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县主刚刚清醒了一阵。她晕沉沉地睁开眼,先看见的就是穿着一身青布衣的济北王妃。
“娘……”寿春县主挣扎着开口,嗓音粗哑难听,目光里却满是期待,“郦书雁怎么样了?”就算她再受宠,谋害嫡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算罪不至死,也是个远走他乡的结局。这回,她总可以高枕无忧,摆脱郦书雁的阴影了吧?
济北王妃摇着头,几乎要哭出来:“你这是何必?这是何必……”何必非要一门心思折磨他人?到头来,还不是平白害了自己!
寿春县主的笑容僵住了。隔了许久,她轻轻地问道:“娘,你说什么?”
“瑞芝,你别这样。”济北王妃终于哭了出来。她终归是一个母亲,就算寿春县主咎由自取,看见她的模样,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你到底和她有什么仇怨,不能放下吗?”
寿春县主嗓子里如同被一团火烤着,痛楚难当。她心里更是火烧火燎:“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你把结果告诉我。”难不成郦书雁这么心机深沉,连她的暗害也能躲过去?可是,怎么会呢?
济北王妃万分难过,柔声说道:“瑞芝,你……你要去西明寺歇一歇了。没事的,娘陪着你……”
“怎么可能?”寿春县主难以置信,一把抓住了济北王妃的手。她用的力气不小,抓得济北王妃痛呼出声,“她怎么可能躲过去?!”
“孩子,你听我说。”济北王妃忍痛说道,“这件事里,就连江夏侯都偏心那刁钻狠毒的小姑娘。她身边又有得用的人,你啊,你怎么能去害她?”
说到最后,济北王妃也有了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她在王府里的日子,一向是明哲保身的,只在暗中谋划些阴谋。虽然过得不丰裕,但私底下死在她手上的姨娘、王子之类,不知凡几。
寿春县主饮泣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你看!”她一把捋起衣袖,黝黑的皮肤上,一点朱红的守宫砂令济北王妃触目惊心,“你看,郦国誉那老贼根本没有碰我!这个家里,明面上的女主人是我,私底下他们只服两个!”她狠狠咬牙,“一个是周氏贱妇,一个是郦书雁!谁拿我当主母?!”
说话间,她嗓子剧痛,像是要流出血来。可嗓子无论怎么痛,也痛不过心。好不容易得来的改变,居然是假的,这让她如何心甘?
“……这……”济北王妃也未曾想过,寿春县主的日子原来这么难过。她摇了摇头,“万般皆是命。别说了,让底下人给你收拾东西吧。娘陪你一起去西明寺。”
寿春县主迫于无奈,只好照做。次日清晨,她登上郦府的红木马车,往门里看去。只见郦书雁穿着鸭蛋青的十八幅湘裙、荼白绣折枝梅花短襦,手挽披帛,站在门里看她。
看见寿春县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郦书雁嘴角一弯,低声对身边的紫藤说了什么。紫藤对她一福身,走上前来,对寿春县主道:“小姐说,请您管好自身。否则……否则休怪她不留情面了。”
这么说,郦书雁这次还留了情面不成?寿春县主气得嘴角一歪,再也装不出什么母慈女孝的戏来。她狠狠瞪了紫藤一眼,对车夫厉声道:“你是死的不成?人都到全了,还不赶紧走,在等什么!”声音粗嘎,十分不中听。
车夫是底下人,不知道上头的惊天动地,赶紧笑道:“是。”他挽了个鞭花,“驾!”
两匹骏马长声嘶鸣,扬蹄疾走。车声辘辘,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寿春县主咬破了嘴唇,眼中闪烁着恨意。
“你真有闲心。”郦绰靠在院墙上,淡淡地说道,“你这么看了她一眼,只怕她往后更恨你了。”
郦书雁微笑:“她要恨,那就好好地恨我吧。就算闹翻了天,也未必翻得出什么波浪来。”
郦绰墨玉般的眼睛往通往西郊的路上看了一眼:“那可未必。你啊,还是小心着吧。”
重活一回,郦书雁一点儿也不想再忍气吞声。她知道郦绰是关心自己,轻轻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大哥,科考一事,你准备得如何了?”九月朔日,就要进行。
“当然很好。”提起科考,郦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你的题目做不做得准。”郦书雁曾经给了他一份倒推出的科举题目,他用心看了,却总觉得惊异莫名。她的推测,恰好暗合现在的时局走向——老皇出征回纥、新帝谋朝夺位。不过,他并不打算再去询问一遍郦书雁的来历。
“我也不知道。至于到底准不准,科考当天,大哥自然知道。”
竹叶筛下细碎的日光,洒在郦书雁眼中,有细碎而斑驳的光和影沉积。她的笑容看在郦绰眼里,竟然有些天真无邪的意思。郦绰别开了头:“是啊,自然知道。”
验证的时机,很快便到了眼前。十二天之后,九月初一的中午,郦国誉特意从户部衙门告了假,送郦绰去贡院。一路上,郦绰一副闲散萧然的样子,郦国誉倒显得比他这个贡生还要紧张,不住叮咛:“郦府江夏小房光宗耀祖的机会,就在你身上了。绰儿,你可要知道轻重。”
“我知道,父亲。”郦绰轻笑,“其实,你们倒是不必特意过来送我。”
“那怎么能成?绰儿,这件事现在是最正经的。”郦国誉正色说道。
郦绰不和他争辩,径自下了马车。临进贡院时,他回过头,恰恰撞上一双平静冷淡、寒潭一般的眼睛。
郦书雁也正在看着他。她对他一笑,挥了挥手。
在郦绰身前,已经排起了搜身的长队。这是为了严防夹带、抄袭。郦绰对郦书雁轻轻颔首,走到了那条长队的队尾。
郦国誉眼看着郦绰进了贡院,总觉得心里发凉。他掀开车帘,对旁边的仆人道:“锄红,你说说看,他这次应考,到底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