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想象着就湿气袭人,又有被细雨洗亮的嫩黄,色彩与韵味俱佳。板栗熟时,正是北方的秋天,刺蓬蓬的果子打下来滚得到处都是,与梅子南国佳人的风韵相比,粗糙得很了。
那次去平度大泽山,板栗长得漫山遍野。当地人进山都提着袋子,返回的时候袋子沉甸甸的。用棍子打要找准地方,树太高了,十几二十几米,人在上方的山路上打,栗子掉到深深的山谷里,自家打的栗子不容易找到,所以带棍子的人并不多。栗子熟了自落,拾就是。只是地上的多,树上的更多,走在路上,见与自己身侧平齐的树顶上触目皆是栗子的刺球,不是不着急的。
小时候,板栗是冬天的美味。秋天爸爸买来好多,埋在湿沙里。到了冬天家中生了炉子,放几枚在热炉灰里埋着。过一段时间,只听“呯”得一声,爆开了,香气也随之溢出。剥开一个放到嘴里,烫得唏溜唏溜地,又热又香又甜,软而糯,真是美味。
那天看到文章介绍说板栗的储存是个世界性难题,不管是辐射还是冷藏、沙藏,都不会超过半年。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爸爸储藏的板栗会坏很多。爸爸经常一边拣一边抱怨,说今年的沙太湿或太干了,才会让板栗坏掉这么多。那篇文章又说,将板栗肉剥出来做成罐头,风味就差得远了。确实如此。
有年正月初四我们一家三口逛完北京动物园出来,又累又饿,到南门左边那家粥铺吃饭。我看到有“栗子粥”,想象着它热气腾腾的样子,黄玉色的板栗肉在里面翻翻滚滚,发出香甜诱人的味道……啊,外面是多么冷!
粥上得很快。寡白的粥里浮着几块浅黄色的板栗肉,没有什么热气。捞起来一块送到嘴里去,生、硬、涩、酸,板栗的软糯温香风味全无。我把服务员叫来,告诉他板栗坏掉了,酸了,他惊奇地说不可能,“今天早晨才打开的罐头!”
自己家里做板栗,我擅长用微波炉。将板栗洗净用清水稍泡一会儿,挨个儿用刀切上口儿放入牛皮纸袋用钉书钉封好口,用“高火”,视板栗多少定时两、三分钟不等。放入一会儿后,就会听到沉闷的“嘭嘭”声,取出来趁热吃,很香。
另一种做法是炖鸡的时候放入剥好的板栗肉,炖的过程中鸡肉的鲜味被板栗吸收,变得非常鲜美。我经常任性地放进许多板栗,然后只吃板栗不吃鸡肉。
儿子十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他奶奶带回老家住了九个月。那九个月是我此生最难过的时期之一。遇到抱孩子的人我都绕道走,眼里满是泪水。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我终于见到了儿子:这小小的孩子,穿得土里土气,脸蛋儿通红地睡在炕上。伸手摸摸他的脸,我哭了。小孩儿醒来不认识我了,直往他爷爷身后躲。我忍着泪拿出给他买的小玩具,他怯怯地出来,拖着又躲到爷爷身后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爷爷到外面帮忙奶奶炒板栗,我陪着他玩儿。他慢慢离我近了,终于肯让我抱在怀里,小手儿搂上了我的脖子,轻轻地陌生地叫了一声:妈妈!
啊,这天籁般的声音!这温软的小孩儿的气息!我紧紧地抱着他,嗅着他的味道,这是我的孩子!
他笑嘻嘻地爬到炕的那头儿去,把所有的玩具一趟一趟地搬到我身后去藏起来,好像小松鼠储藏过冬的松子,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放心的地方了。
一会儿奶奶端进来炒好的大板栗——那么大,他的一只小手儿只能拿一个。他拿起一个,小手儿攥得牢牢的,爬过来,仰着脸儿塞到我手里,说:“妈妈,妈妈。”
泪水流到嘴里,是咸的。那个咸味的板栗,是我吃到的最香、最美味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