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门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真可以说是凄清的两个月。如今已经是严冬时节。
事件之初,我的想法是,是不是应该换个手机号码?再租过一套房子?
但又考虑到我的工作。突然更换联系方式和地址,必然会让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求助中心”跌入谷底。于是我就想再等等,看看事态如何发展,静观其变。
结果,失态发展之迅速让我始料未及。才几天功夫,眼罩门事件在网上闹的沸沸扬扬,连带我的各种私人信息全部被曝光,工作神马的早就做不下去了,人能不能正常活下去都有很大问题。我多次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我被逼急了,想着,要不要断绝一切联系,改个名,搬到别的城市去,开始新的生活?或者整个容,办个假身份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那几天,我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除了想采访我的媒体记者之外,还有一大堆莫名其妙想出名的人来找我,求我帮他们出名。还有很多认识我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我的人,特意打电话来调戏我。
我果断关掉了手机,天天宅在家里,却依然无济于事。这些人居然来到我家门口,我是真心服了他们旺盛的精力。
总之,真心想来找我的人,和更多不明真相只是来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天天在我家门口严阵以待。弄的我根本不敢出门,只能大门紧锁严守阵地。
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一拥而上,我百口莫辩。所有人都想要一个解释,但我不知道我一个跑龙套的,到底有什么好解释的。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好重新开机,不安的拨通了爱丽丝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气势汹汹的声音,“黄丹,你在搞什么?怎么这几天都打不通你的电话?你跑的哪里去了?”
“这几天在跟各种人周旋,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无奈的说。
“我真是想不通,这明明是我的作品,怎么到头来你的人气比我还高,真是无语。”她气愤的说,“你是故意的吧你,气死我了。”
——你以为我想啊?我当初就觉得,摊上这件事准没好结果。
“你听我说,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怎么挽回局面的。”我诚恳的说,“你按照我说的做,现在到我家来,我保证今后全部的人气都是你的。”
接着我告诉了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好,我马上到。”她急切的说。
于是,一会儿之后,这个混乱不堪无法收场的局面,有了微妙的转机——在嘈杂的人群之中,只听见一个声音高呼,“我是眼罩门事件的女主角!!”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几秒钟之后又立刻炸开了锅,无数的闪光灯一拥而上,照亮了爱丽丝神一般的身影。
多亏了她的及时出现。在她耀眼光辉的掩盖下,我总算是得救了。
之后,我被迫发表了一篇声明,说我只是出于职业需要帮助别人而已,并不想再与此事有任何瓜葛。不管爱丽丝之后还会有多少后续作品,都与我无关。而且我保证,以后不在公开场合谈论此事,也绝对不再接受类似的委托。
这时,这件事才总算告一段落了。
两个月来,我都尽一切努力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然后生活慢慢回归了平静。我和爱丽丝两个人各走各的路,人生轨迹再无交集。
到现在,眼罩门事件已经渐渐平息了。我想,这件事大概永远成为历史了吧。
话说,事件发生之后不久,我便毅然决然的关掉了我的“百事通求助中心”。大家都不理解,纯属巧合也好,天赐良机也罢,好不容易因为那件事积攒了些人气,这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啊。在每天预约爆满,客人源源不断的时候,为何要关门大吉呢?
我只想说,这种状态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每天喧嚣的人来人往之中,我感觉自己渐渐远离了生命的本质与纯粹。
所以关门是必然的。当然,每每回到家门口,看着那块破旧不堪字迹已经模糊的招牌,心中也有一丝怀念与不舍。
现在想来,当初那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昙花一现的“求助中心”,却也给我之前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相比之下,现在的人生,显得有些的寂寥惆怅。
哎,不管怎样,日子还要照过。
这两个月,我是靠着到处打打零工度过的。一会儿给私人培训机构上两节课,一会儿去干点稍微轻松点的体力活,就这样勉强度日。
这天晚上,我结束了在一家桌游吧的兼职工作,准备回家。
走到路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话说已经好久没有人联系我了。
我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百事通求助中心么?”
我起初还愣了一下,接着礼貌的说,“不好意思,我已经不做这份工作了。”
“哈哈哈——”没想到对面竟传来一阵笑声,“黄丹,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呆板啊,哈哈哈。”
我瞬间进入了一种莫名的状态,感觉对这笑声有点印象,具体的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啊?”
“你真是,老朋友都不记得了吗?”
这时我突然感觉声音不仅是从电话里传来,同时也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我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正一边接通着电话,一边微笑着看着我,眼神让人难以琢磨。
我挂掉电话,无语的看着他,说,“怎么是你?”
“这是什么话,老朋友这么久没见,不是应该拥抱一下么?”
说话人是上次来跟我“探讨”哲学问题的徐先生——有钱人的打扮依然如故,尤其是那个花哨的发型,还是那么刺眼,让我有吐槽的冲动。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成为了他的朋友。
“拥抱还是免了吧,这可是大街上,别让人误会。”我不屑的说,“话说徐先生,你的保时捷呢?”
“没开出来,偶尔走走路也挺好的。”他淡定的说,“还有,不要显得那么陌生嘛,叫我徐哥就行了。”
——这岂不是更恶心了?
“你在这干啥啊?”我问。
“这还用说,当然是等你啊。你不是七点下班的嘛,怎么这么拖沓。”
——你居然连我的作息时间都调查的这么清楚?什么情况?
“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啊,我这种为生计奔波的工薪族,随时都是要加班的。”
“你还需要加班啊,你不都已经是名人了么——”
刚听到“名人”两个字,我就立刻用尖锐的眼神瞪着他,止住了他的话。
“你再扯到这件事,我就废了你。”
“好好——”他笑着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说,“开个玩笑嘛。”
“行了,快说,找我什么事。该不会又是关于你那无聊透顶的面子问题吧?”
“不是不是,表这么说嘛。今天纯粹是怕你日子过的太无聊,来找你玩的。”
我又一次用无语的表情看着他。
“是真的好不好。”他用无辜的语气说,“大好的晚上,没必要宅在家里吧。走,陪我去打打牌,我约了朋友,但是三缺一。”
“晕?真的假的?”
我很是纳闷,这种事情他居然能找到我,我跟他有这么熟嘛?
“你看我真诚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么?”他淡定的说。
“打什么牌?麻将吗?我可不喜欢赌博啊。”
——其实我是想着,他们这些有钱人肯定玩的很大,我可没那么钱输。
“放心吧,有我在,怕什么。赢了归你,输了我来帮你付。”他非常霸气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又小声的跟了一句,“不过,尽量别输太多就是。”
——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想干啥。”
“你不要这样嘛,难道我还能拐卖你不成?”
“好吧。”我叹了口气,觉得两个月平淡的生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完全没有娱乐和热情。今天陪他去玩玩,也算是让自己放松放松。而且话说回来,他上次付给我的那笔酬劳,支持了我好一阵子的生活,我或许还应该感谢他。
“跟你把话说清楚,我可真没带钱。”我又强调了一遍。
“没事,走吧。那地方很近,走过去就行了。”
就这样,我跟他一前一后,在一条商业街上慢步前行。
“我说徐先生,”我突然叫住了他,用随意的口气说,“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是做服装生意的。其实,那是你胡扯的吧?”
“哦?何以见得?”他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的问。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信息尤为重要。如果是做服装生意,那你至少应该对服装有一定的敏感****?我们这一路走来,路过这么多服装店,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完全是视而不见。倒是路过一些酒吧和会所的时候,你便会很有兴趣的往里面观望一番。现在回想起来,上次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对娱乐行业的内幕还真知道的不少。”
“哎呀,真是,不小心露馅了。”他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没事,你不愿透露你的私事,我也理解。”
“不要这样说嘛。我确实是做服装生意起家的,只是后来转向了夜场。上次来找你,不是因为约了朋友谈服装生意,而是夜场生意。但是这种事情,确实不太好说,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所以——”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白了他一眼。当然,我也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吧,他干这行的大概更是如此。
“但是我做的确实是正经生意。”他继续补充到,“别看我这样,我还真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所以怎么混都不可能混到“天上人间”的地步。”
“行了,不用跟我解释了,我跟你的生意毫无瓜葛。”我不屑的打住了这个话题的讨论。“话说怎么还没到啊?我都快冷死了。”
“别急,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那个拐角处。”
很快,我跟他来到走过了商业街,来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拐角,在一个玩具店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他说。
我左顾右看,这周围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走,就在这个玩具店里。”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到。
“什么?”
“跟我走就行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他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跟他一起进去。
这是一个破旧的玩具店,各种玩具随意的堆放着,完全不像做生意的样子。感觉好久没有人打理了。唯一比较高端的东西是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
——这么破烂的地方,还需要监控摄像头?这些东西送给我都不要啊。
徐先生跟店老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带着我径直往里走去。
穿过玩具店的过道走到深处,有一个后门。门口直直的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人高体壮,并且面色冷峻,眼神凶煞的盯着我们,不,准确的说似乎只是盯着我。这两人的作用大概是保镖或者门卫,但感觉比一般的保卫威猛多了。
徐先生走上前去跟他们小声交流了几句。随后,其中一个大汉便转身打开了后门,示意我们进去。
——靠,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而且看来,徐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嘛?
算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不想显得我很怯懦的样子,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徐先生走了进去。
门后面是一条阴暗狭窄走廊,在一闪一闪的昏暗灯光下,通往漆黑的深处。
徐先生径直往走廊深处走去。
我感觉这地方越来越诡异了,几乎开始幻想徐先生是一个变态杀人魔,时常把人诱拐到这种地方,然后残忍的杀害。
走到走廊尽头,有一个蜿蜒向下的楼梯,通向类似地下室的地方。从楼梯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吵杂声。
——看来至少还是有人的气息的。
徐先生沿着楼梯走了下去。越往下,吵杂声就越大了。
沿着弯弯曲曲的楼梯往下走了一段之后,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像是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灯火通明,气氛火热——看来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仔细一看,不只一个房间,通过一些打通的门,里面似乎还有许多房间。还有一些关着的门,可能是包厢雅间什么的。
每个房间里摆了大概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为主,偶尔也能见到几个年纪小点的。有的桌在打麻将,有的桌在玩扑克。
我大致看了一下那几桌玩扑克的,还有几种不同的玩法,有些我甚至都认不出来是怎么玩的。但看得出都是赌博的玩法。
——这是地下赌场啊!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存心是在坑我啊。”我小声但是决绝的对徐先生说。
“哎呀,没事,这里门槛很高的,不是那种随便什么低素质的人都能来的地方。你看,在座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怕什么。”
我瞧了瞧,这些人看上去还真不像一般的吃喝嫖赌的小混混的模样,都穿的衣冠楚楚,打扮的道貌岸然,也没有谁赌赢了赌输了发疯似的乱叫什么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心有顾虑。
“你真是个纠结的人啊,美好的人生就是这样被你折腾掉的。”他说。
就在这时,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哟,徐哥,你来了。”
“是啊。初次见面,先来介绍一下。”徐先生转身对我说,“这是我朋友,叫余华,你叫他小余就行了。”
一眼看去,他虽然不像徐先生那样全身奢侈的打扮,但也透露着富庶的气息。他甩着斜刘海,脸上跟徐先生一样堆着灿烂的笑容,果然是物以类聚。
话说回来,能来这地方的年轻人,想必不会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了。
“至于我带来的这位,”徐先生又转过去对小余说,“不用我介绍了吧。”
“恩,黄丹啊,久仰大名,”小余上前一步,用很夸张的语气说,“今日终得一见真容,幸会幸会。”
——至于到这种程度么。
我对他点了点头,对徐先生说,“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真是跟什么年龄段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啊。”
“哈哈哈,我喜欢跟年轻人玩,显得我心态年轻。”他笑着说。
“好吧,无所谓了。但是谁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当然是来玩的嘛。”小余淡定的说,“你别把这种地方想象的太阴暗了,其实就是朋友之间来打打牌,促进下友谊罢了。给了面子嘛。”
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过徐哥,现在有个小小的问题。”小余说,“我那朋友临时说有事来不了了,现在咱们如果打麻将的话还是三缺一啊。”
“什么?你那朋友咋这么不靠谱啊,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咋办啊?”徐先生抱怨到。
“没事。麻将打多了也没意思,咱可以玩扑克嘛。”小余看了我一眼,“行么,黄丹?”
——你们不都是四通八达的人物么,怎么现在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
“随便了。”我答到。
“恩,这才对嘛,找个桌子去。”小余笑着说。
——“哎呦,老高,你怎么又赢了啊。”
——“就是,都连续赢了多少盘了啊,总得给我们点机会吧?”
——“哈哈哈,赌场无父子,我今天晚上就是手气好,火气旺,我也没办法。”
——“在这样下去我可没法玩了,家底都输光了。”
——“别在这装孙子,你刚捞到的那块地值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嘛。就输了这点钱就哭穷啊,我可不会被你小子忽悠。”
这是从房间一侧传来了一阵话语。
我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竟好像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个赢钱的人,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确实好像在哪见过。刚才好像听见别人喊他“老高”。老高?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初小王建筑工地的领班高某。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我绝不会记错的。靠,没想到这么久之后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再次看到他。
——他不会认出我吧?还好他没往这边看。靠,他认出我又能怎么样?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担心什么,真是。
“怎么,你认识老高啊?”小余见我盯着高某,便问了一句。
“没,不认识。很久以前见过一面。”我说。
“听说他最近又升职了,当上了副总经理,如鱼得水,天天乐的合不拢嘴。”
——是么?果然是狗仗人势,一副小人得志的恶心样子。
“而且他几乎天天都来呢,”小余继续说到,“还有一大票赌友。”
——看来还是像以前一样,整天跟狐朋狗友们吃喝嫖赌,一点正事不干。
“话说,包括老高在内,他们这边一大片都是熟人,里面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小余说,“我和徐哥可插不进去。”
“这样。没事,不管他了。”我把脸瞥了回来,“我们去里间吧。”
于是我们三人在里间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