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末寅初,会稽城中睡意正酣。朱温的四千兵卒与五百弓箭手分布四城之上,不时向城外及城下张望,不敢稍怠,另有一千人正在城中巡视。
朱温手下副将张力来到北门城墙之上,自东向西巡视,边走边不时向众人说道:“朱将军有令,今夜务必打起精神,严防唐军偷袭。”
待其走远,一名士兵对身旁同伴低声嘀咕道:“今晚上黄王不是刚派了很多人马去东面打唐军了吗?咱们在这劳神费力的,这是防谁呢?”
另一人说道:“谁知道呢?让咱干啥咱便干啥呗。”
先前那人又道:“奶奶的,这夜里还真冷。按说今晚不该咱们值夜啊,就是让咱值夜也得有个轮换哪,咋还让咱值一宿呢?这他娘的不是欺负人吗?”
另一人道:“你发牢骚也没用,老老实实盯着吧。”忽又低声说道:“嘘……张将军又回来了。”果然见到张力又从西面走了回来。
只听张力说道:“朱将军有令,每门留下三十人,其余人收队回去睡觉。”众人闻言悉皆大喜,众校尉、军曹忙逐级整队,收兵下城。
且说朱温在房中和衣小憩了一会儿,刚刚起身出门,正要亲往四城巡视一番,忽见自己手下一队人马迎面而来。遂上前拦住问道:“你们不去守城值夜,怎么跑回来了?”
为首军官施礼答道:“张力将军传您的令,命每门留下三十人,其余人回来歇息。”
朱温一听,心说:“不好!”随又问道:“你们守的是哪一门?”那军官答说北门。
朱温听罢忙命人前去通禀黄巢,有敌来袭。又命人火速传令东、南、西三门,一律不得撤防,擅离职守者——斩。一面带着这队人马直奔北门而去。
接近北门,却见城门已大开,一队骑兵正悄然进城。原来张璘率兵埋伏在城外,却见城中四门守卫密布,无从偷袭。光波翼遂潜入城来,探明张力奉命巡视,便化作他的模样,假传军令,命北门守卫撤防,再打倒那三十名留守兵士,打开城门放唐军进城。
朱温见唐军已然进城,忙命百余名弓箭手分作两批,放箭阻敌。又命人再次火速向黄巢求援,一面让人吹起号角报警。自己则率领手下这一千人藏身在道路两旁的小巷中、房舍后。
唐军被迎面一阵乱箭射倒许多人马,后面的骑兵忙纷纷躲向两旁,一面也取出弓箭,与弓箭手对射,毕竟唐军人多,不大工夫,弓箭手或死或逃,未及逃远,也悉数被冲过来的唐军骑兵挥刀斩杀。
待唐军骑兵向城内冲杀,躲在巷中的朱温手下突然探出长枪、长戟,或刺或扫,专攻骑兵马腿,数十骑唐军中招倒地,后面大队人马竟一时受阻。张璘的几名副将忙指挥人马分头进入小巷清剿伏兵,一面命人清理道路。
光波翼本来设计悄悄偷入会稽城,趁黄巢大军熟睡之际,一举擒获黄巢等叛军将领,纵然抓不到黄巢,亦可重创叛军,大大削弱其实力。不想黄巢帐下竟有朱温这样一位厉害角色,唐军甫一进城便被他发现,并吹号向全城报警,又在城门附近阻挠了唐军半晌,如此唐军便已先机尽失,只怕攻到城内也占不到太多便宜了。
不过光波翼等人有所不知,若非黄巢没有完全采纳朱温之言,只怕唐军连这城门也未必能进来了。
这边黄巢被人从睡梦中叫醒,闻说唐军来袭,忙下令全军整队御敌。待黄巢穿戴整齐,奔出房门,喊杀声已从城北传到城中。
黄巢急命部将刘瑭、张全率兵前去阻击唐军,命林言率控鹤支援。
林言得令,命御鹤族忍者抢先飞去攻击唐军,御鹤族二三十人悉数驾鹤起飞,待飞到北城,只见到处都是唐军骑兵,呼喝着挥刀冲杀。黄巢军中兵将大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的衣服尚未穿好,被追杀得到处乱跑乱窜,镜湖畔的士兵更多有被追逼跳湖者。
鹤紫云在空中一声令下,由鹤青云、鹤祥云、鹤彩云各带领七八名忍者分作三路,开始向唐军投掷雷蒺藜与鹤顶针,随着两声巨响,两枚雷蒺藜顷刻间便将唐军炸倒数十骑。唐军中一片恐慌,更有人叫道:“不好啦!黄巢将雷公请来了!”
雷蒺藜爆炸四周的唐军正吓得想要转身逃开,又有两枚雷蒺藜投了下来。那两枚雷蒺藜未及落地,忽然平地激起两股大浪,将两枚雷蒺藜又冲起了一丈多高,方才重又落下,雷蒺藜的火捻儿却已被水浪浇熄,落地也只成了寻常的铁筒子而已。
御鹤族忍者见状大惊,正不知何人出手阻挠他们,镜湖中忽然激射出数十道水流,自湖面射向天空中的御鹤族忍者。御鹤族忍者急忙纷纷驾鹤躲闪,或有躲开者,另有八九人未及躲开,被水流射到,险些栽落下来,连人带鹤悉皆被湖水浇了个透凉,身上所带火器亦悉数潮湿,不能再用。
那些躲过的御鹤族忍者来不及庆幸,湖面上又射出数十道水流,比前更大。这一次,那水流却并非直接射向飞鹤,而是射向御鹤族忍者的上空,水流在空中散成栗大的水珠,化作暴雨一般倾泻下来,水流源源不断升空,暴雨持续而下,御鹤族忍者再也躲不过,悉皆被这场湖雨浇透,火器再无用武之地。
地面的唐军见状悉皆大惊,不知道今夜这会稽城里究竟来了哪几路神仙,竟接连见到如许古怪之事。有人学着先前那人叫道:“这回好啦!张将军将龙王爷请来助阵了!”
鹤紫云在天上大怒,心中明白必是东道忍者来此相助唐军,便率领御鹤族忍者,只以鹤顶针射杀唐军,一面留意寻找东道忍者的身影。忽然座下灰鹤一声唳鸣,紧接着其他灰鹤也一同鸣叫起来。抬眼看时,只见北面黑压压一片,月色之下不辨何物,如乌云一般,正飞速向这里趋近。
乌云愈来愈近,渐渐已能听出嘈杂之声,御鹤族忍者胯下灰鹤开始躁动不安。
鹤紫云大声喊道:“大家小心!”
鹤青云胆大,驾鹤向那乌云飞了过去,飞到一半便已看清那乌云,忙折回大叫道:“是鸟群!大家仔细了!”
众人闻言均暗自吃惊,心下明白这鸟群必是冲着自己御鹤族忍者而来。
不多时,鸟群便已飞到,啾声漫天,原来是一大群鸥鸟,其数莫计。鸥鸟与鹤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这群鸥鸟却是受了白鸟族忍者的召唤,一来便径向灰鹤冲击。灰鹤体形固然比鸥鸟大了许多,无奈鸥鸟数量太多,又似要拼命一般,直将那些灰鹤吓得向南飞逃。
御鹤族忍者见状也是无能为力,他们原本也可施术以群鹤唳鸣之声召唤鸟雀助战,如今仓促之间却已来不及了。面对如此众多鸥鸟,御鹤族忍者纵然以鹤顶针射杀也无济于事,只得乘鹤南飞,好在灰鹤速度快过鸥鸟,很快便将鸟群甩开。
鸟群赶走了御鹤族忍者,却并不离去,又向南城飞来,迎着刘瑭、张全率领的大军,直扑过去。鸥鸟这一冲,虽不至于伤了那些兵将的性命,却将这数万大军搅得一片混乱,军中将士被鸟群抓啄得到处乱跑、乱打,也有人挥刀乱砍,个个忙于同鸥鸟作战,却哪里还能前去抵御唐军?
黄巢见到鸟群来袭,与手下诸将正不知如何是好,朱温此时却已在城北脱身,赶回到黄巢身边。黄巢见他回来,忙拉住他说道:“朱兄弟,你回来得正好,眼下城北情形如何?”
朱温回道:“启禀黄王,唐军此番来人不少,且有异人相助,便如咱们的控鹤一般。大股唐军现下尚在镜湖北岸,不过估计很快便会攻过来。依末将之见,咱们不妨先撤出城去,待重整大军后再与唐军周旋。”
黄巢说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不过这鸟群该如何打发?”
朱温道:“可命全军燃起火把,鸟群自然不敢靠近。”
黄巢点头道:“嗯,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忙命人传令下去,命全军燃起火把。鸟群见火后果然不敢再靠近,不久便飞散了去。
黄巢又环视左右问道:“咱们该从哪一门出城?出城后向哪里去?”
见无人答话,朱温抱拳道:“黄王,唐军既然设计让咱们出兵东去上虞、余姚,想必是算计咱们必然会东去与孟将军他们会合,或许会在路上伏击咱们。我看咱们倒不如给他来个出其不意,出城后径向西去,待立稳脚跟后再作打算。”
尚让在旁说道:“那孟将军他们带走的四万五千人马怎么办?该不会已中了唐军的埋伏吧?”
朱温回道:“咱们那四万五千人马,有两万五千骑兵,唐军若想吃掉咱们这些人马,至少也要两万骑兵,或者数倍的步兵。而他们若是集合了大军前来,咱们不可能半点都未察觉。依末将看来,此番来袭唐军悉是骑兵,他们最多是集合了数万骑兵快速前来,既然打进了会稽城,便不可能再分出兵力去对付咱们那四万多人马,故而黄王与尚将军不必担心。”
黄巢与诸将皆以为然。黄巢便说道:“好,咱们便出城向西去,不过咱们若从西门出城,势必要与唐军正面冲突。大军可从南门出城,再绕向西行,只是须留下一支人马断后,哪位将军愿意断后?”
朱温说道:“黄王,末将愿领五千骑兵断后,请黄王再派五千骑兵率先出城守住南门,以防唐军从东翼突袭我军。另派一千弓箭手随同守护南门,唐军来时,先射杀之。弓箭手可随在大军队尾离开。”
黄巢点头道:“好,便从尚将军帐下拨五千骑兵给朱将军,在城中抵御唐军,刘塘率五千骑兵守住南门,待大军出城后接应朱将军出城。”
各人得令,朱温又道:“末将还有一言请黄王参量。”
黄巢道了句:“讲。”
朱温说道:“大军出城后可先向西南而行,二十余里外便是会稽山,山中崎岖林密,不宜骑兵作战,万一唐军想要追赶咱们,也可在山中伏击之。待穿过会稽山,再向西去,可往江西与王重隐部会合。那时,唐军便莫可奈何了。”
黄巢称道:“此计可行,便依你言。”
黄巢大军正陆续从南门出城,忽然东南面喊声大作,冲出一队骑兵,径向大军拦腰杀来。刘塘早率兵等在哪里,忙命弓箭手放箭,随后再率军迎上与唐军厮杀。
黄巢心道:“果然让朱温给说中了,唐军的确伏在东翼拦截我大军,幸好提早做了准备。”
来袭唐军亦不过五千人,毕竟唐军人数有限,张璘率领大部人马都冲进城去了,梁缵只带了五千骑埋伏在城外东南,若黄巢大军从东门、南门出城,皆可伏击之,若其从西门出城,则视情形而定,能追则追杀一阵,否则亦可放其西去,前途自有安排。
只是梁缵未料到黄巢竟早有准备,先以弓箭手射杀一阵,再以一支骑兵拦住自己,无法冲击其大军,自己人马本不甚多,时久只怕黄巢还会增派人马对付自己,遂不敢恋战,冲杀一阵便率军向东撤走。那刘塘亦不追赶,只守在南门附近而已。
且说朱温在城中拼命抵御唐军,边战边退,总算熬到大军全部撤离了会稽城,天色已蒙蒙发白。
朱温回身喝道:“愿与我死战于此的兄弟留下断后,其余人先出城!”声如霹雳,气势慑人。当下便有百余人大声应道:“我愿留下!”朱温遂低声与一亲信耳语了两句,转身又冲入阵中。
待几千人马最后出了城,朱温下令关闭城门,与那敢死百骑死守在城门口。
张璘见朱温武艺高强,在阵中冲来杀去,不禁心生爱才之意,询问左右之人,均不认识朱温。
只见那百骑越杀越少,最后只剩下十余人做最后的困兽之挣。忽然朱温拨转马头,沿城根向西奔去,无奈唐军人马众多,只冲出十余丈远便又被围困住。
朱温挥刀砍倒了迎面一骑,蓦地腾空跃起。那城门洞两侧各有一道登城阶梯,成八字形相对,朱温借着右足蹬踏马背之力,纵身跃上阶梯,飞奔上了城门。
唐兵见状,数十人纷纷下马登墙,追赶朱温。
朱温三两步奔到城头,挥刀将一面大旗紧贴旗面斩断,左手握住旗杆一侧,右手抓住大旗的另外两角,纵身一跃,竟从城头跳了下去,如只大风筝一般,飘然落到城外吊桥上。
城外黄巢大军早已走没了影,刘塘也已率领骑兵离去,只剩下两匹马被拴在护城河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却是朱温适才命自己的亲信留下的。
朱温奔过吊桥飞身上了一匹马,将另外一匹马牵在身后,以作备骑,飞奔追赶大军而去。追上城头的唐兵见状目瞪口呆,均未料到朱温竟留了这一手。
城内死守城门那最后十余人也已悉数被诛,待城门打开,朱温已跑远,张璘下令无须再追。
彻底收回了会稽城,日已东升。梁缵也带兵进了城。
清点战果,此战共诛敌五千余人,缴获兵器财货众多,张、梁二将均甚为高兴。
光波翼来到二人面前施礼道:“两位将军,黄巢败走,咱们何不乘胜追击,借此良机一举歼敌?”
张璘说道:“黄巢此战虽败,咱们却是偷袭成功。如今他已出了城,咱们若追上去,一来敌众我寡,胜负难料。二来他向西南山中而去,那里草莽林密,并不利于骑兵作战。”
光波翼说道:“咱们去追他,一来可趁其惊魂未定,再扰他一扰,令其乱上加乱,无暇整顿。二来可迫使其全力逃命,耗尽其力。未有把握全胜时,咱们只在后面给他加把劲,待过了会稽山,到了诸暨,咱们便可围而歼之。”
张璘狡黠一笑,问道:“围而歼之?如何围法?”
光波翼道:“高大人应该已会同杭、越两州兵力,守在诸暨,只待黄巢大军一到,咱们便前后夹击,合而围之。”
张璘哈哈大笑道:“独孤兄弟,我见你年轻有为,颇善用兵之道,我也有意与你结交。如今实话告诉你,诸暨根本不会有大军围堵黄巢,你就不必再惦记此事了。”
光波翼闻言大惑不解,忙问其中缘故。
原来光波翼此前已将黄巢军中情况察探清楚,故而向高骈献出大败黄巢的连环计,先以财货诱惑贪利的许勍走出上虞大营;再逼许勍逃奔余姚,赚开余姚城门,突击拿下余姚;再逼迫许勍、毕师铎二人逃回会稽,并借二人之口假意示弱,装作惧怕黄巢大军得知唐军已偷偷拿下上虞、余姚两镇之事,诱使黄巢派兵偷袭上虞、余姚,一来分散其兵力,二来麻痹其警惕。黄巢果然上当,派出军中大部骑兵及两万步军东去。唐军再以张璘率领一万五千骑兵夜袭会稽,梁缵率五千骑在城外围剿,以唐军人数,并不能全歼黄巢大军,目的便是夺取会稽,并逼迫黄巢率军逃走。光波翼算定,经过前几番上当,黄巢多半不敢向东逃,以免再遭唐军伏击。而西面有黄巢旧部王重隐,率兵在江西一带游荡,故而黄巢极有可能西去与之会合。是以光波翼请高骈派出大军,再会同杭、越两州之兵力,守在黄巢西逃必经之路——诸暨,只待黄巢一到,便可围而歼之。而一旦黄巢向东逃去,诸暨大军亦可迅速东移,将黄巢困在浙东孤地。至于奔赴上虞、余姚那四万五千人马,只要黄巢大军西逃,他们自然不敢久留其地,免成孤军被围之势,必然乖乖从两镇撤出,西追黄巢大军而去,到时唐军亦可在半路劫而剿之。
此一计策可谓天衣无缝,虽然黄巢麾下出了朱温这般机谋人物,令唐军此番攻打会稽城减色不少,黄巢实力并未因此役大损,却仍未影响此计大局。故而张璘告诉光波翼,诸暨并无人马围堵黄巢,光波翼自然不明所以。
张璘见光波翼茫然相问,略一沉吟,将光波翼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兄弟,我告诉你吧,如果咱们果真便如此轻易地剿灭了贼寇,朝廷如何会重视咱们?还只道那些贼寇无能,哪里还会多给咱们军饷粮草?便是论功封赏,也只有这一次不是?如果咱们不将那些贼寇赶尽杀绝,留着慢慢剿,慢慢杀,咱们立功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向朝廷讨的赏自然也要丰厚许多。等咱们一路将贼寇剿灭,只怕咱们这官职也升得差不多了。我见兄弟你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你须得明白,在朝为官各有其道,文官有文官的做法,武将有武将的做法,你若不明其中关窍,一辈子也别想升官发财,弄不好还会得罪人,丢官掉脑袋。哥哥我这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好话,如今说与你听,只希望兄弟你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
光波翼这才明白,原来高骈假意答应自己,其实根本没想全力剿灭贼寇,不过是借自己之手,又贪立一功,向朝廷邀赏而已。只可惜错失了这一次剿贼的大好良机,放走了黄巢,无疑是纵虎归山。
光波翼心下气恼之极,当下忍怒说道:“多谢张将军提醒,在下受教了。难怪天下盗匪四起,清之不尽,剿之不绝,看来懂得为官之道的人亦不在少数。今日算那黄巢走运,躲进莽莽黑山之中,逃过此劫。不过在下也奉劝将军一言,所谓‘养虎为患’,咱们虽然指望这些贼寇升官发财,可也须得仔细,莫要一不留神便被这藏在黑山中的老虎所食啖哪。”
张璘哈哈一笑道:“兄弟放心,那黄巢不过是个贩私盐的,能有何出息?也只有给咱做垫脚石的分儿。走,咱们哥几个吃酒去!”
光波翼心中已对高骈等人大为不屑,哪里肯与他吃酒,忙推脱不去。张璘再三邀之不得,只好作罢,向光波翼说道:“既然兄弟有要事在身,哥哥今日也不勉强你了,不过我有一事相问,还望独孤兄弟如实相告。”
光波翼微微点头道:“将军请问。”
张璘问道:“兄弟可知黄巢手下那些骑着大鸟的是什么人?今日在城中发生的那些古怪又是何人所为?”
光波翼故作神秘,低声道:“据说那些人都是山中修仙修道之人,可其中有些败类总想着升官发财,贪图人间富贵,放着大好神仙不做,却跑出来为虎作伥,干些伤天害理之事,故而他们的同道看不过去,便也出山来收服这些败类了。可见纵使神仙作恶也要遭谴受罚,何况咱们凡人。”
张璘闻言讶道:“哦?竟有这等事?高大人素喜神仙,他身边也有两位自称半仙之人,可也未见有这般呼风唤雨的本事。独孤兄弟可否为我引见一两位仙人啊?”
光波翼见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警醒暗示,只一心想要结识神仙,好去向高骈邀赏,当下说道:“我这般凡夫俗子哪里识得那修道仙家?只怕人家还嫌弃我这身上有铜臭气。”说罢向张璘、梁缵二人抱拳,大声道:“两位将军,在下急着办事,先告辞了。”转身而去。
张璘望着光波翼的背影,心中暗忖:“这小子,不知他到底是何来头。”
光波翼离开张璘、梁缵,心中思忖:“黄巢此番兵败,必然向目焱通气求援,目焱必会增派忍者相助黄巢,那时只怕更加难以对付了。即使三道忍者出手助阵,双方军士也难免死伤大增,眼下必须尽快回幽兰谷,与坚地长老等人共商大策。”思罢忙去寻了沐族与白鸟族忍者,向其称谢告辞。
二族忍者经此一战,均对光波翼颇为钦佩,至此方知其为何年纪轻轻便接连受封,做了四忍者道侍御史和三忍者道通知使。白鸟瀛对光波翼说道:“光波兄弟大智大勇,堪为我辈楷模,这一仗着实赢得漂亮。却不知为何轻易便放贼寇遁去?咱们何不乘胜追击?”
光波翼苦笑一声,道:“我也与白鸟兄一般想法,只是朝中人心复杂,所虑与我等不同,欲剿灭贼寇,也只好再寻良机了。”
白鸟瀛闻言一拍大腿,也只有叹气一声而已。
光波翼微笑道:“此番破敌,多亏众位兄弟姐妹相助,光波翼不胜感激。”说罢向众人深施一礼。两族忍者连忙躬身还礼。
沐如雪对光波翼说道:“光波兄弟不必客气,日后但有需用我等之处,我们必会随时听候召唤。”
光波翼合十道:“多谢沐姐姐盛情,只怕日后仍有叨扰之时。”又请沐如雪和白鸟瀛代自己向川洋长老致谢。
几人互道珍重,那二人便率领二族忍者回胜神岛去了。临行,沐如雪不由得又回望了一眼这位风姿绝美的少年英雄。
此前,光波翼本想拿下会稽城后前去探望方干,再去看看纪园情形如何,此时已无暇前往,只一心想在目焱得到黄巢报信之前赶回幽兰谷,便也即刻启程,放开脚步,急奔西南而去。
疾行五日,正午前赶到幽兰谷中,光波翼直奔长老舍,坚地已早早等在院门口。
父子二人半载未见,此番重逢,格外亲热。光波翼虽是初出茅庐,离开瞻部道之后却是大展身手,屡立奇功,令坚地大感欣慰。
父子牵手进到内室,光波翼将此行经历捡择要紧处详细说与坚地,坚地不时点头,暗许自己这位义子已出落成材,自己多年苦心教诲终得其果。
待光波翼讲完越州一战,坚地蹙眉道:“看来黄巢必然西去与王重隐会合,若再得目焱增派忍者相助,其大军必成破竹之势。”
光波翼说道:“我与义父同见,当务之急,怕是要先下手为强,咱们须主动出击北道,阻止目焱向黄巢派兵遣将。”
坚地眼光熠熠,捋须沉思片刻,说道:“如此则忍者之战在所难免了。自非空大师传授我辈先祖忍术以来,忍者之间亲同兄弟,生死相恤,荣辱与共,难道这延续了一百多年的手足之情如今竟要断送在我辈手中吗?”
光波翼闻言亦不免黯然,沉声说道:“万事皆有始终,太平终难长久。北俱卢道自从落入目焱手中,便已注定此战因缘。不过孩儿以为,目焱手下亦并非皆是奸佞之辈,其中难免有被目焱巧言迷惑之人,将来或可令其醒悟前非、弃暗投明。咱们与之兵戎相见之时,尽量为其留下后路便是。”
坚地看了一眼光波翼,问道:“你所说的便是那位目焱的女弟子吧?”
光波翼点头说道:“如那位姑娘一般的,应当还有人在。”
坚地微微点点头道:“或许如此,不过翼儿,所谓人心叵测,你且不可轻信他人。想那目焱在你父亲身边多年,颇得信任,谁能料想,你父亲竟是被他所害!如此阴险小人,他身边之人亦不可不防啊。”
光波翼应了一声,坚地又道:“万没想到,百典族传人竟会与黄巢之流勾结在一处,想必也与那目焱沆瀣一气了,如此则大大不妙!”
光波翼道:“义父是担心百典湖将各族忍术滥传北道忍者吗?”
坚地颔首不语。
光波翼又道:“孩儿与百典前辈交谈之时,见他谈吐见识皆极出众,不似凡庸之辈。或许他也只是一时被黄巢等人迷惑而已。纵然他果真不想回头,也未必便会破了忍者誓言,滥传忍术。”
坚地道了句:“但愿如此。”又望着光波翼说道:“翼儿,若是那百典湖见你不肯与反贼同流合污,便不传你‘追光术’如何?”
光波翼凛然说道:“义父放心,孩儿怎会为一己之私而屈从贼寇!孩儿若如此,纵然学会了追光术,又怎对得起光波家的父祖先辈?义父待我如亲生,尽将忍术传我,孩儿一生已是受用不尽,即使学不成追光术也无甚要紧。”
坚地轻拍着光波翼肩头,说道:“好孩子,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知你天资甚佳,忍术修为已臻上境,不过一来你是我的义子,二来你又身无寸功,为免旁人非议,故而一直未加授你忍者阶级。如今你既已为朝廷立功,又得圣上赐封官爵,我便授予你行忍之位。”
光波翼忙回道:“义父,孩儿不过侥幸办成两件小事,不敢居功。何况诸道忍者之中高明者众多,孩儿如何敢僭领行忍之位?”
坚地微微笑道:“如今既要对北道忍者开战,须三道忍者配合,各忍者道派去北上者,其中不乏高手,你若只以色忍之身参战,与诸道忍者议事之时必然言轻。现今你已被圣上封为诸忍者道侍御史兼通知使,再加授你行忍之位,三道带队黑带则更易于听取你的建言,如此亦是为大局着想。翼儿,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光波翼闻言忙胡跪于坚地面前,道:“义父,孩儿年幼,见识与忍术修为犹尚浅薄,只怕辜负您老人家重望。”
坚地摆手说道:“你不必太过自谦,其实在你回来之前,我已大致知晓了你的诸般行状,我已与风、川两位长老谈过,他二人对你也是赞赏有加,期待你将来能有所作为。明日一早我便为你授带,然后知会二道长老。”
光波翼见事已至此,无法再推却,只得恭敬领命。又向坚地说道:“义父,对此番北上,您老有何主张?”
坚地将光波翼拉起,说道:“目下我所虑者,重在百典一人。”
光波翼略加思索道:“义父,孩儿不妨先去拜见百典前辈,探探他的本意,再作打算,如何?”
坚地点头说道:“如此正合我意。”
次日清晨,坚地率众举行仪典,为光波翼加授行忍之位,并令海音族忍者传信诸道长老。瞻部道中,或有大赞光波翼不愧名门之后,少年英雄不输乃父。也有心中不服者,暗忖光波翼不过是凭借坚地义子身份冒领高位,因此亦对坚地颇有不满,只是未敢遽然表露。
授带大典之后,坚地秘密点选了百名忍者北上,以瞻部道行忍沙楼为黑带,想忍烟五耕为副手。这百名忍者并不结成一队,而是分头秘密向北方进发。坚地也已向东西二道发出信息,邀二道长老同派忍者北上会合。同时写好一份秘奏,派人向僖宗报告此事。
安排妥当,坚地亲自送光波翼上船,并将一封书信交与光波翼,道:“翼儿,你此番北上顺道去见坤儿一面,将此信亲手交与她,令她当面拆看。”
这坤儿乃是坚地的独生女儿,名叫俪坤,年长光波翼八岁,自幼在幽兰谷长大,成年后嫁到西部牛货道,做了风族忍者风啸的妻子,以后便罕有机会再回幽兰谷省亲,只在两年前坚地夫人过世时,与丈夫一同回来祭拜母亲。坚地家族称作坤族,该族有一特别之处,便是无有姓氏,然各人名字当中皆须含有“土”义。
光波翼将书信收好,说道:“义父放心,我一定亲手将书信交给姐姐。孩儿这就要启程了,义父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坚地凝视了光波翼片刻,说道:“目焱为人狡诈,与之对阵,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且不可轻举妄动。更为要紧者,切莫以愤恨之心对敌,须知嗔起则智丧。孩子,好自为之!”
光波翼一一应承,跪在甲板上向坚地叩头四拜,父子二人这才挥手告别。
舟行人远,岸离心空。伫立船头,四周的万山千岛如影擦肩,这一走,又不知何时能再回到这自幼生长于斯的幽兰谷。光波翼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孤寂,这孤寂洒在湖中,随着湖水荡漾,不知不觉便漾出一分相思来。光波翼不禁脱口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不见尔面,犹闻尔琴。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不睹尔容,犹闻尔歌。
皓兮其月,皎兮其光。
委兮其荷,婉兮其香。
一日三月,怅然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