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靖阳公主清醒过来,已经是月上柳梢的时候了。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颈,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像是着了火,疼痛无比。
“鱼妈妈,倒一杯水给我。”按着习惯,靖阳公主叫道。这句话一出口,她猛然一惊,想起了先前在郦府发生的事。
“天啊……”靖阳公主捂住了脸,低低地惊叫一声。
放在几天之前,她就是死,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一个低三下四的仆妇,竟然是戴罪的公主。她这个公主,竟然又被人揭破了伪装的身份……
“公主,你醒了。”
鱼妈妈正在室中的方桌边上做针线。听见靖阳公主的叫声,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公主身边,又垂手站到一边。
靖阳公主冷眼瞧着,觉得鱼妈妈神情之间的恭敬一如往昔,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又多了一点恭敬之色。
“……妈妈。”
靖阳公主喝了水,讪讪地说,“您其实不必对我如此恭敬的。”
她只是个皇商之女而已,远不是公主的尊贵身份。数月之前,周国的皇帝崩逝,留下的是府库的几本烂账,还有数不清的内忧外患。当时,她家打着毁家纾难的名号,往大周的国库里捐了大笔银钱,才买到这个和亲公主的名头。
临行前,她的父亲曾经握着她的手,欣慰地说:“我薛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就指望在你身上了!”
当时,她也是踌躇满志的,满心以为自己会成为另一个皇后,或者贵妃。来到越国之后,她才发现,这个差事没有那么好做。越国的内宫阴云重重也就罢了,外朝也到处都是陷阱……
“鱼妈妈,不,殿下。”靖阳公主越想越怕,拉住了鱼妈妈的手,哀求道,“我……我只是爱惜秦王殿下的富贵、权势,也不是真心想嫁给他。妈妈,咱们回去吧?”
鱼妈妈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公主,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已经是前尘往事了。”她温声道,“如今,这里只有宫女鱼氏。还有,奴婢劝公主好好想想,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想什么?”靖阳公主越想越怕,只觉得宫里到处都是鬼影幢幢,“不!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不来!”
“公主!”
鱼妈妈见势不妙,厉声喝道。
靖阳公主被她吓住了,呆呆地望着她。鱼妈妈放软了声音,说道:“其实,按奴婢看,这越国的内廷并非铁板一块。咱们只要抓住弱点,便能各个击破。”
“说得容易!”靖阳公主仍是不肯,“别的不说,光是那老狐媚子长孙氏,就不是好对付的!”
鱼妈妈忧虑地叹道:“公主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在旁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在这里,长孙娘娘的威权仅次于帝后、太后这三人。你要多加小心。”
“……好,我记得了。”靖阳公主胡乱点了点头,总算冷静下来。
“公主既然冷静了,咱们也就能好好说道说道了。”鱼妈妈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早些时候,弘农郡主留我商议了一件事。我们约好,要把你的公主之位夺下来,帮她的成亲路上扫平障碍。当然,这种事,奴婢是不会答应的。”
靖阳公主听得心惊肉跳,不住点头。
“所以,奴婢斗胆,请公主按照奴婢的说法做。”
鱼妈妈微微一笑,贴在靖阳公主耳边说了几句。靖阳公主听得不住点头,面色一会惊疑,一会欣喜。
说罢,鱼妈妈直起了身,欣慰道:“只要奴婢和公主这边同心协力,区区一个郦书雁,不在话下。”
她说了这么多,靖阳公主也总算有了信心。她用力点头道:“是,不在话下!”
……
秦王府。
“啪”地一声,慕容清点亮了一只火捻子,拿在手里。在他面前,是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燕三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眼看着慕容清就要只身犯险,他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您带上小的,一起去吧!”
“不必。”
说话时,慕容清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入了地道。火光下,他俊美无双的脸格外淡漠。
他抛下这两个冰凉的字之后,人影微动,转瞬就不见了踪影。燕三在地道外揉了揉眼睛,跺跺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地道之内,慕容清沿着一条小径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宽阔的山洞陈列在隧道中,洞口的嶙峋怪石还滴着水珠。慕容清吹灭了火折子,撩起袍角,涉水而入。
“你终于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声音神完气足,显然保养不错。
慕容清微微冷笑。
“我早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那声音慢慢说道,“老夫好歹也是天下第一,杏林国手,嘿嘿……平白杀了,岂不是太浪费了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时的唐嘉祯。
慕容清淡淡道:“你的技艺就是再高超,不为我所用,我也注定容不得你。”
闻言,唐嘉祯哈哈大笑,惊飞了一大片黝黑的蝙蝠。随着笑声响起的,还有稀里哗啦的锁链抖动声,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
“殿下,你这人当真好笑!”唐嘉祯笑完了,喘着粗气道,“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救你的心上人么?”
“我没想过。”慕容清冷声道,“我只知道,你不救她,就是死路一条。”
唐嘉祯嘿然笑道:“你这人,倒也是痴心到了极点。”
慕容清不置可否。唐嘉祯又道:“你可知道,我第一面见到你那小郡主,就看出了不对?”
慕容清没有说话。唐嘉祯自顾自道:“她根本就不是生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清终于开口。
唐嘉祯喘着粗气道:“我的意思,还不简单么?——殿下,你那未婚妻不是人!要么是妖物,要么,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你凭什么这么说?”
慕容清又冷声道。
“那还不简单么?”唐嘉祯又笑了,“那个小郡主啊,早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