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来到冬至。年轻人可能不太在意这种节气,但像沈老汉这样的年纪却十分重视这个节日。前一天下班,沈老汉特意向工头请了假,今天一大早,他就出门采购了。黄村菜市场很大,所以他特意绕到十七桥对面。在那买猪肉、韭菜、香菇和面粉等,所有包饺子所需的材料。他一个人在家里忙前忙后,花掉整个上午,包出几盘体态饱满的大饺子。
第一屉饺子蒸熟的时候,沈老汉先尝了味道,觉得满意了,才找出保温盒。他仔细地洗净盒子,将整屉饺子放进去。这时,沈老汉把门打开,紧张地等待着。
当听到“啪嗒啪嗒”渐渐走近,沈老汉知道曾小小倒完垃圾回来了。他连忙提起保温盒,叫住曾小小,将盒子递给她的同时叮嘱饺子要趁热吃。
曾小小完全摸不清状况,追问是啥回事。对于沈老汉,曾小小一直心存感激。如果不是因为他,说不定杨奕帆就把她这个陌生人留在路边了。沈老汉是曾小小的恩人,她还未有什么实质的报恩,怎好意思收他的东西?直到很久以后,曾小小才知道那天的相助并非巧合,沈老汉一直在樊城里路口守着,长时间风雨不改,只为护送她安全到家。
沈老汉脸上的皱褶因为笑容而变深,他说,今天是冬至,我们北方人冬至都要吃饺子。你要趁热吃,吃完了,我这里还有很多。
曾小小忽然想起,刚开始打工那年也想回家过冬至,可家里说没必要浪费路费,长而久之,她已经差不多忘记冬至这个节气了。手里捧着暖和的饺子,心里也变得暖暖的。曾小小说,沈大爷我们一起吃吧,这个冬至,我们一起过。
当天傍晚,杨奕帆一上楼就被曾小小拽进沈老汉家里。只见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饺子、白切鸡、酱油鸭、红烧鱼等各式菜肴摆满一桌。曾小小摆出一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骄傲表情给杨奕帆说明,今天是冬至,我提议大伙一起过节。
沈老汉整天都笑眯眯,不停地说,人多点好,多点好。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人多得围满桌子。不仅有曾小小和杨奕帆,连周家一家三口和路千行都来了,热闹非凡。本来,一群人当中辈分最高的是沈老汉,可是他硬要给大家倒茶,并郑重其事,以茶代酒地敬大家一杯。喝完茶后,沈老汉招呼大家动筷,而自己却望着一桌丰盛佳肴,双目含泪。
曾小小最先注意到沈老汉的异状,问出什么事了。被曾小小一问,沈老汉的眼泪立刻止不住了。当泪水覆盖那张老脸,整桌人都担忧地沉默不语。用杨奕帆递过来的纸巾擦掉眼泪,沈老汉说,很久没有像这样一大家子地过节,高兴的。
此时此刻,沈老汉有种错觉,这些人都是他的家人,他终于尝到儿孙满堂的幸福。沈老汉感叹道,还有什么能比这重要?
沈老汉年轻的时候跟着工队东奔西走,他不挑剔,什么重活脏活都干,虽然辛苦但好在也赚了点钱。到了适婚年龄后,父母给他牵了一桩婚事。这男人呢,一旦成了家就更有担待,干活自然更加卖力。又过了两年,沈老汉的女儿出生了。不管在外面多苦多累,一想到娘儿俩在老家等着他,心里就充满力量。沈老汉当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因为女儿的降生而完整了。只可惜好景不长,不久,老家传来噩耗,说他的女儿夭折了。沈老汉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从棚架上摔下来。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一条腿已经废了。
沈老汉至今不知道女儿是如何夭折的。当他拖着残腿回到老家的时候,妻子不见踪影,两老则闭口不谈;不仅如此,就连左右邻里此事也守口如瓶。无论沈老汉怎样问,就是没人肯松口。到他父母百年归老后,沈老汉才恍然大悟,沉默,也许是父母对他最大的保护。
自此,沈老汉拖着瘸腿兜兜转转来到广州城,一呆就是十几年。度过那么多独自一人的冬至,再看看现在围坐在身边的人,沈老汉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沈老汉抹了把脸,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太高兴,大家吃菜、吃菜。
曾小小为了逗沈老汉开心,使尽浑身解数,还不忘拖杨奕帆下水。杨奕帆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装疯卖傻。这顿晚饭,笑声不断。
吃完饭,曾小小跟周阿姨负责收拾碗筷,而剩下的几个大小男人们则凑在一起打麻将。杨奕帆杀得正起劲,忽然电话响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差点忘了呼吸,手一抖,将九万扔了出去。杨奕帆把一副烂牌丢给路千行,跑到阳台去接电话。
对方先问杨奕帆过得好不好,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阵,那人终于说了重点。他说,我在春节后摆酒结婚,你会来吗?
杨奕帆立刻就说恭喜你。这时,他才发现这句在心中排练了千万遍,每说一次,内心都抽痛的话,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他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只有得到杨奕帆原谅,他才能真正心安理得。
杨奕帆,说,没关系,我恨你就像过去爱你那样,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路千行来到阳台的时候,杨奕帆正戴着耳塞听歌。他摘下一只耳塞,听了一会儿,既没听懂,也听不出是哪位歌手,只好厚着脸皮问。可杨奕帆却只是笑着摇头,安静地沉浸在歌声里。
小时候的喜欢是张扬外露的,喜欢w-inds.就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告;逢人就说w-inds.这样好那样棒;一有空就听他们的歌,一天不听歌比一天没吃饭还难受。长大后的喜欢,是低调内敛的,不会主动向任何人提起,不热衷分享了,但总在默默关注。偶有受伤的时候,戴上耳机,按下播放,便有理由相信,那些伤害都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信仰的力量。
杨奕帆旁若无人地听歌,路千行没有走开的意思。过了很久,杨奕帆收起耳机线,想到那盘麻将,随口问起战果。当时单吊九万,而自己却把九万丢了出去,留下一个烂摊子,输了也是正常的。可路千行说赢了,因为他接手后马上把无望的九万弃了。
在适当时候放弃,才有机会打开新局面。聊了一阵麻将,路千行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杨奕帆一愣,显得一头雾水。路千行忍俊不禁,笑着把那天的话重复一遍。
杨奕帆脸一红,听见曾小小夸张地大喊,快撑不住了,要被死小孩杀掉啦。打着援军的旗号,杨奕帆再次逃避了这个问题。
冬至过后,周培裕和曾小小依然常常腻在杨奕帆家,尽管他们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却没再起争执。杨奕帆还听说,周培裕的爸爸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尽管情况不是很理想,但对于他们家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沈老汉的那条瘸腿似乎利索了很多,特别是在追捕曾小小逼她喝阿胶汤的时候。至于路千行,偶尔见见面聊天,感觉还不错。似乎所有事情都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这群因缘际会聚集在一起的人,有时甚至比一般的亲友更亲近。后来,一则告示把这份和谐冰冻了起来。
樊城里要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