了木棺之后,他们看到木棺里躺着的女人身上的旗袍竟然沾着血渍,分别属于小女孩和那个女警,这就更加坚信这案子非人所为。从墓地回来以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了事,我爷爷算是最幸运的,仅仅是大病了一场,变得痴痴呆呆,而其他人无一例外地都死了,死了!若不是……鬼,不是诅咒,怎么可能那么多人在同一时间染上相同的病而死去?”

“都死了?”杨雪微惊愕地扭头,张大了嘴巴,又提着嗓子问,“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在坟墓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还没来得及说就进了医院,之后就成现在这样了,见了谁都告诉人家不要碰旗袍,说碰不得,会死人。听久了,大家也就只当是他的疯言疯语,没人会去细究话里的意思。”女孩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医生怎么说?对于他们的病……”

女孩沉思了片刻,抠着指甲,为难地说:“你也知道这种小地方的医疗水平并不发达,加之又是二十多年前,一方面他们的病确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众人对此束手无策,另一方面大家也是忌惮于诅咒传说,没人敢以身犯险为他们治疗,于是就任其自生自灭。隔壁古玩店的赵老板也是其中之一,死得……”

女孩欲言又止,她瞥了一眼窗外忽明忽暗的星火,喃喃道:“死相很恐怖。全身的皮肉都外绽,而且腐烂得化了脓,散发着恶臭。”她蹙着眉,不愿再多描述,停了下来,像是要呕吐,勉强忍住了,脸上浮起痛苦的表情,“你要是想了解得更具体更透彻,倒不如直接去问赵老板的妻子。”

“你是说古玩店的赵老板那晚也跟着你爷爷他们一起去了?”

女孩点头说道:“是啊,撬棺这种晦气的事情警方怎么会自己动手呢……再则赵老板也想见见那传得邪邪乎乎的旗袍,于是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反正也需要人手,我爷爷就没拒绝他的请求,带着他一块儿去了墓地。”

“一共去了几个人?”

女孩掰着手指在数,又挠着后脑勺歉疚地说:“我不清楚,那会儿我还小,根本没什么印象。赵老板的妻子可能会知道得更详细。你不妨直接去找她。”

绕来绕去还是得从赵洁的母亲身上找寻线索,杨雪微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去敲古玩店的门。

门上的玻璃“哗啦啦”地响着,她不敢太过用力,真怕自己会把摇曳的玻璃敲碎。

杨雪微将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窥探,屋内仅亮着一盏幽暗的白炽灯,原本趴在柜台上的赵洁的母亲早已不见了影迹,难道是方才自己在隔壁打听消息的时候出去了?

是继续留在这里等赵洁的母亲回来还是先去医院查探旗袍的下落?杨雪微内心的矛盾越发尖锐,凌乱的脚步在古玩店外反复踱了起来。

就在她踟蹰不定之际,屋内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灯光骤然点亮。

赵洁的母亲缓缓地拉开门,逆着光线的低矮黑色剪影投射出来,落在杨雪微的脚跟处。

赵洁的母亲将杨雪微让进屋内。

“事情要追溯到林家的那场大火,整个林家大院霎时被熊熊烈焰吞噬,瞬即沦为狼藉的废墟。人们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了一具女尸,她的头被人割了下来放在她的手里,就像捧着一个圆咕隆咚的西瓜。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人会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的身体竟然安然无恙,丝毫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她的表情极其恐怖,让人不寒而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还流着……血泪!她的面部肌肉紧紧地绷着,嘴半张开,好像有话要说。人们更多的还是把目光聚焦在她穿着的那件旗袍上。旗袍明艳昳丽、崭新如洗。那么一场大火,它怎么可能会完好无损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庇佑,否则说不过去……说不过去。”赵洁母亲的眉紧锁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杨雪微听出来她口中的“有什么东西庇佑”暗指附着在旗袍上的“邪灵”,但雪微有自己的想法:其实要合理解释女尸未被焚毁并不难,如果那具女尸受过冰冻,那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废墟里就不足为奇,而血泪也能够解释的通,冻住的血液经受高温融化成血水流出,不能武断地将此推到鬼神身上,人为的可能性还是相当之大的。

“大家都听说过林家旗袍的诅咒传说,可谁都不曾证实,火场里那具诡异的尸体倒是让不少人相信了其真实性,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对那件绝美的旗袍心存幻想,无论是质地、手工,那件旗袍都堪称一流,最重要的是那件旗袍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了,价值不菲。赵洁的爸爸本就对古董感兴趣,再加上那件旗袍被传得玄乎其玄,难免会对它有非分之想。巧的是尸体下葬不久,隔壁的杨警官因为查案需要进入墓穴开棺,就找到赵洁的爸爸去帮忙撬棺。赵洁的爸爸喜出望外,抓住了去墓穴探路的好时机,熟悉了墓道,到时候去盗旗袍便能事半功倍。”

杨雪微惊诧道:“盗旗袍?你是说赵洁的爸爸早就想进入坟墓盗出那件旗袍?可……可林家不是还有后人在看守着吗?”雪微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口,喃喃自语道,“我记得谁说过林家的什么人在那片废墟上盖了一幢楼……”

赵洁的母亲没等杨雪微说完,就径自插上了话:“对,是个怪人,有人说是林家的女婿,也就是那具女尸的丈夫王皓,他整天拿着一部旧相机在那一带拍东西,空空荡荡的一块荒凉之地有什么可拍的呢?最奇怪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没人知道小女孩的身份,以及和他的关系。也许是他领养的孤儿。不过就是这样两个与世无争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死在了新建成的那幢楼里,死相悚然可怖。即便是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也不至于把那小女孩的头割下来放在怪人的怀里,而怪人自己也是圆张着嘴瞪大着眼,死不瞑目!”

说到这儿,赵洁的母亲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阵,环视四周,仿若旁边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的。她搓着手,哈了口气,然后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警方通过各种手段调查,却毫无线索,当时负责此案的一位女警官甚至还遭遇了不测……也死了,头被割下来藏在了下水道里,而尸身则被封存在那幢新楼的书房地板下面。隔壁的杨警官就是为了继续追查这宗离奇的凶案,才要进入墓穴撬棺。”

杨雪微记得隔壁杨警官的孙女说过,在怪人的相机里存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的妖娆背影,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像极了已经死了的林岚,撬开木棺一探究竟也是合情合理的。

“撬棺这种事情大部分人是不愿去做的,而且从中国的传统伦理道德层面讲,是不人道的,死者已矣,本该让她们安息,可赵洁的爸爸被旗袍所迷,着了魔似的执意要去,任凭我怎么劝阻都没用。他们在墓穴里的事情我一概不知,赵洁的爸爸只字未提。他们是三天后回来的。赵洁的爸爸还兴冲冲地带回了那件大家都视为‘邪物’的旗袍。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作答,就小心翼翼地捧着旗袍一溜烟钻进了书房,说是要研究旗袍,里面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也不让人进入书房,一日三餐也是由我透过门上开的小窗递进去……”赵洁的母亲抹了一把心酸的泪,杨雪微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她揉成一团,简单擦拭了眼角的泪液,说了声谢谢。

杨雪微静等了一会儿,急着问道:“所以从他带着旗袍躲进书房之后,你就再没有见过他是吗?”

赵洁的母亲无力地点点头:“嗯,等再见到他时,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那天,他从小窗伸手接食物,我看到他的手指上沾着许多墨绿色的黏液以及暗红的血液。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皮肤很痒,于是不停地挠,不停地抓,结果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可……这样也不会出现墨绿的黏液啊,我让他开门去医院做检查,他拒绝了,还是因为那件旗袍。他的整个世界都被旗袍占据了,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他说他找到了破解旗袍秘密的方法,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谁料他刚说完就昏厥在地。”

“我看状况不妙,拿起锤子砸开了书房的门。”赵洁的母亲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拐角,木门上的确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凿印,“一进屋,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的衣物都被不明液体浸透了,好似泡在什么烂泥堆里,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我立刻把他送去了医院,医生们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百般无奈之下就随便将他安置在一个僻静的病房隔离了起来,我以为他们会想尽办法救他,万万没料到……他们……他们竟然将他偷偷推进太平间任其自生自灭。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当时的医疗条件本就不怎么样,加之又是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他们也怕被传染,人总是有自保的一面的,谁也不想以身犯险断送性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呵呵。”

“于是你又把他接回了家?”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杨雪微的心里却是十分的笃定,她从隔壁女孩那儿获取了不少信息,也算是提早做了功课。

赵洁的母亲干净利落地说:“是!与其让他在医院的太平间凄惨死去,倒不如接回来和家人一起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光。我们在太平间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全身都被白色的纱布缠裹着,俨如一具刚从墓地挖掘出来的干尸。他被冷气冻得双唇发颤,目光里流淌着的是无助和绝望。一见到我他又燃起了希望,那种欣悦却让我更痛心,因为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我们再无能为力。大家都以为我疯了,接这样一个不知得了什么病的人回家,他们不懂,真正的情感不是在他健康富足的时候你有多爱他,而是当他贫病交加依然不离不弃。我只想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仅此而已。”

杨雪微开始对眼前的女人有了几分敬佩之情,她被赵洁母亲的一番话感动了,然而她关心的不是故事有多感人多精彩,而是旗袍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那后来呢?他把旗袍的秘密告诉你了吗?”

赵洁的母亲摇了摇头,迟缓地说:“没有,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在接他回家的当晚,一个陌生女人带走了那件旗袍以及和旗袍有关的一切资料。”

“陌生女人?什么陌生女人?”杨雪微更加想要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了,这简直就像电视里的情节,一个悬念接着一个悬念,而这些悬念紧紧围绕着一件旗袍。

赵洁的母亲将丈夫从医院接回家当晚,外面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她正准备关店门时,一个惊天雷声使得屋内的灯熄了几秒钟,她推上了木门,透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不远处的雨幕中有个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黑影瘦削高挑,走路缓慢悠闲。按照常理,下这么大的雨一般人都会急急忙忙跑回家,可她却慢条斯理地仿若在散步。

灯“嗞嗞啦啦”地又亮了,昏黄的光照射到屋外,待她的眼睛开始适应明暗交替的光线想再去细看那人之时,黑影已经无处可寻。是看花眼了吗?赵洁的母亲揉着眼,喃喃自语。或许是跑着去避雨了。

她也没去多想,上了门闩就回过头去照顾卧榻上的丈夫。他干裂的嘴唇在抖动,艰难地尝试着说话,赵洁的母亲压根听不懂丈夫含糊的字词。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说。”她耐心地引导,将耳朵凑到丈夫的唇边。

“吐……气泡……”他反反复复地在重复着这两个词,赵洁的母亲着实不解,“吐气泡”到底是什么意思。

“砰砰砰”,三声叩门,她的沉思被打断。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她起身走出卧室到了门前,探视了一番,根本没人。可……门槛边上却积聚着一滩水,分明是有人站过的痕迹。在这种情况下任是谁都会有可能相信见鬼了吧,她忙不迭地锁好门,嘴里叨咕了两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她回到卧室时,看到丈夫在床上拼命地挣扎,眼睛斜视着她的身后,而靠着床沿的手臂也在指向她的背后。

是不是他看到了什么?

赵洁的母亲扫视地面,几个水印让她不寒而栗。

地板上怎么会有鞋印?

她蓦地转过头,整个人瞬间懵了。

朦胧的暗夜中走来一个婆娑的黑影,那人走路竟没有一丝声音,好似根本就没用脚走路,而是随着透明的气流在飘移。黑色及膝的雨衣、黑色的长筒雨靴,一身黑色着装的陌生人立在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定定地盯视着他们!

尖顶的黑色帽子下是一张诡怪花艳的面具,精致的边缘嵌着一圈洁白无瑕的绒羽,柔软细腻,让人禁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眼前的景象似真似幻,变得不太真实,她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檀香,是从那个陌生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那种香味像极了寺庙里佛前上的香,却又夹杂着丝许棺木的气味。在这之后,赵洁的母亲便昏昏欲睡,大脑一片空白。昏睡中,她听到那人在屋子里翻找东西的声音,等清醒过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屋子里一片狼藉,琳琅满目的瓷器碎片散落在地,而原本收藏在书房的旗袍以及研究资料尽皆不知去向,很显然是被那个神秘的女人带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赵洁的母亲仍是心有余悸,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当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她感觉不到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旗袍失踪以后,赵洁的爸爸病情也日渐恶化,裹在身上的干燥纱布也越发地****黏稠,白浊的、墨绿的各色液体渗透出来,俨如怪物。没过几天,他就病死在床榻之上了。

赵洁的母亲在讲话结束后懊恼地抽泣:“是报应,报应,我早就劝过他,死人的东西碰不得,他就是不听,否则也不至于……还累及女儿……报应还没结束,诅咒还没结束……”

赵洁平白无故地在医院的病房穿上旗袍割颈自杀,常人都会将缘由推到她穿着的那件旗袍上,可杨雪微不敢苟同,倘若真有鬼怪,那么世界早就不知被毁灭多少次了。何况她此次前来调查旗袍正是为了揭开当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揪出利用旗袍制造灵异事件的幕后黑手。

“阿姨,您仔细想想,赵洁的爸爸在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除了口齿不清地反反复复说‘吐’‘气泡’‘肉皮’就再没有其他了。”赵洁的母亲语气坚定,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气泡’很容易就能猜出来是‘旗袍’,‘吐’应该怎么理解呢?是‘土’,还是‘图’,又或者是‘秃’?‘肉皮’指的又是什么?这一堆的疑问无人能解,杨雪微真想把赵洁的爸爸从坟墓里挖出来当面问问清楚,他说的那几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就再没留下什么东西了吗?”

“没了,都被那个神秘的女人一扫而空了。”赵洁的母亲长长地叹气,“就这么一件旗袍赔上了他的性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赵洁的爸爸那么看重那件旗袍,按理说会备一份资料以待不时之需。“吐”“旗袍”“肉皮”难道是想告诉赵洁的母亲藏放备份资料的地方?

杨雪微查看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底、柜底甚至连瓷器花瓶也都找过了,仍是一无所获。

既然旗袍被神秘出现的陌生女人带走了,又怎么会回到南文学院后山的木棺里?难道是她将旗袍放回了红棺?她身上飘散着棺木的檀香,会不会是因为她常年接触木棺所致?什么样的人会经常和木棺打交道呢?守墓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杨雪微蓦地忆起林家祖宅大火后找到的林岚的尸体在殡仪馆复原期间遭人剥皮的事儿,入殓师无故失踪……

会是她吗,入殓师?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找不出理由推理就不能成立。

“对了,那次一同进入墓穴的人是不是都得了怪病死了?”杨雪微还是想从赵洁母亲的口中得到证实隔壁女孩所述的是否属实,倒不是不信任那女孩,而是怕女孩由于当时年龄太小所见所闻会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

“嗯,和赵洁的爸爸一样,身体溃烂得不成人样,皮肉绽开露出白骨,黏稠的浊液不断渗出。你说,如果不是诅咒,他们怎么会死得那么恐怖凄惨!”赵洁的母亲扭过头,视线滑过微微敞开的窗户,外面骤然紧凑的雷雨让她又一次陷入恐慌。她哆哆嗦嗦地咬着嘴唇,“她……她……来了!”

“谁?谁来了?”杨雪微急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窗外除了树木摇曳的虬枝以及倾泻而下的雨点并无其他。赵洁母亲一脸的紧张和不安,肌肉在无规则无节奏地抽搐,嘴不自然地斜到一边:“来了,她来了,我记得这种气味,她就在附近。”

“你别慌,谁来了?谁在附近?”杨雪微轻拍着赵洁母亲的肩膀,试图使她平静下来,“我怎么没有闻到你说的什么气味?”

惴惴不安的她皱着眉头,原地打转,一遍遍重复:“香味就在屋子里,檀香。”她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味道是从……大厅传来的,不会错的,外面飘进来的香味。”

杨雪微用手指抚了抚鼻孔,嘟哝着:难道是我鼻塞了?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待着别动。”

大厅被一束若有若无的光笼罩着,迷蒙中带了点玄幻色彩,架子上的玲珑器具缄默地洞悉着屋内的一举一动。正厅幽静得连白炽灯微弱的“刺刺拉拉”的噪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沉闷压抑,视线所及之处并无半个人影。

“什么人也没有。我看是你太过紧张了。”杨雪微揉了揉鼻子,用力地嗅了嗅,“哪有什么气味?”

受过惊吓的人,神经都比较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刚失去了女儿。

赵洁的母亲扶着门框探出头,左右环视,脑袋像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摄像头,确定没有人才拍着胸脯呼出憋着的气:“是我弄错了吗?可是刚才明明就是闻到了那股檀香的味道……离我们很近很近。”

“对了,阿姨,现在那件旗袍去哪儿了?”

“我刚刚没告诉你吗?我记得说过的呀。”赵洁的母亲捶着后脑勺,“旗袍留在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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