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化身的黑蚺奄奄一息,却仍旧用我所熟悉的认真深情的眼神望着我,就好像,他要将我的模样作为人生最后的景象深深烙印进脑中。
我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却慢慢地起了火:“少陵,我说,我来救你了。”
“我不需要你救。”杜少陵伸出沾血的蛇信子,温柔且虚弱地舔了舔我的嘴唇,“能够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他的情话很好听,可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让我觉得愚蠢至极。我不知道杜少陵这么多年的蛇灵生涯接受的都是些什么奇葩的教育,才能把他搞成现在这样子的性格:他为了救我可以牺牲一半的魂魄,难道就看不出来我要的是他健健康康陪在身边?而不是一个洒满狗血的悲剧收场么?
老实说,我真是受不了杜少陵这悲剧英雄一般的行事作风。
“你不要胡闹了好吗?”我伸出手去,无奈地抚摸他光滑冰冷的蛇鳞,“你都在吐血了,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少陵,我不想你死。”
杜少陵叹了一口气,将脑袋搁在我的身上,血迹染红了我的衣服:“小之,你知道就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的一半灵魂,对吗?”
杜少陵一愣,随即苦笑:“你想起来了?”
我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头顶:“少陵,就和你当初宁愿牺牲一半魂魄来救我一样,我现在,也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你出了事,我怎么办呢?你知道的,我的桃花运质量一向都不好的。要是错过了你,我孤苦终老怎么办?”
杜少陵虚弱地轻笑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口中又有血迹冒了出来:“呵,那样……我可舍不得。”
我大喜,可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了:“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分魂。你知道那有多疼么?”
他的话让我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自己疼不疼的?”
“小之,你让我把话说完。”杜少陵的蛇腹猛烈地起伏了几下,帮助日渐衰竭的肺部获取更多的氧气。
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得我只想要哭,同时,我又有些埋怨杜少陵这死活都不愿意让我帮忙的态度。
但是我也没有再开口抢白:我看杜少陵现在这个样子,再被我打断几次,说不定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我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混在一起又酸又涩的滋味可真叫人难受极了。
杜少陵叹了一口气,用湿漉漉的蛇信子扫了扫我的手心:“我是蛇灵,魂体本来就比人类要庞大得多。但是,你要分裂自己的魂魄,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也看到了,我因为失去了一半魂魄,最终还是虚弱成了这个样子。换成是小之你,说不定会魂飞魄散的!最差,也会导致你的记忆混乱人格扭曲,你觉得,我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杜少陵的话的确让我悚然一惊。我可以承受痛苦、甚至可以承受记忆的混乱,但是人格……我怕自己分散魂魄之后,真的变成什么丧心病狂的怪物。
到时候,难道要让杜少陵杀了我吗?可就算那样,我仍然会从他最爱的人,变成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创伤。
那可不是我要的结果。
杜少陵的当头棒喝终于让我收起了冲动的情绪。然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几乎让我疯狂。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简单一些呢?我拿了他的魂魄,现在照着原样还给他不就可以了吗?
但就在这时,阿金却背着张杏雨下来了:“主人,她有话要跟你说。”
我一抬头,却顿时被张杏雨的模样惊呆了:只不过是昏睡了两天不到而已,她的皮肤竟然已经变得如同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双眼也已经浑浊无神,甚至头发都脱落了大半,此刻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杏雨,你……”
“小之姐。”张杏雨张开嘴,勉强向我露出一个微笑,“我好像要撑不住了。”
我低下头去,看到她原先只是扭曲的双腿,现在渐渐地向着蛇尾靠拢了。这么看来,虽然我杀掉了梁蝶体内的那条蛇,却还是没来得及停止她向半蛇人的转变。张杏雨的魂魄本来就受到这身体的排斥,现在,那排斥力恐怕已经变得更强了。
到头来,我谁都没有救到吗?
这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无比失败。
张杏雨温和地看着我,眼神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小之姐,你不要难过。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但是因为你,我才能够活着,还能够帮你寻找梁蝶、寻找我的家人。小之姐,我很开心,真的。我很谢谢你。”
“这边这个,是杜先生吧……”张杏雨接着转过头去,然后认真问道,“我的身体变成这样子之后,听力变得很强了。小之姐又没有给我下药,所以……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的话。杜先生,如果我把我的灵魂给小之姐融合,那样,她是不是就能有余力来救你了?”
我大惊失色:“杏雨,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张杏雨看着我摇了摇头:“小之姐,我是说真的。”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根本没办法做出理智的决定。”我沉下脸来,向阿金使了个脸色,“如果一定要采补,那我还不如把那个娜娜解决掉,用她的魂魄来弥补呢!这样我将属于杜少陵的魂魄还给他,自己体内照样能填上一个新的蛇灵之魂,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而这一次,换杜少陵脸色大变:“小之,你绝对不能做那种事!如果你那样做,会立刻触发血脉中的反噬之力!吞噬蛇灵族人,比杀死他们还要难以饶恕!你如果真的那么做,就是在自杀!娜娜的魂魄一旦接触到你的血液,就会变成最强大的冤魂,从内部将你毁灭!”
这蛇灵一族,倒真不是一般的贪生怕死啊。又是血脉诅咒、又是怨灵的,真是机关保险做尽,只为了维持自己在祭祀面前的绝对掌控权。
简直就是变态。
不过,我就不相信了:这血脉的限制难道就真的那么霸道?按理来说我融了杜少陵的半魂,自身应该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应该百分之一百地受到昝家血脉的制约。
我冷笑一声:“这种事情,不试一试——”
“小之姐!”张杏雨忽然打断了我,满脸都是严肃的表情,“你怎么不明白呢?我是真的不想要活了。”
“杏雨……”
“你不是跟我说过了么?我的灵魂已经受损,换来换去,最后就算换回自己的肉身,日后恐怕也会有副作用。”张杏雨微笑着,居然用我之前与她开诚布公的时候说的话来支持自己的论点,“而且,警方的人现在个个儿都觉得我是精神不稳定的杀人狂,我的大哥大嫂死了、我住的地方一片狼藉几乎完全毁掉了。我的妈妈经过这次事情之后会变成怎样还不知道,再加上,我现在在这个身体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放在火上在烧烤。就算小之姐你不动手,我想,我都会忍不住咬舌自尽的!”
“所以,你就想要我帮你解脱?”我沉下脸来反问。
张杏雨点了点头:“小之姐,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不是吗?”
“不是。”我走上前去一步,与她四目相对,“上一次我帮人解脱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被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蛇群一口一口活活咬死,然后灵魂还被人禁锢在自己的尸体里,尸体被装上了无数蛇尸拼凑成的巨尾,做成了时时刻刻在痛苦着的血蛇魔。”
我的描述简单粗暴,却成功地把张杏雨吓到了。
毕竟,乱蛇咬死这种形容词,是个人听了都会觉得有些受不了。
我看着张杏雨,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开嘴炮什么的真心不是我的长项,但是,我不想要身边任何一个人这么傻乎乎地轻易用死亡来作为逃避的方式。
于是,我斟酌着词句说道:“杏雨,你高中都还没有毕业吧?还没有参加过大学的社团、没有去自己憧憬的公司实习、甚至于,连男朋友都还没有交过吧?你现在觉得痛,我可以用止疼药替你压制下去。你觉得火烧火燎,我可以帮你降温——你放心,我的蛇药几乎无所不能。所以,不要给我轻易说什么不想活了这种话。这个世界上,人生被命运这个****弄得乱七八糟的人比比皆是,我、少陵、甚至梁蝶还有娜娜、还有张泽——我们的人生就都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等你刷过了人生的成就之后,如果还觉得生无可恋的想去死,那么我到时候不会拦你。但是,不要因为一次被打落谷底就想要放弃,那样……很蠢。”
张杏雨看着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向她笑笑,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现在这身体是很丑又很恶心啦,不过,很快你就能够换回自己年轻漂亮的身体里了。张泽那个笨蛋,还有你的母亲肯定会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但是,这一切终究都会过去的。杏雨啊,人类是很强大的生物。很多时候你咬牙忍过去了,回过头来看看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虽然当时很害怕很痛哭,但是日后,就会明白自己正是在这痛苦之中才得到了最大的成长——更何况,以后你如果需要帮忙,找我、或者找之前的那位秦医生都可以,我们会尽力帮助你。所以,你不要害怕。”
张杏雨看着我,慢慢地垂下头去:“可是小之姐,我现在好难受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伸出手去,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也害怕。我们……都害怕。不过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