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翟晙圻却并不明白,为什么苏倩紫对今天宴会上所有的一切只字不提,她不吵不闹、不慌不忙,甚至对他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苏倩紫仿佛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可以宽容,是因为她从来都不在乎吗?
然而她又是这样请求他,陪她出去玩好不好。
苏倩紫几乎很少对他有什么索求,甚至在他面前很少显露出对什么东西的喜爱。因为翟晙圻不知道,苏倩紫多怕自己会依赖上他。
可是她终究违抗不了自己的心意,一如他一样。正是明媚的夏天,海岛上的阳光永远那么和煦灿烂。
苏倩紫跟翟晙圻走出机场,很快便有人来接他们。
等到驱车到海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翟晙圻在这座海岛上有一幢度假别墅,直直伫立在海滨之上。
临近傍晚,两个人计划到小镇上走一走。
小镇尽显临海的风土人情,一草一木,男女老少,都还原着最真实的人间。
苏倩紫穿一身碎花吊带长裙,戴一顶编织帽,不同于职场上的精明干练,衬得她灵动靓丽。她拉着翟晙圻的手,在人行小道上肆意地穿过人群。
翟晙圻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他眼睛里似乎有情绪在变幻,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宠溺地看向她。
“我要喝这个。”苏倩紫“咦”了一声,发现硕大肥美的椰子新鲜得要命,于是在一家小摊贩前驻足,低头挑选起来。
苏倩紫挑好了两个椰子,细心插好吸管,伸手递给翟晙圻,冲他微微一笑:“喏,请你喝。”
翟晙圻接过椰子,仍然在看她。
苏倩紫咬住吸管,认真吸吮椰子里甜美的椰汁。椰汁清如水,饮之甘甜可口,她只觉得清凉解渴。
翟晙圻看她的红唇娇嫩欲滴,只想亲吻上去。
翟晙圻问她:“饿不饿?”
苏倩紫还在回味椰汁的清甜,点头说:“饿,想吃鱼。”
他说:“好。”
于是,翟晙圻拉着她朝另外一条小路上走去,七拐八拐地转弯,他竟然轻车熟路。苏倩紫刚开始觉得惊奇,随后了然地问:“你是经常过来玩吗?”
“你以为我很闲吗?”翟晙圻敲了敲苏倩紫的帽檐,却还是略微解释,“朋友在这里开了一家餐厅,所以偶尔过来坐坐。”
苏倩紫忍不住笑话他,大老远飞过来只是为了坐坐,顺便再买幢别墅来歇歇脚?难道不闲?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
她却问:“什么朋友?”
翟晙圻顿了顿:“杜辰馨,辰宇的姐姐。”
之前苏倩紫曾经问过杜辰宇,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他总说有个姐姐,再多的就闭口不提。
直到现在,苏倩紫才知道,原来这个姐姐叫杜辰馨,现在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杜辰宇从来不愿意多说,反而是翟晙圻把她当作朋友一样,还经常来看她?
终于穿过了窄窄的巷子,一家简约大方的餐厅映入两人的眼帘。
傍晚时分迎来沉沉的暮色,餐厅的门口亮起了霓虹,有气氛极了。翟晙圻推开门,轻声对苏倩紫说:“到了。”
餐厅比苏倩紫想象中大上许多,装潢虽简约,但是很有小家味道,十分温馨。
吧台前坐着一位大叔,看见是翟晙圻进来,颇为惊讶:“这不是晙圻吗,你可好久没来了。”
翟晙圻略微冲他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后问:“辰馨姐在吗?”大叔说:“老柴推她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了。”
翟晙圻说:“那我们等她一会儿。”他说完,领苏倩紫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边放着一尊花瓶,枝叶上盛开着几朵白色桔梗花,几片花瓣张开,含蓄内敛,却又清新夺目。
见苏倩紫看得仔细,翟晙圻忽然问她:“你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苏倩紫摇了摇头,等待翟晙圻的下文。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大叔的手中接过菜单,问她:“你说想吃鱼,想吃什么鱼?”
苏倩紫虽然觉得他莫名其妙,但终究作罢。
苏倩紫从没有尝过那样好吃的清蒸石斑鱼。
鱼肉软滑极了,几乎和舌头融化在一起,再淋上特制的酱汁,又甘甜又美味。苏倩紫吃得酣畅淋漓,只觉得这个地方深藏不露。
看苏倩紫似乎沉浸在食物之中,翟晙圻挑眉问她:“你怎么不问问杜辰馨的事情?”
苏倩紫从不是八卦的人,但她抬头看翟晙圻一眼,分析道:“应该是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吧,我从来没听你和辰宇怎么提起过她。”苏倩紫认真地又想了一想,“我觉得,即使远离了那些家族纷争,她一定还是深刻地存在于你们的记忆里。”
苏倩紫看人那样准,即使与杜辰馨素未谋面,她也猜到了一二。
翟晙圻说:“当年杜辰馨只有二十二岁,擅作主张毁了家里给她安排的婚约,没等杜伯父杜伯母发落,便选择离家出走,独自闯荡。”
苏倩紫微怔。
她忘不了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因为那份自尊心,最终放弃了自己可怜可悲的爱情。她没有杜辰馨那样的孤勇。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苏倩紫抬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被人推了进来。她很快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杜辰馨。
刚才的大叔看见杜辰馨回来,笑眯眯地说:“晙圻来了,还带了个姑娘来。”
杜辰馨看起来刚过四十的模样,比杜辰宇年长许多。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风韵犹存,一双眼睛犀利,仿佛写满了故事。当年她选择独自闯荡以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最后漂泊到了这座海岛上,才真正有了归宿吗?
杜辰馨朝他们的方向直直地看了过来,就这样对上了苏倩紫的眼睛。她微微朝苏倩紫一笑,老柴已经推她来到了他们身边。
杜辰馨对翟晙圻说,像是嗔怪:“你可好久没过来了。”
翟晙圻回道:“工作上的事情,脱不开身。”杜辰馨斜看苏倩紫一眼,又问他:“这位是谁?你可从来没往我这里带过姑娘。”
苏倩紫向她点头,表示自己的敬意:“辰馨姐您好,我叫苏倩紫。”
杜辰馨很喜欢她,说:“倒是比雅婷清秀可人些。”
原本是对苏倩紫的一句夸赞,翟晙圻却有些不满:“您可别拿她跟倩紫比。”
杜辰馨哈哈一笑,却不再接翟晙圻的话,只是问苏倩紫:“姑娘,你看我这菜味道还行吗?”
苏倩紫忙夸这海鲜地道美味,忍不住吃了许多。杜辰馨听罢更是心情大好,吩咐老柴:“去把我酿的青梅酒拿过来,我请这妹妹喝。”
杜辰馨何尝看不出翟晙圻对苏倩紫的喜爱。那种对所爱之人的身不由己,对家族地位的身不由己,杜辰馨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翟晙圻的痛苦难当。
翟晙圻和苏倩紫临走的时候,杜辰馨叫住了他们。
她先是问翟晙圻:“我父母都还好吗?”
翟晙圻告诉她:“他们二位都好。”
杜辰馨听罢点了点头,又说道:“下次你们和辰宇一起来我这里吃饭,倒算是一件和美的事情。”说罢,老柴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翟晙圻点头,轻声答应:“好。”
他们两人慢慢踱步回别墅,一路上沉默不语,仿佛是心照不宣。苏倩紫只是低头看路,不知道在想杜辰馨还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傍晚的风有些微凉,翟晙圻忽然问:“冷不冷?”
苏倩紫笑了笑:“不冷。”
回到别墅里,翟晙圻把她送到房间门口。于是苏倩紫向他道别:“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翟晙圻摸了摸她的头发,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忍了下来,只回道:“晚安。”
沙滩上的阳光灿烂极了。
苏倩紫慵懒地躺在沙滩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她身材线条极好,一身性感的比基尼泳装将她衬得风情万种。
翟晙圻坐在她的身旁,看了她许久,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挡住阳光。苏倩紫的脸那样小,他一只手掌便能遮住。灰色的阴影投映在她的脸上,此刻的苏倩紫那样安详。
似乎感受到了眼前光线的异常,苏倩紫睁开眼睛,看见了翟晙圻覆上来的掌心。她还未说话,翟晙圻已经开了口:“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苏倩紫侧头看他,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翟晙圻带她去潜水。戴了面镜和脚蹼的苏倩紫变得滑稽起来,却还是掩饰不住的好看。两个人尽情地在海中畅游,去看海中那些漂亮的鱼群和珊瑚。
海水碧蓝,海中涌起了微微的波浪,风声浪声席卷着这片沙滩与海,只觉得万分惬意。
翟晙圻一向沉静持重,反倒是苏倩紫多了许多玩心。她潜在海中,青葱的手指忍不住去搅动海水,扰乱路过的鱼群,惊得鱼儿们连连逃窜。
她一直在笑,明眸皓齿的模样看得翟晙圻心动不已。
他喜欢看苏倩紫笑。
夜晚的时候,两个人乘着海风在露台上乘凉。
苏倩紫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看天边月色正浓,繁星点点,又听海潮随风翻滚,海鸥鸣叫。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海风拂面,柔软的长发随风飘扬,只觉得无比惬意。
她语气轻快,感叹道:“这个地方真好。”
翟晙圻看她,忽然问:“怎么会想到出来玩?我以为你只喜欢工作,待在办公室里开心得不得了。”
苏倩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懒地,像是若无其事地说:“我升职以后事情会更多了吧,趁着项目还没有上轨道,当然要把握出来玩的机会了。”
她把话说得小心翼翼,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提到远在盛希的那些事情。
翟晙圻沉默了片刻,苏倩紫已经笑说:“我读书的时候,最看不上文科生矫情的样子,现在想想反而羡慕他们有闲情逸致花前月下的。”
翟晙圻挑眉说:“我就是文科出身的,宝仪也是,辰宇也是。”
她语塞,只好改口:“那我认识的这些文科生呢,杜辰宇矫情得最为典型,当初上学的时候……”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酣畅淋漓地聊天,将工作和事业摆在一边,将身份和地位摆在一边,夜幕之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翟晙圻舍不得转移他的目光,只盯住苏倩紫,听她讲着她的故事,也将他的经历分享给她。他觉得那样奢侈,他甚至想,如果将来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这样,人生也不过如此。
海风拂过,吹拂着椰树枝叶交错浮动,他们看了一夜的星辰。苏倩紫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坐起身来,看见茶几上放了一份精致的早餐。
她简单洗漱完,掰了半片吐司来吃,然后走出了房间。翟晙圻并不在别墅里,苏倩紫打他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她沿着海边慢慢地走,一双白净的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凉凉的海水冲刷着她的脚背。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碧海蓝天。
忽然,苏倩紫看见一艘遥控帆船随着波浪摇摇晃晃地漂浮在海面上,停在了自己的不远处。她正觉得奇怪,那艘遥控帆船已经又重新发动起来,稳稳地向南边前行。
苏倩紫莫名受到它的指引,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跟上了它。它走得很慢,似乎在等着苏倩紫。
直到走过漫长的海岸线,苏倩紫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巨大的礁石横亘在沙滩上,海浪卷上来又翻下去。
这里的海风很大,苏倩紫的头发被吹得飞扬起来。她环顾四周,又重新去找那艘遥控帆船。
她忽然看见一只宽厚的手从海中拾起了它。苏倩紫顺着视线抬起头,竟看见翟晙圻向自己走过来,他笑看着看她:“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跟过来。”
“本来不想跟过来的,但是我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也就翟先生能够做出来了吧。”她从翟晙圻手中接过那艘遥控帆船,又夸赞道,“这家伙真是好看。”
翟晙圻只是盯着她看,嘴角有笑意:“这家伙不仅好看还能干,它能让你找到我,把你带到我身边来。”
苏倩紫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转开话题,问:“怎么想到要来这里?”
翟晙圻回道:“这水库是出了名的海鱼多,我带你来钓鱼。”
“我这人可没耐心,最厌烦钓鱼这种慢活。”苏倩紫忽然挑眉看他,一本正经地说,“何况我钓了金龟,还钓什么鱼?”
翟晙圻刮她的鼻子:“平时那么能言善道的一个人,如今在我面前越发口无遮拦。”
苏倩紫低声轻笑起来。
那天,苏倩紫钓到一条很大的马面鱼,足有一斤重。
她把半满的鱼箱抱到翟晙圻的跟前,笑盈盈地看他:“总裁大人,贿赂你一箱鱼,今后要多多提拔我呢。”那个时候的苏倩紫,顽劣得像个小孩子。
不过三天的假期,苏倩紫却玩得心满意足。
飞机重新落在A市的土地上,她还后知后觉,直到看到老陈出现在机场,恭恭敬敬地迎上来,苏倩紫终于清醒地知道,一切已经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临走时,翟晙圻把那艘遥控帆船送给苏倩紫:“拿着,好好保管。”
苏倩紫接过来捧在手上,嘴上却说:“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翟晙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回到家以后,苏倩紫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去看市场部发过来的资料。行李还没有收拾,孤零零地摆在门口的玄关,她的心思已经全部扑在了工作上。
连吃晚饭的时候,餐桌上都放着电脑,苏倩紫吃一口看一眼,那么多的信息需要她消化掌握。这是她在上任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苏倩紫便到市场部去报到。她从来都是这样,工作比许多事情都要重要。
市场部比物流部的工作复杂、烦琐得多,毕竟之前多是跟货物相处,而之后,她则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她仍然是负责挑大梁,只是她有了一个顶头上司,便是汪美伶。
这个月以来,她被请到理事长办公室的次数多得数不清楚。苏倩紫觉得很不自在,她原本已经身处领导层,如今却依旧是寄人篱下的局面。
无论任务有多繁重、多困难,苏倩紫始终没有一句怨言,她只是想把自己的能力展现给汪美伶看。
她努力想要证明,她并没有任何一点配不上翟晙圻。苏倩紫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但是她却觉得值得。
与刘氏合作的项目被称为“中心区项目”,针对此次项目的启动,汪美伶召开了主要负责人的第一次会议。
翟晙圻出席旁听,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场合,苏倩紫竟然会缺席。
苏倩紫是中心区项目的二把手,一把手是原市场部的营销经理关凌瑞,两个人将分别在这次会议上阐述这次项目的所有方案和计划。可是关凌瑞独自一个人站在会议室前方,苏倩紫却不知所踪。
翟晙圻蹙眉,不由看向坐在旁边的汪美伶。
汪美伶面带微笑,保持着端庄,似乎对这个会议毫无实质上的兴趣。
他们没有人知道,苏倩紫被汪美伶派去酒庄去遴选红酒,直到会议开始前的一小时,曹秘书才通知她:“苏总监,四点钟将召开中心区项目的第一次会议,请您和关经理共同主持,那我们一会儿见。”
苏倩紫接到电话的时候怔住了。
她所处的酒庄位于郊区,距离盛希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觉得荒唐无比,却还是没有多作耽误,马上驱车赶回市区。
一个半小时后的会议室里,关凌瑞做好了汇报,重新坐回到会议桌旁。仿佛他的部分已经顺利结束,接下来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原本应该由苏倩紫进行的环节此刻已经冷了场,会议室前空无一人,苏倩紫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人救场。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唯有翟晙圻和汪美伶不为所动。
翟晙圻淡淡扫过汪美伶,刚想要出声发话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苏倩紫出现在门口,双手空空地站在众人面前——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苏倩紫冷静地环视会议室的四周,最后微一鞠躬,说:“我很抱歉迟到了,接下来由我为大家阐述这个项目中我所负责的方面。”
汪美伶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出去。”
“汪理事长!”翟晙圻终于打断汪美伶的话,只想为苏倩紫说话,“请您尊重员工的劳动成果。”
“尊重她的劳动成果?”汪美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看看苏总监一副狼狈的模样,什么都没准备,哪里来的劳动成果?”
汪美伶转头,又对苏倩紫说了一遍:“请你出去。”
翟晙圻沉下声音,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苏总监不是因为有别的公事在身,不可能会贸然缺席……”
“好。”苏倩紫只说了一个字。
她站的位置与翟晙圻遥遥相对,她低着头,表情始终波澜不惊。应允下汪美伶的话,她没有任何辩解,又一鞠躬,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然后轻轻地合上会议室的大门。
翟晙圻只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苏倩紫有理由解释,可是为什么要放弃?即使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按照她的性格,她完全可以应付现场的局面。她从来不是这种甘于忍受莫名委屈的人,她所认定的、坚持的东西,从不轻易放弃。为什么刚才的她,如同磨平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与棱角一般?为什么选择了懦弱和逃避?
她甚至不屑于他为她开口,收好外人给她的冷眼,竟如此悄然离开。
她的骄傲呢?
她第一次深切地刺痛了翟晙圻。
临近下班,苏倩紫把她做的方案和计划一一整理好,亲自拿去给汪美伶。
汪美伶并没有马上查看,而是忽然夸赞道:“不愧是苏总监,做人处事从来不让我失望,刚才在会上,你倒是表现得漂亮。”
苏倩紫没有接话,只是说:“要是您觉得我做的企划案没有问题,我就交给刘氏那边的负责人了。”
“不用看了,你直接拿过去吧。”汪美伶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苏倩紫递过来的文件夹,就重新叫她拿了回去。
苏倩紫走出汪美伶的办公室时,有点掩饰不住眼中的低迷。
她低着头,忽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皮鞋。她恍然抬头,迎上了翟晙圻的脸。
翟晙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着她的手径直向外走去。苏倩紫想要挣脱:“翟先生,这里是公司,请你放开我。”
可是翟晙圻将她的手箍得更紧。
这是两个人吃得最沉默的一顿饭,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苏倩紫没有说话,于是翟晙圻也一句话没有说。中途苏倩紫去了一次洗手间,才礼貌地讲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失陪。”
仿佛回到了最初两人相识时的客套。
走出餐厅的时候,苏倩紫停在了路灯下面,没有跟他走。
翟晙圻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于是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她撇过头,并没有看他的眼睛,说:“前面就是车站,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翟晙圻语气中忽然有了微不可闻的怒意:“苏倩紫!”
可是她执意要自己回去,坚持道:“我吃得有点饱,不想坐车,想自己走一走。”
翟晙圻没有继续深究,只是盯住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不解释?你明明没有错的对不对?”
“什么?”苏倩紫一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翟晙圻继续说:“从前那个不卑不亢的苏倩紫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如今的你这么轻易地屈服?从盛希的那次酒会开始,为什么你……”
“晙圻。”他的话还没说完,苏倩紫忽然抬头盯住他,叫了他的名字。
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当初。她一字一句,只是问他:“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地待在你的身边了,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晙圻,你告诉我好不好?”
苏倩紫的睫毛在发抖,却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从来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翟晙圻微怔。
他忽然想起了那次的宴会之后,苏倩紫对期间发生的一切都只字不提。她不吵不闹、不慌不忙,甚至对他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原来,那并不是因为不介意所以才宽容的,而是因为他啊!苏倩紫所有的隐忍,都只是因为他啊!
翟晙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抱得苏倩紫那么紧。原来,这就是苏倩紫的心啊,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忽然之间觉得内疚难堪,他怎么舍得辜负她?
可是翟晙圻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尊心对于苏倩紫来说有多重要。曾经的她,便是凭借着她最引以为傲的自尊心支撑到了现在。是的,没有人可以染指她的自尊心。可是如今,她那样轻易地放下了她的骄傲。
只因为翟晙圻。
翟晙圻也永远不会明了,苏倩紫究竟为了这段感情牺牲了什么。
有时候苏倩紫会想,如果翟晙圻知道当年的自己在陈怡的面前经历过什么,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对吗?
苏倩紫回到家时,看见杜辰宇竟然站在门口,她正觉得讶异,杜辰宇已经开口解释说:“我听说了今天会上的事情……所以来看看你。”
她闻言笑了一下,取出钥匙来开门:“事情还传到了法务部,我这脸也算是丢尽了。”虽这样说,可是杜辰宇看不出她脸上一丝的在乎。
苏倩紫给杜辰宇拿饮料,他四周打量着她的客厅,笑说:“布置倒是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
苏倩紫对他的夸奖不以为意,反倒说:“文科生就是矫情。”她从前一直这样说他,杜辰宇都是一笑置之。
卡地亚在茶几上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斜眼看了杜辰宇一眼,便跳下来,埋头钻进了沙发底下。
苏倩紫在茶几旁席地而坐,拿出笔记本电脑来发邮件。杜辰宇看了一眼,发现是中心区项目的文档,心里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
他试探地说:“倩紫,要不别在盛希做了。”
苏倩紫原本正在噼里啪啦打字的手忽然一停,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敲动起来,说:“不说我现在手上有这么一个中心区项目,况且我在盛希做得挺好,为什么不做?”
他于心不忍:“倩紫,你看今天的事情,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委曲求全——”
杜辰宇的话没有说完,苏倩紫已经侧头看向他,像是不理解他的话,如是问他:“你不是说过你会永远站在我身边吗?”
他一愣,见苏倩紫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像是有期盼:“辰宇,你是我的朋友,请你作为一个朋友支持我,好不好?”
他努力张嘴想要回应苏倩紫些什么,可是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倩紫以为会相安无事一段时间。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她路过销售部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起陆一慧。
一个同事说:“哎,你有没有听说奢侈品销售组那个,叫什么陆一慧的吗?听说前阵子堕过胎。”另一个马上接话:“当然知道了,整个销售部都在说她,也太不自尊自爱了,随便在外面乱搞……”
说得如此不堪入耳。
苏倩紫再忍不住,站在门边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她的出现。
两个人立马住了嘴,心虚地看了苏倩紫一眼,连忙打招呼:“苏总监。”
苏倩紫的语气略微严厉,却还是在笑:“梁经理呢?你们不用工作的吗?盛希白白给你们工资乱传谣言?”
她忽然非常担心,陆一慧现在怎么样了?
她去五层卡地亚专柜找陆一慧,却发现她并不在。旁边柜台的人听苏倩紫问起陆一慧,神情都变得轻蔑起来,说道:“她啊,前几天就请假回去休息了,说是生病。”
苏倩紫叹了口气,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下班之后,苏倩紫来到陆一慧家。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她家的门。
可是陆一慧的父母却问苏倩紫:“她今天一早去上班了,还没有回来呢,你在公司没看见她吗?”
苏倩紫没想到陆一慧对她的父母说了谎,只好说:“哦,我最近出差,没有看见她,那我再去找找她。”
夜晚,苏倩紫终于在一家酒吧找到了陆一慧。是陆一慧主动给她打的电话,特地报了这里的地址给她。
酒吧里音乐狂躁震动,众人在舞池中摆动着身躯热舞,霓虹灯光不断变换闪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疯狂。
苏倩紫几乎是颇为狼狈地从门口挤了进来。
有个醉醺醺的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看见苏倩紫,马上凑过来搂她的腰,笑得猥琐:“小姐是一个人吗?”苏倩紫蹙眉,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不理会他哇哇大叫,像只敏捷的狐狸很快钻进人群之中。
陆一慧穿得性感艳丽,化着浓妆,坐在吧台上喝酒。她在人群中看到苏倩紫出现,不觉哈哈大笑起来,扯着嗓子冲她喊:“我妈说你到处找我,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苏倩紫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还是听见了陆一慧叫她。
“小慧,你在干什么?”苏倩紫向她走去,第一反应是伸手夺她的酒杯,却被陆一慧恶狠狠地打掉她的手:“别碰我!”
苏倩紫愣了一下:“小慧!”
“你不要碰我!也不要叫我的名字!”陆一慧反应激烈,表情从未有过的狰狞,她瞪住苏倩紫,“现在销售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乱搞、怀孕、堕胎!都是托了你的福,苏倩紫!”
苏倩紫惊讶极了,她觉得不可思议:“小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啊,我怎么会害你?”
酒吧里声音嘈杂,苏倩紫差点听不到陆一慧说的话。陆一慧一字一句地讥讽道:“呵呵,你陪在我身边?你是陪在总裁的身边吧!”
“我也是蠢得可怜。”陆一慧从吧椅上站起来,走近苏倩紫,靠得她那样近。
她闻到陆一慧一身的酒气,陆一慧只是冷笑:“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我给我最好的朋友做了嫁衣,原来是你利用我认识总裁!”
苏倩紫胸口一紧,努力想要抚平她的情绪:“小慧,我没有利用你,认识翟晙圻确实是偶然,你不可以偷换概念。”
“偷换什么概念?我没你读书多,我可不懂。”陆一慧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嘴角仿佛是残忍的笑意,“苏倩紫,你也不要做豪门梦了,你和我一样,永远都飞不上枝头做凤凰,我祝福你和总裁好聚好散。”
音响中热烈的摇滚音乐越发的震耳欲聋,却抵不过陆一慧对她说的一字一句:“苏倩紫,收起你的圣母面孔吧,从今天开始,我没你这个朋友,我们绝交!”
苏倩紫的手臂被陆一慧抓得泛红,甚至有了轻微的瘀青,可是那都不如心上的难堪。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因此失去陆一慧,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陆一慧不信她、讥讽她,那一瞬间,她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究竟是谁在挑拨她和陆一慧?
苏倩紫过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隔天晚上下班,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找陆一慧谈一谈,于是去五层找她。
只是她没有在卡地亚专柜看到陆一慧,反而看到朱小诗站在她的岗位上。而专柜前,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一眼认出了那是门雅婷,只觉得分外讶异。
苏倩紫转身离开,她的脑子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她并不相信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早晨的更衣室里,朱小诗换好制服,站在穿衣镜前整理妆容。周围的同事都奉承她道:“朱组长这身制服就是不一样,真是好看。”
这些马屁拍得不痛不痒,朱小诗不以为然,只是一边打理自己的领结,一边若无其事地吩咐说:“行了,快去岗位上吧,把好听的话都说给顾客听,好好工作是最重要的。”
同事们面面相觑,很快作鸟兽散,朱小诗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这时候,她看见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小诗见竟然是她,开心地转过身去叫她:“苏总监。”
苏倩紫只是平淡地看着朱小诗,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开口道:“朱组长。”
“您不要跟我这样客气,叫我小诗就好了。”朱小诗笑着说,只想与苏倩紫分享她的成功,“托您的福,我现在顺利当上了奢侈品销售组的组长了,真是谢谢您了。”
可是苏倩紫对朱小诗的话置若罔闻,一语双关道:“我可不敢当,朱组长你太谦虚了。”朱小诗终于发现了苏倩紫的异常,有些手足无措:“苏总监……”
苏倩紫凉凉一笑,不再拐弯抹角,对她说:“我知道这些事情是你做的,我现在也不会再计较你做了些什么。你如愿做了奢侈品销售组的组长,达成了你的个人愿望,可是我要告诉你,你再敢伤害陆一慧,或者让陆一慧难堪,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朱小诗只觉得无比震惊:“苏总监,你在说什么?”
苏倩紫并不与她多作解释,语气渐渐发冷,出言警告:“你可以试一试,看看你身后的人能护得住你一时,能不能护得住你一世?”
她说罢转身便走,朱小诗却急急地叫住她:“苏总监!”
苏倩紫没有说话,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朱小诗何等的不甘心,逼问她:“明明陆一慧并不领你的情,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帮她?难道你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那你为了上位这样出卖自己的同事,是值得的吗?”苏倩紫反问她,却不需要她的回答,最后只是淡淡地回道,“把你们卷到这些事情中来,我很抱歉。”
朱小诗并不明白苏倩紫最后的道歉,却还是在听了她的话后微微愣住。她上前想要继续留住苏倩紫,却终究是没有理由。
翟晙圻正在国外出差,他听着苏倩紫在电话里面颠三倒四地复述着关于陆一慧的事情。
明明隔着电话,可是她的难过、她的无奈,翟晙圻却都能够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忽然哽咽了一下,“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翟晙圻替她否认:“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明白苏倩紫所谓“做错”的定义,他不允许苏倩紫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不允许。
苏倩紫苦笑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话戛然而止,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她何尝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翟晙圻的坚持,他们就不会煽动朱小诗去伤害陆一慧。可是那些坚持都是对的吗?
这一刻,苏倩紫发现自己真的失去陆一慧了。于是她第一次质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聪明如翟晙圻,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即使隔着大洋彼岸,他仿佛依旧能看见苏倩紫疲倦地倒在沙发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