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这样,多伤感情。再说你也感兴趣了,不是吗?我了解你,就算没报酬,也肯定要一探究竟的。而我付的,就是白赚的。”
“但我感不感兴趣,和你付给的我价钱是两码事!”
他直视过来,我亦不甘示弱地瞪过去。我们的目光在彼此间交火了无数次,直到他说:“好吧,两件。”
我第一次感到了扬眉吐气地舒爽。“我要动力系统的主机——超临界二氧化碳涡轮机,以及全部的自润滑陶瓷轴承。”
“那你弄死我吧!你******把利润最高的玩意儿都吃了。”
“说话得算话,老家伙,而且你不亏。你肯定也找其他人了,对吧?可惜那些蠢蛋到现在连门都摸不到,不然也不会再找我。”
他面色铁青,显然被我一语中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怎样找到门,”我见好就收,“算做那些东西的定金。”
“你知道了?这怎么可能,你他妈连网页都没打开!”
“就是因为没打开,所以才知道。”我说:“这里的网络能登上论坛,却打不开更为简单的网页,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要么那链接无效了,要么需要下载的资源太多。前者不可能。那么如此多的资源,却只被看见一点点,唯一的解释是看的角度不对。所以让你的人,去试试意识传送,兴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意识传送?甭耍我……”
“信不信由你!”我没兴致再和他闲扯,膨胀的好奇心已快将我吹爆。只最后强调了下我要的东西,便带着一身急不可耐的躁动离开了。
说实话,我也不愿相信。意识传送这玩意儿,尽管获得了勒芙莱斯夫人荣誉勋章,但自打发明起,就争议颇多。每日里,就其是否会对神经元与大脑造成实质性的损伤,科学界乃至民间都争论不休。毕竟意识连接及断开时的后遗症,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好在还没有因此变傻的白痴。
但不管怎么说,这开创了一个时代。人机对话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过于活跃的意识又对设备提出挑战。那几年,技术革新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层出不穷。从材料化学到加工工艺、表面处理;还有诸如直驱这样,能更有效利用能量的运动结构,以及全新的打孔算法和更高效的编程语句。
可惜这些仍无法将机械运动的极限速度,提升至与意识匹敌,只能依靠集中大量的资源来稀释差距。然而一旦多得超过阈值,又会返回来制约运行速度。所以很多大型服务器和超级计算机都采用分组式的结构,类似于多个小型计算机的并联。不过爱达七代不同,她是这个时代所有先进技术(很多还不为平民所知)的结晶。单读取打孔卡片的速度,就能达毫秒级。
当然为了更好地解析软件,我也搞了台意识传送的接入床。其中大部分组件都是自己攒的,这样方便搬家时拆卸。不过关键的部件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官方购买。毕竟那些东西是要扎进脑子的,稍有不慎,后果便不堪设想。
所以哪怕内心里激动得像揣了上万只兔子,我还是把动力源和润滑系统都检查了一遍,并小心地对每一根可探入大脑的银针消毒,涂上刺激神经元突触的药物(也是正常渠道买来的,只不过和设备一样,被我侵入数据后台,删改了购买信息)后,才躺到接入床上。而这之前,我已利用计算机,从论坛上调出了那条链接。
听着计算机运转的声响,情绪渐渐舒缓。那是齿轮啮合、轴承转动以及打孔卡片进进出出的混合声,再被润滑降调或是共振放大,像美妙的乐章在空气中流淌。我曾一度觉得顺畅的机械运动,犹如数学,是自然赋予的美感,有振奋人心的力量。带着这种心情,我深吸了口气,尽可能无视细银针顶在头皮穴位上的麻酥感,猛地拉起操作杆,将自己向着那个地址传送过去。
随后,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去吃点东西,但已经来不及了。伴随一阵的刺痛,世界开始变幻。犹如被溶解的漆画,慢慢地变软、剥落下来,露出隐藏于下的另一个世界。
那无所谓广袤或者逼仄,更像个莫比乌斯空间,维度与方向都不再有意义。同时,既色彩斑斓,又灰暗无色。它永无定时,如波涛涌动,又隐含着某种规律,连绵不绝。所有的感官都还在,但略有怪异,那是被数据冲刷后留下的痕迹。
在这方世界里常识无用,但要找东西却绝非难事。所以哪怕脑子被传送的后遗症锈得死死的,我还是在闯进这里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那道门。
意识传送的优势就在于此。对可调用资源有限的服务器来说,不管加密的手段多么巧妙,规则如何严谨,在高速运作的人脑面前都形同虚设。
这也让入侵变得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可言。仿佛触动了某种开关,一时间破坏者、黑客就好像大航海时代下的海盗,层出不穷。直到政府对设备加以限制,和领域的出现才有所好转。现在想想,黑客精神的丢失,或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闪现到门边。往来数据的潮汐,让门的形态千变万化,时而高耸,时而破败。有时是中世纪城堡厚重的木门,上面的铜钉写满了风霜,可转眼间,又变作低矮的栅栏,甚至有牵牛花从木栅间探出来。而唯独不变的,是浮现在门中间的那排快速变小的数字。有七八位长,猜不出代表什么。
不过门附近没有陷阱。这第一道测试似乎简单了些。
我触碰上去,形态随即被定格成一扇普通的木门。门内有声响出现,续而越来越大,像潮水。我谨慎地退了两步,却发现手仍紧紧地攥着门把手。
见鬼!这门本身就是陷阱。被套住了。
然而没等我做出应对,门就被猛地向内打开,好像后面有一壮汉奋力地一拉。猝不及防,我也被带了进去,瞬间就呛了几口水。待挣扎出水面,回过神时,早已找不到门的踪迹,入眼的只有望不到边的大海。而脑子里除了满满的铁锈味儿,又多了条信息。
一句简单的祝贺后,是关于这轮测试的介绍,但字里行间却塞满了挑衅。与前面类似,还是要找出隐藏的路径,达到真正的终点。不过这次有提供的线索,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影像是座哥特式的建筑,整座大楼正被夕阳映得通红。
冒险解密游戏吗?这种故弄玄虚的做作让我厌烦。但不得不说,隐藏在后面的家伙确实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被撩拨起的好奇心与争胜心,都叫人不会轻易放弃。何况在意识传送中,被人悄无声息地植入信息,对任何自诩黑客的人来说,都意味着奇耻大辱。
但我不在乎。可也是战意盎然。
从脸上划过的水滴看,这领域绝非寻常。海水被设计得近乎完美:无论从温度、盐度,或是其他成分的含量变化,都有不同的算法支持。基本单元间更是关联着多种的函数,来模拟表面张力、相态变化。这必将耗费大量的资源。所以海域不会过大,相信很快便可以看见沙滩。
然而嘴里的铁锈味刚刚变淡,我还未想好下一步的行动,胳膊就被狠狠蛰了一下。是群闪亮的水母,其中一个亮得更像是黑夜里的白炽灯。
防卫系统被激活了?我吓了一跳,好在马上便认出了豁牙刘的身份识别信息。同时,还有段大信息被一道儿蛰了过来。
这是最简单的伪装式加密,即将真实信息隐藏于某段程序或文件中,没什么算法可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应对破解却极为有效。领域只会去处理用于伪装的程序或者文件,而放过被隐藏的信息。就好比刚刚那下,只会被识别为水母应激后,向我释放的毒素。可实际上他是在表示感谢,并叮嘱我小心。
“你是老卡的人?”趁着还没抽离触手,我回复过去。
“利益而已,我们都一样。”他又蛰了一下。“倒是你,最好快点儿融进来,这里好像还没有人形生物。”
对方的好意让我有些诧异。要知道,这家伙儿可是圈内有名的钱串子,无利从不起早,不过倒是极有原则。
他似乎猜出我的疑惑,于是又来了一下。“只是还人情。不管怎样,没有你,我也找不到门。而我共享先已探明的消息,正好两不相欠。总之,这里比想象得大,也很敏感,像个熟透的女人,所以你最好小心点儿。反正从进来,我看见的就都是海。而这里的资源又多得吓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们有可能被人当枪使了。”
“显而易见。”我点点头。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这领域的归属就不会是寻常的公司或组织。毕竟这种防御手段太过耗费资源,它相当于再用一台或几台计算机来保护。
但这些资源仍无法弥补与神经元间的巨大的处理速度差。不过人类意识的随机和不确定性,在长时间运算下,很容易引起逻辑错误。所以绝大多数的资源被独立出来,用以构建某一的场景。可能是一间屋子、一栋大楼,或者摩托车的蒸汽管路、虚构的森林,以及这样的大海。然后再将需要保护的信息隐藏其间。只要出现与场景设定不符、相互矛盾的地方——例如森林的场景中,出现了只跑得比猎豹还快的老虎,应激防卫系统就会被触发,将错误(入侵的意识)修整掉。
这就像传说中魔法的禁咒。那些畅销小说里的大魔法师们都会这招儿,能让别人不得不遵守他制定的规则。而领域这个词,最早也见于中世纪的黑魔法,代表一种绝对掌控。所以和神话人物一样,拥有的神力,或者说资源越多,领域也便越厉害。
不过我不觉得豁牙刘的消息有多少用。他融合的资源太少了,一只不能离群的水母又能探索多大的区域?何况我们还在相互竞争,而且与他沟通的方式也着实让人不舒服。于是在简单回复后,我快速地游开了。
我得加快步伐!从市内返程,已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而天知道,老卡又往这里塞了多少人。再加上其他渠道进来的,只有尽快地找出谜底,我才能在一干竞争者间脱颖而出,顺理成章地拿到爱达的配件。
同时,附近的海水也开始变酸,不少细小的漩涡在四周出现。根据过往的经验,这绝不会是什么好现象。只能更加快速地解析起周遭的场景,以寻找可以融入的突破口。
最终我扑捉到一个形态怪异的浮游生物。或许是分得的资源实在太少,我没遇到任何阻力,便与它融为一体了。也正是如此,一时间没办法自主活动,只好随着洋流飘荡。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不远处防卫系统被激活后,数据的异常波动,身边不少更小的浮游,甚至因此被资源回收而消亡。好在此时,我被一片海藻拦住。一通分析计算后,化身成了这绿坨坨的一大团。
不过豁牙刘就得自求多福了。他太亮了,早晚要引来“天敌”。而一旦被那些东西缠上,就只有一路逃亡,别想再有精力去找寻目标,甚至安妥地退出。
所以小心总没害处,但却会浪费时间。我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融合那些较多的资源,只好在微小的形态间转换,尽可能地没有瑕疵。直到伪装成磷虾,并遇上一群觅食的抹香鲸后,才借着被吞食的掩护,化作其中的一条。之后,边渐渐离群,边将自己修饰成更喜独居的蓝鲸。
一时间,海阔鱼跃的畅快感让我兴奋不已,隐隐有了种已拿到爱达配件的幻想。但很快,这一切都被因得意忘形而激起的防卫系统,和毫无进展的搜寻所磨灭。
唯一欣慰的是其他人也没什么进展。这一路上,我认出了不少人。其中融入资源最多的是约翰二世,可也仅仅只是条剑鱼。而且鱼鳞的纹路没有处理干净,与他后背上的纹身一样。至于剩下的人,大多都还在小型生物间苦苦挣扎。当然,那些技术高超的黑客大能们,我无法识破,但也绝不会领先太多。
眼前这海洋实在大得没边儿,仿佛整个领域都是由此构成。而那该死的大楼提示看起来则更像是个故意为之的玩笑,它本身就无法与这场景自洽。烦躁和愤怒很快便取代了原本的好奇心,可转眼又被畏惧一点点地吞噬掉了。然而爱达的诱惑,又让人难以舍弃。
犹豫之间,一声汽笛把我的注意力拉了过去。那是艘全副武装的捕鲸船:高大的船首像是传说中水怪昂起的下巴,上面闪亮的鱼叉便是尖利的牙齿。两根主烟筒喷出的浓烟,能熏黑大半个天空,也驱动着桨轮转得飞快。两个海盗打扮的家伙儿正站在瞭望台上大喊大叫。
是田中兄弟。只有这对疯子才敢如此嚣张地破浪而行。
如果把老牌黑客比喻成高来高走的神偷侠盗,那么现在的窃取者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扒手,而这两个白痴则是用炸弹轰开别人家大门后,再闯进去搜刮抢夺的恶棍强盗。没谁愿意和他们有太多的接触,那样早晚会把自己搭进去。
就像现在,他们竟从外面拉进来一艘船。这无疑是在作死。不仅无法与领域抗衡,反倒只会更加刺激防卫系统。如同激起免疫系统的排异性,他们很快就会被防卫系统派来的天敌干掉。
隐隐约约,我听见田中老二在说这里有古怪,结果换来他哥哥一顿臭骂。尽管船的噪音不小,却盖不住他俩儿的大嗓门。
“别像个娘们儿一样,这和我们平时干的没什么区别。”田中老大说。
“我只是不喜欢那老头。他笑起来很恶心,一看就没安好心。”
“说的对。不过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可不会和钱过不去。只要拿到他想要的,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听起来,他们像是在说老卡,所以我又游近了些。
“然后榨得他把大便都倒出来,看他能不能笑出来。”
“就这样。”
两个人大笑了一番,哥哥接着说:“而且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发帖的贱货,他竟敢往我脑袋里,塞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会让他彻底明白这种挑衅的后果。”
“可你在论坛上也没奈何得了他,怎么都没弄掉他的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