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城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伤亡惨重。这两周魔法洪流宣布螺丝钉国进入紧急状态，除相关人员外其他人不得靠近齿轮城。
何亿靠在路灯上看着自己的办公大楼，为什么是办公大楼？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不是办公大楼？为什么不是？因为办公大楼里没有重要的事物，办公大楼是空的。办公大楼当然不应该是空的，现在也不空，但办公大楼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在一座空大楼里面工作，这不符合逻辑，何亿看着那些进进出出这座大楼的人，他们没带进任何东西，也没带出任何东西，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当然，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魔法洪流，它说：“除相关人员外其他人不得靠近……”什么是相关人员？魔法洪流没说，没说也就是说了。何亿明白魔法洪流的意思，魔法洪流决定谁是相关人员，其它人没必要知道。之前魔法洪流不是这么运作的，魔法洪流本身由螺丝钉的国民建造，国民建造它时生怕它太笨无法承担重任，现在倒是反过来，魔法洪流害怕国民知道的太多后会妨碍它，就好像它活了。
这种事也不必过度解读，何亿觉得，用活了一词有些牵强，如果魔法洪流做出判断，只有保护好它自身才能服务社会，那么这一系列表象就不能称之为活了。最多只能证明，魔法洪流不再相信它的制造者。
这时候魔法洪流提出精神链接申请，何亿打开门，从外面扔进一张魔法纸，纸上有工整的字迹：前往齿轮城调查爆炸原因并做出详细报告。
齿轮城的样子惨不忍睹，建筑物不但被震碎还被烧焦，死难者的遗体已经处理完毕，但有些地方还留有印记。一座曾经生机勃勃的城市，彻底毁了。爆炸中心有个巨大的圆坑，何亿向着圆坑中心缓慢步行。从远处看，空旷的废墟对照出他的渺小，裸露的地面扬起尘土，使他单薄的身影更加模糊。从近处看，他的视线缓慢地游移，不时用脚拨开地上的碎石与残骸，一副慵懒的样子。虽然看起来何亿的工作很重要，但何亿认为这只是他最近诸多无用工中的一件，魔法洪流已经迟钝了，不论这次调查的结论是什么，他的报告很可能像往常一样石沉大海。魔法洪流没有情感，相比一个人的死亡事件一百万人的死亡事件并不能博得它的更多同情，而从纯粹功利的视角来看，一百万人的死亡也并不比一个人的死亡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更大，甚至魔法洪流可以从宏观上把它视为一种新陈代谢。何亿作为一名魔法障碍排除员，还没傻到用人性的逻辑去衡量没有人性的事物。
何亿弯下腰捡起一张卡片，吹散浮土，这是一张购物卡，用于结算的。放眼看去，类似这样的卡片或者卡片碎片还有很多，它们散落在近似于一条直线的位置上，向着圆心射去。现场清理过，有些物品被移走了，大概是与死者相关的物品。之前何亿通过魔法洪流了解到爆炸的中心竟然是一家超市，而超市内并无强大爆炸物。整件事确实不可思议，至于手中的购物卡，这是符合超市环境的物品，没什么特别的。
继续向中心走去，越接近中心残留的可辨认残片就越少，看来想弄清爆炸原因首先要提取超市存在魔法洪流中的监视器画面，但魔法洪流却拒绝了他的申请。真是一种可笑的矛盾，既派他来调查事故，又不提供关键数据，这种现象有两种可能：第一，自己只是流程的一部分，魔法洪流已经不再关心结果，它只是机械地分派任务。第二，魔法洪流有意识地隐瞒。
所谓魔法洪流的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魔法洪流根本没有生命。何亿作为一个生命体被没有生命的魔法洪流指挥着做无用功，从而获得活下去的必要资源，这种状态也许已经发生在整个体系之中。这有时让何亿能突破传统的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去思考意识这个问题，什么才算意识？生命与非生命的区别是什么？所谓的非生命是不是同样拥有意识？这些看似新课题，但何亿总觉得自己曾经研究过它们，而且不止一次地研究过。
调查过爆炸中心后，何亿在破损度较轻的市区闲逛。说来也奇怪，如果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无意义的，反而轻松了很多，而且有助于他冷静地分析问题，从另一个现实的角度来解读，就是说混日子要比为了特定意义的目标辛苦工作舒适得多，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同事们对魔法洪流的反常变化缺少敏感度，也许他们更喜欢现在的状态。在其它领域也是如此，魔法洪流的迟钝恰好顺应了人类的本能需求，所以人们乐意接受这个新变化。在魔法洪流被人类建立后的漫长时间中，一代代的人类渐渐习惯了依靠魔法洪流来生活，他们根本不需要思考公共事务，一切都由魔法洪流来处理，他们只要按照魔法洪流制定的标准一步一步地获取更高的报酬就可以了。这也正是当时人们建立魔法洪流的初衷，他们需要绝对的公平与公正，要彻底摆脱人性贪欲对社会制度的侵蚀。这时何亿的状态是：双手插在兜里走路。然后他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额头上掉了下来，用手摸了下鼻尖，是血。
血流了出来，让何亿感觉自己少点儿什么。不，可能不是少了点儿什么，是多了点儿什么。自己与同事们有些不同，他无法接受现在的生活，因为这不正常。就好像一只鸟，它一定会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搭窝，它不能在一个完全无法生存的环境里生存。他的办公大楼，他的工作，他的一切都不正常，因为想通了这点何亿的思想突然飞转起来，他知道他一定需要一些人，某种特定的人就是他的环境，这是他的本性，是他无法改变的东西，就像野牛必须在水源旁生存一样，这也许与所有人都不同，那是因为——我不是人类。
何亿向上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那个地方的血已经开始凝固，这表面它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不是自己的头皮悄然无声地奇迹般地迸裂了。
“嗨，你要去那？”身后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何亿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破烂制服的女性，她身型消瘦手里拿着一个破水壶。
女孩走过来，递出水壶说：“我在那边找到了水，要喝吗？”何亿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渴了，他接过水壶先喝了一口才问：“你是谁？”
女孩大剌剌地说：“你的头被砸坏了？我是搜救队的，被困在一处突然坍塌的废墟里面，你刚刚把我救了出来。在救我的时候一条房梁松动掉落，砸到了你的头，你晕了过去，我把你放到地上去找水，回来时你独自走了。”
非常了不起的陈述，用短短几句话就把问题交代的非常清楚，这个女孩是个思维敏捷的人。何亿递还水壶，说：“你队里的其它人呢？”
“他们没等我，可能觉得我先回去了，你知道我们都是严格按照命令行事的，不太能应对突发事件。”
何亿点点头，把手伸过去说：“我叫何亿。”
“我叫月季。”女孩说完也把手伸了过来。
就在两手马上要碰触的瞬间，何亿突然向后跳去，他刚才所站位置的尘埃似被什么东西压缩了，快速向中心汇集，之后爆裂开来形成很大的冲击波。何亿在身体后跃的状态下受到冲击波的影响，顺势被弹出了几米远。这就像一颗空气炸弹，它激起了大量的烟尘。何亿站稳脚跟，看到月季的身影渐渐从烟尘里显露出来，她紧盯着何亿，一改之前的样子，一副随时准备再发动攻击的态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