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从圣馨国际出发的时候,我们是四个人一辆车,不,正确的说,应该是三个人一辆车,外加一个畜生。
两周后的今天,虽然我们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救到原本想救的人,但返程的队伍却壮大到了七个人,然而这本应让我聊感安慰的正能量,却并没能让我的内心获得真正的平静。我无数次默默地扪心自问,这种莫名的伤感究竟源自哪里,却至今没有答案,可能是因为想念母亲,可能是因为担心梓盈,可能是心系我身边的人,亦或是为了那个原本理应存在在队伍里的第八个人……
按照原计划,我们此时应该选择直接按原路返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来之前跟胡大哥他们约定最后期限,但是由于先前长时间迂回绕道行驶,汽油已经严重短缺,根本不足以支撑全程使用,而来时路上可用的汽油,也几乎都被我们淘光了,思来想去,眼下也只有在附近收集足够的汽油再走,才是万全之策。
妙妙之前可能太累了,吃饱喝足之后,此时已经在赫连婷的怀里甜甜睡去,活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十分惹人怜爱。
在从我们身上充分感受到社会主义好之后,老太太忍不住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再三道歉,并以一名资深回龙观地陪的姿态,热情为我们指路,同时也打开了话匣子,简直和之前那个凶神恶煞般夜叉母判若两人,在她的指引下,汽油采集工作进展相当顺利。
闲聊当中,我们得知老太太名叫谭萍,于是大家就叫她萍婶,从言谈举止可以看得出来,萍婶其实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妇人,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她和妙妙并非祖孙关系,在这场灾难爆发之前,她们甚至素不相识。
我很清楚,在如今这种艰险的生存环境当中,仅靠这一老一少,几乎不可能活到今天,而我也能看得出来,大家此时也和我一样,对她们二人的经历充满好奇。
我本想开口发问,可转念一想,如果真如我所想象的那样,那么她们二人很可能是一场浩劫之后的幸存者,而这场浩劫之中难免充斥着无数悲伤与辛酸,就这么莽撞地去揭人家心里的伤疤,和某某TV电视节目里的脑残主持,又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萍婶怎么说都比我们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又怎么会看不透大家流露于言谈举止之间的疑惑?没过多久,便苦笑着主动讲起她和妙妙前些日子的悲惨遭遇,虽然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各种可能的悲哀与不幸,却仍然被萍婶她们的遭遇,惊得不寒而栗,最可怕的不在于她们遭遇的本身,而在于让她们经受这场遭遇的人……
据萍婶说,事发当天,她正在回龙观一所中医私人诊所做治疗,进去的时候外面还风平浪静,可几个小时以后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街上一片混乱,汽车连环相撞,路边的店铺被人打砸哄抢,很多人互相追跑厮打,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动嘴咬人,萍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场面,当场就被吓得慌了神,幸好被诊所里送她出门的小伙计扶了一把,才没瘫在地上,可她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小伙计便已经被旁边一个发了疯的路人,冲上来咬住喉咙,溅得萍婶满身是血。
萍婶被吓得活活呆在那里,想叫都叫不出声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即便想要施救,也已经来不及了。本能的求生意识让萍婶撒腿就跑,那丧尸见状,当即舍了啃着半截的小伙计,拔腿便追,此时萍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跑得过那群疯子,没几步便被堵在了死角,原以为这一次是在劫难逃,却没想到就在眼前的恶魔朝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却突然被侧面劈来的一根钢管抽飞了半边脑袋。
“这个救我的人,就是妙妙的爸爸。要不是他,恐怕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成土了。”说到这里,萍婶故意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忧郁与悲伤,最后化作一丝苦笑,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妙妙的爸爸叫齐卫国,据说是一名抗美援朝老兵的后裔,退伍军人,转业后自己在回龙观开了一家小饭馆。萍婶说他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是大家的精神领袖,他每次披荆斩棘带领大家成功化险为夷之后,总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告诉大家乐观面对困难,要相信国家,他还经常自嘲说没想到自己颠了这么多年大勺之后,还有机会用上当兵那会的本事。
萍婶她们为了求生而到处颠沛流离的经历,和我们如出一辙,其间不但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亦是饱尝世间冷暖,一场天灾,让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大家相同的感受是,人心之恶比病毒更甚……
“我们那伙人最开始的计划,是一路向北,往山里跑,但中途却遇到从北面回撤的难民,他们告诉我们说,有军队在出皇城的高速公路上修墙,阻止难民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萍婶叹了口气道。
修墙……
我们听罢不禁面面相觑,相视无语,那样的挡尸墙,果然不止一面,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不言而喻……
萍婶告诉我们,齐卫国当时一听就火儿了,几乎是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坚称军方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差点把说话的人给揍了不说,还执意要继续向北走,无论如何要亲眼看个究竟。当时队伍里产生了两种不同意见,将近一半的人选择回头往南走,而齐卫国仍然不为所动,最终两队人分道扬镳,一队向南,一队继续向北。
“愿意继续跟着卫国走的人,多半都是曾经被卫国救过命的,其中像我这样得依赖卫国才能勉强活下来的也占了多大多数,男人一共就四个,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萍婶黯然神伤地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其实,以卫国的身手,如果他只想保全自己和妙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但他不愿意放弃队里的每一个人。可话说回来,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再加上外面的环境越来越危险,路还没走完一半,人就已经死了一大半,就算加上半路新加入的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十个人。更可笑的是,活下来的人居然不知道感恩。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成天到晚哭天抹泪、没完没了地责怪卫国没有保住她的丈夫,说早知道就不跟过来,还总说要走,可说来说去,却只是干打雷不下雨,根本就没骨气也没胆量离开卫国。”
即便从未有机会切身体会齐卫国的感受,我也能够想象,当时他肩头的压力一定非同一般,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换做是我,肯定早就崩溃了。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得对这位无缘见面的英雄更增添了几分钦佩。
“卫国这孩子很坚强,这点事对他来说,都不算是个事。”萍婶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心里真正过不去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都和他心里一直以来认为的完全不一样……”
从萍婶的话里,我能听得出来,齐卫国心里真正解不开的死结,来源于自己在军队多年以来建立起来的信仰和价值体系与如今自己所见所闻之间的强烈反差。我相信如果是别人在质疑他所深信不疑的事物,齐卫国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捍卫,可无奈现在质疑这一切的,恰恰是他自己……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卫国从一个很乐观的人,逐渐变得少言寡语,经常一个人发呆。我能帮他的,也只有照顾好妙妙。”萍婶苦笑着摸了摸妙妙的头,舒了口气,接着道,“后来,我们真的看到传说中建在高速路上的墙,墙上禁止通行的标志、警示标语,机枪、军队岗哨,还有墙外的尸堆……”
说道这里,萍婶咽了咽唾沫,声音开始有些发颤:“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卫国当时的表情,他谁的劝也不听,甚至连对方的警告也不听,不顾一切的冲向高墙,不停大喊着‘我是军人!让我过去!我要见首长!’,结果被对方用枪打死了……”
车里瞬间陷入了沉静,我看到不止一个人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我自己却是欲哭无泪。
黄连苦,英雄更苦,不知道在那生死一刻,这个在危难时刻救人无数的英雄,心中是否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信念?那九泉之下,又如何呢?
抛开英雄的光环,齐卫国,或许不过是众多没有葬身在丧尸凶残的爪牙之下,却无辜殒命于同胞冷漠的枪口之下的冤魂中的一个,求生,何错之有?
我反复地问自己,却始终想不通。
“卫国去了,噩梦才刚刚开始。”沉寂许久之后,还是萍婶自己打破了寂静,“剩下的人既伤心又害怕,一群老弱妇孺,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就那么担惊受怕地在附近的一间破房子里憋屈的一夜。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水和吃的东西都不见了,队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和之前那个丧夫的女人,也一起跟着不见了,只剩下我、妙妙,还有另外三个女人。从那时开始,我们拿起了刀,我明白了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同时也明白了,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萍婶告诉我们,后来他们多次遇到尸群袭击,但比丧尸更可怕的,是拦路抢劫、欺诈的乱民流寇,那三个女人,后来都死了,有因为自私死的,也有为了保护她和妙妙牺牲的,还有被人打死的。
“前几天,突然莫名其妙有一大群被感染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向回龙观南面聚集,我们仅有的几个幸存者被冲散了,幸好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一直照顾我和妙妙,我们才勉强活了下来。”萍婶告诉彭敬义前方不远就是八达岭高速,通往昌平区中心的辅路上堵了很多货车,应该有足够的汽油,随后又接着诉苦道,“不幸的是,后来那个姑娘和我们失散了,是被另一伙打扮奇怪的人搅和散的。”
“打扮奇怪的人?”我听罢不由得心中一紧,脑海里竟是立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寒梅他们的模样,当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是的。”萍婶对我点了点头,停顿了几秒,目光转向坐在后排的老马,皱了皱眉头道,“说起来,他们的拿的枪,和你们的很像,我刚才也是以为看到了这枪,才害怕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呢!”
我赶忙扭头瞅了瞅老马手里的枪,心中顿时感到不寒而栗,那把枪正是我们当初从寒梅那伙人手中缴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