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明亮却不炽热,南山与石琅玕正在后园观看南山豢养的两只白鹤起舞,南山问道:“琅玕哥,这次朝廷要重新分封四道忍者,你会出面接受朝廷的分封吗?”
石琅玕道:“当然不会。而且我与归凤兄的看法一致,恐怕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南山又问道:“有什么不简单?”
石琅玕道:“这道圣旨本身便有些蹊跷,所有色忍以上忍者必须全部集合到一个绝地深谷之中,只怕所为不善。”
南山道:“你是说皇帝想要对忍者不利?可是他应该知道三道忍者一向对他忠心耿耿,若非三道忍者暗中助力,朝廷怎能打败那些贼寇?何况如今北道忍者也已归顺朝廷,小皇帝没理由想要加害诸道忍者呀。”
石琅玕道:“三道忍者忠心效力朝廷不假,可是若没有北道忍者相助,黄巢也不会张狂到如此地步。再说,圣旨虽名为皇帝之旨,还不知是谁的意图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天边飞来一只白鹤,径直落入前面院中去了。
南山说道:“是哥哥回来了,咱们瞧瞧去。”说罢拉着石琅玕便走。
二人进了堂屋门,见光波翼正与蓂荚说话,南山叫道:“哥哥,你回来了。”
光波翼应道:“你们来得正好,我马上要去见风长老,你们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便启程去杭州。”
南山讶道:“去杭州?为什么?”
光波翼与石琅玕对视了一眼,石琅玕道:“归凤兄果然有先见之明。”
南山急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什么先见之明?”
光波翼道:“我去探过那个山谷,朝廷集结了许多兵马在那里,名义上虽为护驾,只怕另有所谋。”
蓂荚插道:“归凤哥正是要去劝说风长老,不让诸道忍者奉旨入山。”
南山道:“难道小皇帝真想加害忍者不成?可风长老一向是个老愚忠,他如何肯听哥哥的劝?”
蓂荚道:“南山,不得无礼。”
光波翼道:“你还记得你们与孙先生临别时,孙先生托琅玕兄转告我的话吗?”
南山尚未想起来,石琅玕接话道:“孙先生说,广明元年正月初八那日,归凤兄离开长安之前,孙先生曾给归凤兄看过一幅图画,但那只是第一幅图,如今这三幅图画均已完成,都在圣上手中。”
光波翼点头道:“不错,你们可知那三幅图画所画何物吗?”
南山好奇问道:“是什么?”
光波翼道:“孙先生本是一位闲逸之士,非官非宦,却被点为钦差,出访各忍者道,所为何也?”
南山摇了摇头。
光波翼又道:“他们看重的正是孙先生的丹青妙术,还有他的过目不忘之能。命孙先生出访各道,实为让他绘出四忍者道之详细地形图来。”
南山讶道:“如此说来,小皇帝早就想要对付各道忍者了?”
光波翼道:“当时皇帝年幼,这恐怕多半是田令孜的主意。田令孜城府极深,我看他早已对忍者多心了。”
南山道:“这么说,这次下旨重新分封四道,也是田令孜的主意喽?”
光波翼道:“未必尽然。那山谷在陕州境内,守在山谷四周的都是朱全忠的部队,或许此事与他也有干系。”
石琅玕道:“朱全忠自从归降朝廷之后,一路平步青云,追剿黄巢时立功最大,如今非但是实力最强的节度使,还被封作同平章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南山道:“陷害李将军的不正是此人吗?当年带领南诏武士劫持先皇的也是他。这人一定不是好人,小皇帝居然还重用他。”南山扭头见光波翼蹙眉深思,又问道:“哥哥,你在想什么?”
原来光波翼听石琅玕说起朱全忠之事,忽然想到目焱说的那股新生力量,还说那人与黄巢不可同日而语,乃是真正做大事之人,不禁又想起当年会稽城那一战,也正是因为这个朱全忠——当时名为朱温,黄巢大军才得以全身而退。
听得南山相叫,光波翼忙回过神来说道:“我忽然想起当年一位道长送我的谶语,他说我‘逢凶化吉历惊险,木龙吟时隐南山’。今年岁在甲辰,正是木龙年,只怕是要应了这句谶语。”
南山忙说道:“前一句倒是应验了,这‘木龙吟时隐南山’却是何意?是说我吗?”
光波翼笑道:“你也有份,不过这南山恐怕是指杭州西湖畔的南屏山。”
“南屏山?那里不是有我们纪家的别墅吗?”南山怪道。
光波翼点头道:“新宅未建好之前,只好先到那里住一段日子。”
“什么新宅?”南山又问道。
石琅玕接道:“三个多月前,归凤兄便在余杭径山脚下置买了一块儿地,打算建一座宅院,让咱们都搬去那里。另外,西湖畔南屏山的宅院有些损毁,如今已修葺得差不多了,刚好可以住进去,所以适才我说归凤兄有先见之明。”
南山问道:“咱们为什么要搬走?”
光波翼道:“如今这清凉斋已不再是个秘密所在,忍者中很多人都已知晓此处,难保朝廷不会知道。不但我们要搬走,所有忍者都要搬家。”
南山诘道:“为什么?就算朝廷要和咱们翻脸,难道咱们还怕他不成?只需哥哥一人,便能杀光那个小皇帝和他手下所有大臣,咱们为何要躲出去?”
蓂荚道:“傻丫头,难道归凤哥当真能去将他们都杀了不成?如果朝廷对忍者起了芥蒂之心,咱们既不能将他们杀掉,也不想被他们不断追杀骚扰,就只有避开而已。”
南山又问道:“那西湖南屏山的宅子就不会被人寻到吗?”
光波翼道:“径山的新宅尚未建好之前只好先住那里,毕竟知道那宅院的人不多,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再说,这清凉斋和南屏山的宅子我们都不会荒废掉,时常换换住处,也未尝不是好事。径山那边,就要请琅玕兄多费心了。”
石琅玕道:“归凤兄放心,我再多雇些匠人,年底前一定住进去。”
南山捶了石琅玕一拳道:“哼,原来前几次你都是偷偷去盖房子、修房子,还骗我说东说西的,你这个臭石头!”
石琅玕嘻嘻笑道:“归凤兄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可怪不得我。纵然没有这场变故,你难道不想回江南去吗?”
光波翼看着二人笑了笑,对蓂荚说道:“蓂荚,你去把药师兄送我的那瓶药粉和那两个蜡丸拿来,我这就动身。”
蓂荚点了点头,却看着光波翼,并不急着去取药。光波翼微微笑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照顾好自己的。”
……
送走了光波翼,蓂荚几人便开始打点行装,因为要带着小萝与纪祥,还有石琅玕的雪螭马,大家便只有乘马车赶路。
一路风尘仆仆,总算赶到杭州城外西湖南岸的南屏山慧日峰脚下,却见那纪宅的大门与院墙都已粉饰一新,果然是新近修葺的。
曾叔听见叩门声迎将出来,见到阔别数载的蓂荚等人喜出望外。蓂荚却暗自感慨曾叔年岁已老,眼见腿脚不如几年前那般爽健了。
进到房内,但见到处陈设着双喜摆件,并蒂莲的插瓶、鸳鸯戏水的桌布、凤求凰的门帘,四壁也张挂着大红的纱幔,结着大红的牡丹花结。
南山惊讶地看了看石琅玕,石琅玕笑道:“原本便说要给你们惊喜的。归凤兄早同我商量好了,十月十八咱们双喜同门,不知两位姑娘意下如何?”
南山张着小嘴怔了怔,挥臂捶了石琅玕一拳,然后转身扑到蓂荚怀中,抱住蓂荚,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石琅玕却笑呵呵地上前对蓂荚施了一礼,道:“在下石璞,字琅玕,愿娶南山姑娘为妻,特向蓂荚姐姐提亲。”
蓂荚也羞红了两颊,此时低头看了看南山,轻声叫道:“好妹妹。”
南山忽然扑哧笑了一声道:“全凭姐姐做主,叫我做甚?”仍伏在蓂荚怀中不肯出来。
蓂荚道:“我不答应。”
南山闻言立时放开蓂荚,问道:“为什么?”
蓂荚笑道:“你不是说全凭我做主吗?为何却急成这样?”
南山红了脸,道:“谁急了?我又不想嫁他。”
蓂荚又对石琅玕笑说道:“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连一件像样的聘礼都没见到,怎能随随便便就把她嫁给你?”
石琅玕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道:“聘礼自然有,而且应有尽有。不过一般的俗物也不稀罕,只有这一件才配得上南山姑娘。”
蓂荚闻言忙将锦盒接过来,转身放在案上轻轻打开,南山也早已好奇地凑过来观看。
锦盒轻启,一只银白色指环现在眼前。
南山拿起指环细细把摩了一番,见指环上有三个梵文字母,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便说道:“这有什么稀罕?不过是只银指环罢了。”
石琅玕道:“这可不是寻常的指环,也并非白银打造成的。这个指环叫作噶玛指环,不知其何所从来,也不知由何物所成,却有奇特妙用。”
南山道:“不知何所从来,你又如何得来?”
石琅玕道:“这是先父从一位胡人手中买来的,只是那胡人也说不清这指环的来历。”
南山又问道:“却有何妙用?”
石琅玕道:“将这指环戴在指上,但凡欲为大事,先念一句咒语,然后在心中默想所欲作为之事三遍,同时用手指轻轻抚摸指环,指环若显黑色,则所为之事必不可做,做之有害。若指环显红色,则尽可为之,为之有益。”
“若仍是原来本色呢?”南山追问道。
石琅玕笑道:“若不变色,那便说明所欲之事非善非恶,做之亦无甚意义,何必再做?”
南山点点头道:“还有些意趣。”
石琅玕道:“还不止呢。这噶玛指环还可加速业果成熟,也即是说,无论为善为恶,只要戴着这指环,都可令善恶业报尽快成熟,现世现报,甚或转眼即报。”
南山笑道:“哪有人带着它,要恶报尽快到来的?”
石琅玕道:“恶报早到也未必是坏事,早报早干净,还有警醒人去恶行善之功。不过有些人即使造了恶业,也未必自知,世上以恶为善之人随处都是。”
蓂荚此时插道:“石大哥说得是,世人不信因果,颠倒善恶之事的确不在少数。看来这噶玛指环果真是件稀世之宝。”
南山嘻嘻笑道:“倒也有趣,只不知是真是假,我便戴上它试试看。”说罢便要戴上,被石琅玕一把拉住,道:“且慢!这指环的摘戴、使用都有咒语,若是随便戴上,想要摘下来便不容易了。稍后我将咒语教你,待你记熟了再戴不迟。”
蓂荚道:“好,既然石大哥拿此等宝贝来做聘礼,我只有答应将南山嫁给你了。”
石琅玕忙笑着施礼称谢,南山却拉住蓂荚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只值这一枚小小的指环吗?”
蓂荚笑道:“莫说这一枚指环,纵是拿这大唐江山来,也换不走我的好妹妹。只不过,石大哥真心爱你、疼你,妹妹嫁给他,一定会得到幸福,姐姐也就放心了。”
石琅玕又施一礼道:“多谢蓂荚姑娘信任。在下一定不负所托,尽我所能,让南山幸福一生。”
南山瞪了石琅玕一眼道:“油嘴滑舌。”心里却倍感甜蜜。
石琅玕又道:“等咱们安顿好,我还要再去置办两套婚礼服。上次在苏州为蓂荚姑娘与归凤兄采买的婚礼服尚在,若蓂荚姑娘不喜欢,我便一道买新的来。”
蓂荚道:“那两套我很喜欢,不必再买新的。”
南山道:“你要去哪里买?我也同你一起去。”
石琅玕笑道:“怎么,新娘子要亲自去采买礼服吗?”
南山又瞪了石琅玕一眼,蓂荚笑道:“你们一同去吧。”说罢下意识地向门外瞥了一眼。
南山最懂蓂荚心思,忙说道:“姐姐不必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如今哥哥的忍术独步天下,没有人能够打得过他。”
蓂荚微微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南山又道:“哥哥既然跟琅玕哥定好了喜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蓂荚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家中安置妥当,次日早起,南山便驾鹤带着琅玕飞往苏州而去。
不多时,二人在城外降落,携手而行。
石琅玕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祈求准提菩萨所为何事吗?”
南山问道:“怎么,你愿意告诉我了?”
石琅玕道:“你可记得,当初你问我时,我说过什么?”
南山道:“你说待你所求之事应验时再告诉我。”
石琅玕笑道:“正是。”
南山怪道:“到底是什么事?”
石琅玕含情脉脉地望着南山道:“你说呢?”
南山这才明白原来石琅玕所求者便是娶自己为妻,不禁红了脸,羞道:“谁说应验了?说不定明日我便反悔了。”
石琅玕摇头道:“你是菩萨赐予我的,你跑不掉的。”说罢将南山拉过来,抱在怀中,二人愈拥愈紧……
话说光波翼见了风子婴,与之长谈彻夜,晓明厉害。而风子婴也正好得了回报,朱全忠调集了三千弓箭手正发往陕州。最后,风子婴终于答应抗旨,拒绝分封,率众归隐。并当即吩咐人手,令西道全道上下尽快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光波翼又驾鹤带着风子婴飞往胜神岛,面见川洋长老,与其共商归隐之事。
到了川洋长老家中,川清泉与沐如雪也出来与风子婴和光波翼见礼,沐如雪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光波翼方知,秦山会战归来不久,沐如雪便嫁给川清泉,如今已生下一子。
大家无暇叙话家常,直说大事。近年混战,川长老等人也早已对朝廷灰心,听说要归隐,可谓一拍即合。只是率领诸道忍者如此之众,归隐于何地,一时拿不定主意。
光波翼道:“我倒有个提议,不知两位长老意下如何?”
风、川二人忙问有何提议。
光波翼道:“咱们各道所居之地,乃是当年忍者祖上为避武宗之难而千挑万选出来的,如今却均已被朝廷知晓。九州虽大,莫非王土,如今再想觅得更加隐蔽之处,只怕不易。依晚辈之见,倒不如离开大唐疆土,远到异国他邦去。”
“异国他邦?”众人均面面相觑。
风子婴道:“翼儿,你心中可有明确地方?”
光波翼道:“我看日本国便是合适之选。”
“日本国……”川洋沉吟道。
光波翼又道:“日本国也算与忍者有些渊源,传说当年贤尊者便到过日本。”
“哦?”风子婴等人并未听说过贤尊者驾鹤救贵妃之事,故而光波翼也未言明。
光波翼接道:“我也曾驾鹤到过那里,还寻到过一些秀美清幽之地,若两位长老愿意去,我可请御鹤族忍者先去探好路径,在日本国海岸接应大家。”
风子婴问道:“怎么,你还与御鹤族忍者有联络吗?”
光波翼道:“实不相瞒,当年御鹤族忍者与北道反目,是我帮助他们逃走,并指给他们藏身之所。”
风子婴点头道:“如此也好,川长老,你看呢?”
川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就去日本。”
大家很快议定,由川长老率领东道忍者准备出海船只,风子婴与光波翼共同飞往南北二道,调集众人,同到东海岸边会合登船。
当下,风子婴传令回西道,让风巽率众向东海出发,自己则与光波翼先去幽兰谷。
四道忍者众多,加之皆有妇孺老幼,举家迁移,谈何容易?一路上又不能暴露行迹,各道中只有极少数几名带队者知晓目的地,却也只知到东海岸边而已。
上下忙碌半月余,总算会齐了诸道人马,分批登船出海,头船便由冯远海掌舵。
御鹤族忍者也早已往返了十余次,接走了一大批忍者,先去日本开拓家园,准备迎接四道忍者到来。
光波翼正在岸边为众人送别,忽见药师信与花粉双双走来,光波翼忙迎上问候。
光波翼见花粉始终拉着药师信的手,说道:“药师兄,花粉是我妹子,可我没有尽到兄长之责,没有照顾好她。她的命是药师兄救回来的,日后还请药师兄好好待她。”
药师信道:“贤弟放心,我会尽力的。”
花粉听光波翼说了这些话,此时方开口道:“哥哥,你也要多保重。”眼中竟有些湿润。
药师信见状说道:“你们兄妹两个说会儿话,我先送行李上船。”
见药师信上了船,光波翼微笑道:“这世上没有比药师兄更好的人了,妹子是有福之人。”
花粉点点头,问道:“哥哥日后会来看我们吗?”
光波翼道:“当然会。茫茫海中有相依,看来那位道长的谶语都应验了。”
花粉笑了笑,又道:“哥哥回去替我向南山姑娘与蓂荚姑娘问好。”
光波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花粉道:“我答应过要送一个玉坠子给你,好容易才寻到这个,也是我对你和药师兄的祝福。”
花粉将锦盒打开,见里面是一对翡翠雕成的人偶,一个老翁与一个老妪笑呵呵地抱在一起,通体碧绿晶莹,唯独两个人的头发处恰好是纯白色的玉质。
花粉扑哧一笑,道:“好可爱,谢谢哥哥。”
光波翼道:“祝愿你们白头偕老。”
花粉轻轻点头道:“从前,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是如此痛苦,如今我才知道,被一个人深深爱着是如此幸福。”
大船一艘艘离岸,风长老最后登船,光波翼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交到风子婴手中道:“长老,这是给茂娃和蓝儿的,这两个孩子就拜托您老了。”
风子婴道:“你放心吧,我风家人都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我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将来我会亲自教授他们两个忍术。”
光波翼忙深施一礼道:“我代姐姐、姐夫多谢长老大恩。”
风子婴扶起光波翼道:“何必见外。翼儿,你当真不随我们一同走吗?”
光波翼道:“一来,我还要去面见皇上;二来,难保中土尚有遗存之忍者、高人,万一将来起了风浪,我留下也好对其有个约束。”
风子婴点点头道:“也好,只是将来少人照应,你自己要好自珍重。”
光波翼道:“长老放心,我已觅好了退路,人少好藏身。再说,黑绳兄与李将军还在,我们彼此也会互相照应。”
风子婴道:“日后你若见到黑绳三,替我骂他两句,就说这小子忘恩负义,有了媳妇便不念旧情了。”
光波翼笑道:“我知道长老心中惦记他,何必说违心话?”
风子婴哈哈笑道:“好,那你告诉他,有空到日本来看我们。”
光波翼道:“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望着船队悠悠远去,光波翼心中念道:“阿尊者预言未来忍法将兴于东方,原来如此。只可惜……”
飞往成都的路上,光波翼忽然觉得这天地有些空荡荡的,既有些失落,又有些轻松,更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
到了成都僖宗行在所,光波翼自称密使独孤翼,请求见驾。
等候了半晌,有人引着光波翼,七转八转地进了一间屋子。只见屋中立着一人,呵呵笑道:“哎呀,独孤将军,好久不见哪!”正是大宦官田令孜。
光波翼忙回礼问候。
寒暄过后,光波翼不见僖宗在房内,却见田令孜身后站着一名少年,大约十七八岁模样,清秀俊美,看着十分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田令孜见光波翼盯着少年看,遂笑道:“我来为你二人引见引见,这位是圣上的爱臣独孤翼将军,这位是朱全忠朱大人的义子朱友文将军。”
光波翼与朱友文互施一礼,光波翼问道:“田大人,不知圣上何在?”
田令孜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凡事只好由咱家代为传禀。将军一别数载,音讯全无,不知都去了哪里,如今又为何忽然现身哪?”
光波翼心知僖宗必是心虚,不敢出来见自己,对田令孜笑道:“在下是来启禀圣上,各道人马,血战数载,如今失地已复,贼寇伏诛,众人不敢居功受封,都已解甲归田,退隐山林去了。”
田令孜微微一怔,问道:“将军说各道人马都已归隐山林了?”
光波翼道:“正是。”
田令孜讪笑了一声,似乎不经意般回看了一眼朱友文。
光波翼忽然察觉到有人施展了禁术,此时蓦然想起,眼前这个朱友文,不正是当年自己在建州城潜入黄巢帅府时遇见的那个童蒙忍者吗?还记得当时旋荣叫他“康勤”,似乎是遮楚天的弟子,不知何时竟做了朱全忠的义子。
(按:《旧五代史》《梁书卷十二·宗室列传》述:博王友文,本姓康,名勤,太祖养以为子,受禅后封为王。为东京留守,嗜酒,颇怠于为政。友珪弑逆,并杀友文。末帝即位,尽复官爵。)
光波翼问朱友文道:“在下一直觉得朱将军面善,刚刚记起,在下与朱将军在建州曾有一面之缘。不知遮楚天遮先生与朱将军有何渊源?”
朱友文微微笑道:“独孤将军好记性,实不相瞒,遮先生乃在下恩师。”
光波翼拱手道:“朱将军果然是同道中人,失敬。”
朱友文也拱了拱手,道:“既然话已说明,在下请问独孤将军,近来可曾见过家师?”
光波翼闻言心道:“原来他并不知晓遮楚天被自己废掉忍术之事。”遂问道:“怎么?朱将军近来与遮先生没有联络过吗?”
朱友文道:“在下军务缠身,已有半年未见恩师之面了。”
光波翼道:“在下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他了,或许他已随四道忍者离开了。”
朱友文点了点头。
田令孜见光波翼与朱友文已互相挑明了身份,便不再遮掩,说道:“圣上感念各道忍者忠心护主,本想封赐众人爵禄,同时从中选拔俊秀,入朝为官,以为效君报国、荣宗耀祖。不想竟……如此岂不辜负了圣上美意?”
光波翼道:“我辈忍者自祖上始,便只为报国,不为荣宗耀祖。如今寇乱既平,又有田大人、朱大人这般忠勇之臣在圣上身边,我等自可安心退隐了。”随即瞟了一眼朱友文,朱友文颇有些不自在。
田令孜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不知诸位日后有何打算?”
光波翼道:“各道忍者均已离开大唐疆土,请田大人转告圣上,不必再挂念我等。”
田令孜“哦”了一声,又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远隔重洋之外,不会再回来了。”
田令孜点了点头道:“真是可惜啊。”
光波翼道:“请田大人转达诸道忍者对圣上的问候,在下这便告退了。”
田令孜忙道:“独孤将军不必急着走,这里有圣上御赐的美酒,还有其他赏赐,将军无论如何也要领了圣恩再走不迟。”说罢回头叫道:“来呀。”
只见一名小宫监端着一个托盘从后面走出来,托盘上承着一只纯金酒壶和一只纯金酒杯。
田令孜亲自端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端起酒杯道:“将军,请。”
光波翼施礼道:“臣恭谢圣恩。”接过酒杯又道:“在下岂敢独享圣上所赐,这第一杯酒理应先敬田大人。”说罢举杯齐眉,敬到田令孜面前。
田令孜忙道:“这是圣上赐予将军的,咱家怎敢僭受?将军不必谦让,快请满饮此杯。”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如此,告罪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田令孜道:“好,请再饮。”说罢又斟满一杯。
光波翼亦不再推辞,如此连饮了三杯御酒。
放下酒杯,光波翼忽然脸色一变,双手捂住腹部叫道:“田大人,这酒……这酒……”
田令孜呵呵笑道:“不愧是独孤将军,常人只饮一杯便倒,将军居然连吃了三杯。”
光波翼额头涔涔汗出,弓着身子,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要害我?”
田令孜道:“将军请放心,现在还有救,只要将军肯说出实情,咱家便将解药给你。”
光波翼问道:“什么实情?”
田令孜道:“如今西、南二道的确已空无一人,那些忍者究竟去了哪里?”
光波翼苦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我已经说过,四道忍者都已……都已离开大唐,远渡重洋去了……”光波翼已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田令孜走近看了看光波翼,回头对朱友文道:“不会有问题吧?”
朱友文道:“大人放心,在下已施展了禁术,他无法施展任何忍术,不会有诈。”又上前探了探光波翼的颈部脉搏,说道:“不会有错。”
田令孜点头道:“好,看来他说的是实话。既然如此,你去把他料理干净,千万不可出差错。”
朱友文答应一声,招呼旁边那小宫监取来一块长布,将光波翼用布裹住,扛在肩头,与那宫监一同来到后园僻静无人之处,二人一起掘了个大坑。
朱友文打开长布,见光波翼面色已呈青紫,便拔出一柄匕首在他颈上深深刺了一刀,随后将光波翼扔到坑中,吓得那名小宫监扭过头不敢观视。
忽然那小宫监“呜”了一声,原来就在他扭头之际,朱友文已捂住他的嘴,一刀捅进他的心口,随即将小宫监的尸首也投入坑中,一并埋了。
料理妥当,朱友文回禀了田令孜,不久便携了田令孜的书信回开封去向朱全忠复命了。此后朱全忠一直将朱友文带在身边,待之胜亲生。旁人不知,一向谨慎多谋的朱全忠,是在身边留了个护身符。
次年——光启元年(885年)正月二十三日,唐僖宗从成都启程还归京师长安。不久又因田令孜之故遭受****,再次被田令孜挟持西逃。光启四年(888年)二月,僖宗重回长安,三月六日,病重而死,时年二十七岁。
后人谓僖宗因频遭变故,颠沛流离而致病。不知其中另有一原因,却是当年自从“陆燕儿”离开之后,僖宗常常夜不能寐,相思成病,回长安后更是流连于曾与陆燕儿夜夜“缠绵”之所——灵符应圣院,而那夜夜之缠绵乃是由曼陀乐的幻术所成,耗精伤神,久则成虚。最后僖宗死于武德殿,也有记载说僖宗乃是死于灵符应圣院,为避世嫌,假称死于武德殿。
僖宗死后,曾被田令孜鞭打的寿王李杰即位,为唐昭宗。田令孜不容于朝廷,逃归成都其兄陈敬瑄处。大顺二年(891年),王建攻入成都,囚田令孜、陈敬瑄,两年后杀之。
自从弃黄巢而降唐之后,朱全忠凭借过人之谋略,不断壮大势力,后杀昭宗,借皇后之命,立十三岁的李柷为昭宣帝。天祐四年(907年)四月,废唐昭宣帝而自称为帝,改名为朱晃,都开封(后曾一度迁都洛阳),建国号“梁”,史称后梁,改元“开平”。朱晃即为后梁太祖。中国从此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光启元年(885年)三月,江南已是柳绿花繁,明州余杭寺中走出两位神仙般的女子,惹得来往游人不时打量她二人,正是蓂荚与南山姐妹。二人站在寺门前,边看风景边说着话。
只听南山说道:“难道悟明自心的忍者便不会被禁术所制了吗?”
蓂荚道:“这个自然,所谓悟心即是证悟实相,便不再为幻相所转,忍术是幻,禁术也是幻,若能了达实相,自然可于幻中而得自在。”
南山又问道:“禁术原是为了制约忍者,若禁术无效,又如何制约?”
蓂荚道:“制约是为防止滥用,若能证悟实相、了达自心之人,所思所行自然合于正道,又怎会滥用忍术?何必再制约他?”
南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哥哥既然能从遮族忍者手中遁走,是不是说明他已证悟了实相、了达了自心?”
蓂荚笑道:“我哪里知道,你去问他好了。不过归凤哥自己说是凭借验毒粉与避毒丸才免遭毒手的。”
南山道:“哥哥骗人!那药丸只能避毒,怎能让他脱身?我便问他,他也自然不肯承认,我只好来问你这位菩萨姐姐。”
蓂荚道:“我哪里是什么菩萨。”
南山道:“在五台山时大家都是叫你菩萨姑娘的,不过如今的确不该再这样叫你了。”
蓂荚看了一眼南山,南山又道:“如今你已成了人家的娘子,自然不是姑娘了。”说罢咯咯大笑。
蓂荚笑骂道:“好个臭丫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却敢来消遣我。”
南山道:“不一样,不一样。”说罢指了指蓂荚的肚子,又咯咯大笑起来。
蓂荚故作生气道:“你这丫头,越学越坏,不理你了!”说罢扭过头去。
南山忙拉住蓂荚的胳膊道:“好姐姐,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打紧,可别气着我的小外甥。”说罢转身便笑着跑下台阶去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光波翼与石琅玕正好也从寺门里出来,边走边问道。
“石大哥,你把这丫头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还不好好管教管教她!”蓂荚向石琅玕告状道。
未及石琅玕接话,光波翼笑道:“琅玕兄哪里管得了她?我看是南山管教琅玕兄还差不多。”
石琅玕也道:“正是。”说罢几人一起哈哈大笑。
三人边说笑边走,下了一段台阶,见南山正站在那里专注地向下观望,石琅玕叫了南山一声,南山闻声回头对三人叫道:“你们快来看!”
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走到南山身边随她一同看去,只见下面山门外围着一群人,人群中一位僧人跪在地上向一农人打扮的后生叩头不止,围观的人群在七嘴八舌地对那后生说着什么,那后生似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右手平伸,三人这才看见原来那后生手中拎着一只野兔,想必是刚刚在山中捕到的。
那僧人连忙双手捧过野兔,抱在怀中,又向那后生叩首一拜,方才起身。那后生随即转身离去,人群也纷纷散去。
只见那僧人抚摸着野兔,将它抱到山门旁,对野兔说了一阵话。光波翼耳音极灵,听到那僧人原来在为野兔传授“三皈依”,只听那僧人说道:“皈依佛,归依法,皈依僧。”连说了三遍,又为野兔念了数十句“南无阿弥陀佛”,末后说道:“你去吧,愿你早日得到善妙人身,具足善根福慧,精进修持正法,速出轮回,成佛度生。”说罢将野兔放在地上,那野兔竟似明白人事一般,转回身来望着那僧人片刻,又在僧人脚下转悠了两番,最后面对僧人匍匐在地上,好像在向僧人行礼,随后便转身奔窜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草木之间。
那僧人眼望着野兔没了踪影,这才转过身,缓步向山上走来。
南山低声对三人叫道:“你们快看那和尚!”
此时那僧人越走越近,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穿一袭打满补丁的破旧僧袍,满头满脸尽是脓疮,额头上破了一块儿,血红殷殷,自然是适才向那后生磕头所致。
僧人走过四人身旁,与四人对视了一眼,一脸从容淡定,且面含微笑,似乎尚在为能救得那野兔一命而自高兴,眼神中自然透出一股慈悲与喜悦。
待那僧人走进寺门,南山低声讶叫道:“哥哥,那不是目焱吗!”
光波翼淡然一笑道:“今晚咱们须好生庆贺一番。”
南山问道:“庆贺什么?”
光波翼笑道:“庆贺我的仇人已死,大仇得报。”
南山怪道:“那目焱不是好端端地还活着吗?哥哥如何却说仇人已死,大仇已报?”
光波翼道:“此目焱非彼目焱,害死我父亲与义父者,乃是目焱的嗔恨毒害之心,如今嗔恨已转为慈悲,毒害已化作忍善,岂不是我的仇人已死,大仇已报?”
石琅玕抚掌道:“说得好!”蓂荚亦微笑点头。
南山又回首望了一眼寺门,皱了皱眉,说道:“哥哥说话越来越像个老禅师,仔细姐姐将来也生个禅师出来。”
蓂荚笑道:“那有什么不好,只怕求之不得呢。”
南山若有所思道:“禅师也好,禅师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哥哥不是要隐名改姓吗?我看便改换一个天下最聪明的姓氏。”
光波翼却道:“聪明之士学道难,还是愚鲁些好。”
南山调侃道:“难不成哥哥想要姓鲁?”
光波翼略微沉吟道:“嗯,也好,今后我便姓鲁。”
南山问道:“哥哥不是说笑吧?”
光波翼道:“不说笑。”
南山笑道:“好,鲁禅师,你不是说要把阿尊者终生修持之法告诉给我们吗?何不趁今日大家兴致正好时说出来?”
光波翼道:“好,咱们边走边说。”
蓂荚道:“咱们走西边那条直路回家吧。”
光波翼应道:“此路快捷,正合我意。”
四人西行下山,光波翼道:“阿尊者一生不离《金刚经》与《无量寿经》,每日念佛数万声,尊者即是凭借此一念佛法门成道。”
南山怪道:“念佛法门并不稀奇,哥哥为何不早说出来?”
光波翼道:“看似平常之法,实不平常,一句佛号即是佛法全部大义,即是诸佛清净智慧、无为法身,念此一句‘阿弥陀佛’即是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之法,即是从果起修、即修即果之法,即是深妙之禅,即是诸佛之密。念佛时即是见佛时,见佛时即是成佛时,绝待圆融,超情离见。此事唯佛能知,唯佛与佛乃能究竟。如此最胜极妙之法,却被常人看浅了。”
大家均听得入神,南山又问:“阿尊者念佛也求往生极乐净土吗?”
光波翼道:“自然是求生净土。当知净土非在心外,全是圆满佛德所显,全土即是自心,全心即是净土。禅家所悟者亦不外乎此。不过参禅须是上根利智,净土一法却是三根普被,上至文殊、普贤、观音、势至,下及愚夫愚妇,无论何人均可借由一句佛号而生净土,亦可借由一句佛号而悟心,纵然此生不悟,往生至净土亦必然开悟,不但开悟,极乐世界的菩萨都是一生补处,都可一生成佛,是以像文殊、普贤这样的大菩萨也要求生极乐净土。经中之王《大方广佛华严经》道尽佛法玄妙,一切功德尽摄于‘普贤十大愿王’,普贤十大愿王最终导归于极乐,普贤菩萨发愿:‘愿我临欲命终时,尽除一切诸障碍,面见彼佛阿弥陀,即得往生安乐刹。’故知此净土法门乃诸佛心要,于众生利益独大。经中亦说,当来一切含灵,皆依此法而得度脱。”
南山点头道:“原来我每日所修,竟是如此殊胜之法,何其幸哉!”
光波翼笑道:“恭喜恭喜!”
南山不禁肃然起敬,双手合十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光启元年(885年),一个姓鲁的男孩儿降生在余杭,天资聪颖异常,七岁出家,法号文益,跟随明州(今宁波)余杭寺希觉律师学法,从禅宗大德罗汉桂琛处悟心。文益禅师圆寂于后周显德五年(958年)七月,谥大法眼禅师,即法眼宗祖师,有《宗门十规论》传世。
后周显德元年(954年),南屏山慧日峰下的那套宅院被主人施出,由吴越忠懿王钱弘俶出资建成一座寺院——净慈寺,后成著名丛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