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应该梦回几年前去看看，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时间确实一去不复返，当我瘸着腿，在F镇的大街上奔跑时，阳光照得我双眼刺痛。梁辉对我说了那两句话后就独自飞奔，消失在拐弯口的巷子里，不见了踪影。我听到身后有一群人向这里奔来，但我却无法逃离。于是我选择停下了脚步，等待命运的审判。但身后的杂乱脚步声并没有在我身边停下，那群人无视了我，都钻进了前面路口的巷子，追着梁辉去了。我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被忽略，或者他们根本没有认出我，毕竟梁辉才是杀了董城阳的人，在运煤帮待了很多年，所有人都认识他。
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让我有些发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我立刻想起了董瑶。刚才梁辉说董瑶此刻可能已经在家中了，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但我还是扭头叫了一辆出租车，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董城阳一死，运煤帮内必将大乱。我爬楼打开房门，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我以为梁辉真的骗我，但当我冲进昏暗的卧室吗，发现董瑶就在床上，她盖着被子，正在睡觉，我这时才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脚踝疼痛不已。我坐在床边，伸手抱起董瑶。她慢慢地醒过来，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扑上来钻进了我的怀里。我有种失而复得的快乐。董瑶笑了两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以后我们哪儿也不去了。我等了好久，刚才睡着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董瑶告诉我，梁辉带她去了之前我在三亚和梁辉约定的地方。但是很快又把她交给了另一个人。我和梁辉见面的时候，董瑶就被关在离那家店不远的地方。梁辉告诉她第二天就会把她放了，让她自己回家，而我也会回去。董瑶知道梁辉这个人虽然坏，但却有信用。虽然不太相信，但是也没有反抗。果然第二天中，那个人不仅放了她，还给了她一张下午飞回F镇的飞机票。我并没有立刻把梁辉杀死她父亲的事情告诉董瑶，我只是说，梁辉要求我带他去见她的父亲，但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回来了。董瑶听了，想了想说：“也许梁辉知道自己逃不了，也许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我知道董城阳，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那晚我们相拥睡去，一夜无事。第二天，我是被电话声吵醒的，董瑶也醒了。是董瑶的手机，她模糊中接了电话，越听脸色越差，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她就那样望着我，半天都没有反应。我伸手摇了摇她，董瑶没有激动也没有哭，只是用一种冷冷地语气说：“是我妈。她说董城阳昨天被梁辉杀死了。”我抱住了她，说：“都怪我不好，不应该答应他去找你父亲，但我真的很担心你。”“这么说，你昨天就知道了是不是。”董瑶问我。我并不想欺骗董瑶任何事情，只能点头。董瑶却没有什么举动，她重新躺在床上，侧过身，不再理我。过了好一阵，她才转过来，抱住了我：“等忙完这些，我们就走吧。”“到哪里去。”我问道。她说：“去哪里都可以。”
董城阳的葬礼在七天后进行。就在F镇最大的殡仪馆。我跟着董瑶去了。董城阳躺在大厅的棺材里，她的妈妈站在一旁，脸上还有泪痕。董瑶拉着我站在人群里，来的人大都是运煤帮里的，有些我甚至认得出来。他们也认得我，但似乎都没有敌意。后来我才知道，运煤帮在董城阳死后，几乎到了快要解散的地步，各种势力互相争斗，最后董城阳的亲信和帮手陈黄得到了一致的推荐，当上了老大，期间不可避免也有几天血雨腥风，但没有再弄出人命。陈黄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动员运煤帮所有的人，一定要抓住梁辉，当场打死或者弄回来都好。我不再去想梁辉的命运，在我来看，自从他杀死董城阳后，这个人再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董城阳就那样被汽车拖走，到火葬场去烧了。这一生里我见过不少人死去，但当死亡一次次来到，它带给我的感觉却没有消退。毕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我并不觉得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平常，我们并不能感受。它会以一种模糊的，不经意的方式再次来临。
但是在我心里，确实有些事情还没有完结。去远处漂泊前，我必须解决一些事情。我相信自己并不是个坏人，也不会对爱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对其他人就不得而知的。在我心里，始终还有一个心结怎么也解不开，它也是我一切困扰的源头。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一遍遍地回荡在脑海里。
几天后，我和董瑶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F镇。我告诉董瑶，自己想去N城一次。董瑶虽然提醒我，去了可能会有风险，但最后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她要陪我一起去。我俩拖着行李，来到了汽车站。那会儿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四周已经有了些许亮光，汽车站人很少，外面的广场上有几个人打了地铺正在睡觉。两边的草地垃圾成堆，几个塑料袋被风吹起，在空中飘着。我使劲吸了一口气，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继续往前走。一个踏着三轮车的中年男人跟了上来，朝我大喊：“兄弟，要坐车吗，去哪儿。”我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面熟，却忘记在哪儿见过。我摇了摇头，拉着董瑶往售票厅走。不经意间，我扭头，再次看到了梁辉。他满脸是血，腿似乎也瘸了，手里捏着一张票，正一步步往汽车站里走。董瑶也看到了他，忽然有些激动，她跑上去，站到梁辉面前，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梁辉愣住了，一看是董瑶。忽然裂开嘴笑了起来，也不生气不还手。董瑶也没继续，朝我看了一眼。我也走上前去，望着梁辉，对他说：“你要去哪里。”
梁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就不应该回来，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需要有点兄弟情义。董城阳对也是因为太狠，死也是因为恨。谁能说的清楚。我知道你也恨我，如果愿意，现在就打死我吧。”他看着董瑶，对她说。董瑶确实眼中充满怒气，但最后她把头撇了过去，不再看梁辉。我以为董瑶会拨打110，但她没有。梁辉站了几秒钟，说：“谢谢。”然后往前走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轻声问道：“你真的知道程木的死因吗？”梁辉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不用知道比较好。”“但我会因此愧疚一辈子的，你最好还是告诉我答案。”我说。“那你确实应该愧疚一辈子。”梁辉说完，就走了。还没走多远，忽然从旁边的过道里冲出了十几个混混，他们手里拿着木棍，冲向了梁辉。旁边的人躲之不及。梁辉看到他们，使出全身力气撒腿就向一旁相反的方向跑去。最后他们都消失在远处，重新被人群吞噬。进车站前，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F镇，我知道以后再回来亦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我心里，已经有了和董瑶一起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