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受到皇帝情绪的变化，霍去病急忙道：“陛下，昭雪这一切都是为着卫巡的爵位——没有军功支撑，卫巡这个空头侯爷只会是让陛下背负上宠幸外戚之名，昭雪冒险甚至几乎付出她的性命，也是为的皇家尊严！”
这个理由自然是牵强的，但能够让霍去病这么激动地抗辩着，刘彻不得不要认真审视这件事情。
卫昭雪，这个少女有着美丽的容貌和显赫的出身，她还有着颇为高明的剑术和骑术，更还有着一腔堪比男儿的热血——刘彻轻轻喟然，他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不是因为这表兄妹的姻亲关系、而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这个少女心生爱恋的么？
“即使你想带她去漠北，朕料想……大将军也不会舍得了。”
终于，刘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朕已经和你们有些不大投契了……罢了，罢了。”
这个态度……是放过了他和昭雪，甚至是默认了他和昭雪之间的事情么？
霍去病心中有些期待，不禁抬头看向刘彻的眼睛。刘彻看着他眼底的希冀和期待，终究还是感到一阵心软。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霍去病？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一对眷侣？
即使他的霍将军是在为了一个女人求他，但这个年轻将军并未因为这个女人丧失自己的原则和斗志，这样的两个年轻人，是如何一对彼此契合的存在啊。
“若是按骠骑将军所说——朕，还欠着卫昭雪一次赏赐。”刘彻终于道，“汉律赏罚分明，曾经卫昭雪虽是顶‘卫巡’之名，但军功属实，朕对她的奖赏不能抹杀。”
霍去病不禁微微摇头，若是以这样的理由对昭雪进行封赏，那昭雪顶替卫巡出征的事情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么？
看穿了他的疑惑和担忧，刘彻失笑，淡淡道：“所以，朕等着这次大将军再建的功勋。曾经只封赏卫氏三子，朕这次再封赏个女儿，天下人又敢说什么？”
霍去病顿时大喜，对着刘彻磕头道：“陛下英明！”
刘彻示意他停下，喟叹道：“去病，朕曾送你宅邸遭你拒绝，你既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朕届时以此为礼，助你成这个家，你还会拒绝么？”
感受到皇帝的良苦用心，霍去病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睛里兴奋而幸福的光芒闪烁着，对着刘彻又磕了三个头，沉声道：“陛下恩情，去病矢志不忘！此番定将伊稚斜人头带回，祭告天下！”
他也曾答应了他的雪儿，他将在狼居胥山封禅，并以此作为礼物敬献给他的爱人。念及此，他心潮不禁更加澎湃。
走出未央宫，霍去病深深吸了一口气，渐暗的天色似乎也阻挡不住他眼前的一片光明。想起刚刚在平阳侯府昭雪那分外难看的脸色，霍去病微微蹙眉，生出了好一阵心疼。
既然已经在皇帝面前挑明一切，他现在过去长平侯府探望她，应当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吧？
虽然只是这么想着，但当他跨上了马，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长平侯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回到长平侯府，小萱阿竹立即热水按摩地继续伺候，昭雪还是不太习惯被别人伺候着，但她毕竟是这个府里的大小姐，有些事情不是她的“习惯”或者“喜好”能够改变的。
方才在平阳侯府发生的事，即使昭雪不同卫青说，卫青也猜到了七八分。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昭雪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的身边，小声叫道：“老爹……”
卫青并没有应声，只是闭上眼睛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握成拳的双手在颤抖。“雪儿，故而我希望……希望你能快些嫁出去。”他忽然开口，“敬迟那个孩子是上进的，而今他在去病军中担当校尉，勤奋上进……”
“难道除了一个公孙敬迟，我就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嫁了吗？”昭雪顿时又毛了，好不容易以为这段已经过去了，怎么卫青还是念念不忘非要提出来？
气氛又变得诡异，卫青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那好，难道你当真要嫁给去病？”
昭雪也气得不轻，口不择言冲口而出地道：“哪怕是嫁给雷放都比嫁给公孙强！”
话刚说完，就看到卫青错愕的神情，昭雪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刚刚说了什么？原本这样的玩笑话自己私下说说就好，拿出来在卫青的面前发泄，总觉得……非常的不妥当。
卫青有些纠结的表情正说明了昭雪那随意的一句话的后果。她不过是用以发泄，但毕竟这是古人眼中极为重要的终身大事，她的这句话，很有可能让卫青真的产生那样的想法！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昭雪立即摆手解释，卫青的眼神却忽然间哀伤起来，低下头去。她顿时舌头打结，根本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呆呆地杵在那里：“爹……”
“雪儿，我就当那是句玩笑话。”卫青淡淡地道，别过头去，“但是……那高高在上者之心，非我等能揣摩，你必须想明白，莫再做无谓争辩。”
二人之间的冷战被外面的一声“冠军侯到”打断。父女俩互觑一眼，匆忙从房间走了出去，便看到霍去病面带微笑走进了云华院，对他们挥挥手：“舅舅果然还在这儿。”
看霍去病笑得灿烂，昭雪心中莫名地觉得一阵希望，看来，他和皇帝的一番“谈话”情形显然是极为乐观。
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霍去病也就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神情，淡淡地道：“难道雪儿是这么待客的么，让人在院子里站着。”
昭雪不禁剜了他一眼，看了看卫青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去病哥哥，先进来坐吧，爹爹也进来说话。”
她的软语劝慰算是起了作用，卫青拂袖转身，径直跨进了门里。霍去病紧随其后，走过昭雪的身边时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手，昭雪顿时脸上飞红，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冲他撅了撅嘴。
小萱和阿竹接到昭雪的眼神示意，立即随后关上了门，远远地守在门边不让人进去。霍去病看了看门口，对卫青一摊手：“舅舅不必介怀，我已向陛下说明清楚。”
“说明清楚？”昭雪和卫青都为这四个字吃了一惊，昭雪瞪着他，卫青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清楚……说得有多清楚？”
霍去病从容地道：“雪儿的军功，陛下会在漠北之战后赏给雪儿，不会无视她的作为。”
“军、军功？”昭雪顿时傻眼，快步走到霍去病的身边，一把按在他的肩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去病你在忽悠我呢？哪有给女人记军功的？我的军功不是、不是已经记在了巡儿头上么？”
激动之下，昭雪顿时说话有些结巴起来。霍去病拍了拍她的手，故意有些嫌弃地道：“方才痛的是小腹，不是头罢？怎么变蠢了些？”
“不要趁机取笑我啊。”昭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霍去病看到对面卫青的脸色很有些难看，出言安慰道：“舅舅，这已然成为过去，况且若要追究，自有我顶着——去岁的河西，可是打了胜仗回来的。”
卫青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线条刚毅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忧郁神色。“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他问。
昭雪紧张地站在旁边，看到霍去病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漠北之战后，我将来迎娶雪儿。”他坚定地道，罔顾卫青瞬间变得惊讶的神情，拱手道，“舅舅只需备好嫁妆，将雪儿送上花轿即可。”
脸上的温度骤然升起，昭雪迅速转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脸颊，虽然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迎娶”两个字的时候，昭雪还是整个人微微有些晕眩了。
霍去病嘴上说得轻松，可是这两个字在昭雪的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足够分量。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可是心跳还是抑制不住地加快，甚至仿佛在越来越快。
以至于，她的整个人思绪也有些恍惚。当霍去病说完了那番话，后来怎样了呢？
卫青生气了没有？霍去病是什么时候走的？
昭雪整个人似乎已经与外界隔绝，当小萱和阿竹走进来围着她笑着说“恭喜”时，昭雪才红着脸站起身将她们追打了一通，直喊着“白眼狼”。
“大小姐好事临门，奴婢们自然也要分一点喜气呀。”小萱笑嘻嘻地抱着脑袋四处逃窜，回头吐了吐舌头。
趁昭雪去“打”小萱，阿竹在旁边也连连附和，三个人在屋内闹成一团不可开交，门口听到声响赶来的卫不疑和奶娘叶氏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们，根本不明白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皇帝那边已经无话可说，昭雪也心头轻松了下来，应该不会再被那个色迷迷的大叔给缠着了。不过若是细想，皇帝最多也只是想图个新鲜，他的中宫之位已经给了卫氏，不可能再收一个卫氏进入他的宫里。
尤其，这个少女已是经过了卫青的“调教”，绝非一个只会帮男人生孩子的美丽花瓶。
所以，当刘彻将这点想通之后，也就对昭雪失去了那种兴趣。但霍去病口中说的，“愿为陛下敬献新的幼树”，刘彻心中生出好奇——是什么人能够代替霍去病在这朝廷里均衡各方力量，维护皇家地位？
对于这一点，刘彻没有想到这个人选，霍光自己更没有想到，当他跟着自己的兄长踏上长安的石板街，当他走上未央宫前的玉阶，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一笔。
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想不到”、“猜不透”，才有了变化多端的命运；也因为这其中的变化多端，才让人将其称之为“命运”。
同样一个对自身命运“想不到”的人，则是在后来与霍光一同肩负辅政重任的金日磾。只是，如今的他不过是黄门署一个小小的马童，也没有被赐姓“金”，还是一个背负着耻辱烙印的匈奴俘虏罢了。
但是，因了前几日赵破奴与伊即靬“奉霍去病之命”为他向黄门署马监告假，那马监明显看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