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突然爆发的血性让王伏宝苏烈等人刮目相看,可光有血性有什么用?无脑的决定只会让众兄弟去流血,这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答应的。
如今营中能够凑出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三千之众而已。
八万大军刚被打散,窦建德却打算用这三千人再次偷营,这不是飞蛾扑火的节奏吗?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窦建德参加造反的经历,王伏宝等人一定以为他是埋伏在这支队伍中的薛世雄的卧底。
看着王伏宝脸上阴晴不定,苏烈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二当家,这样真的好吗?”
窦建德看了看王伏宝,再看向苏烈,语重心长地说道,“定方,官府的人专拣软柿子捏的特性,不用我说你也懂的。如果咱们不主动出击,等到明天一早他们的大军围上来之后,咱们只怕想跑都跑不了了......”
窦建德的话,引得王伏宝和苏烈一起点头,其他人也都感同身受。
窦红线对父亲的判断还是心悦诚服的,当即也开口鼓动众人道,“大当家出战虽然受挫,但敌人也损兵不少,再加之他们连日行军,我料他们必定疲惫。此时劫营,定能出其不意!”
听了窦红线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众人都有些羞惭,若不是沉浸在高士达的伤亡中,他们又怎会想不明白这粗浅的道理?
从悲伤中缓过来的王伏宝,带着钦佩地对窦红线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苏烈道,“那就干?”
理所当然,听了窦建德父女的一番话,他们已经坚定了今晚偷袭的思想,毕竟这些人都是出来混的;此时若是退缩,就算是活下来又有什么面目在别人面前抬头呢?
高士达已经断了气,众人先是为他停灵,也不说尊窦建德为伍,只以为他报仇为第一要务。
离开高士达的营帐后,窦建德当即便去点齐守城的将士,不过三千人而已;窦建德又在这三千人中挑选出二百八十四人作为敢死队,充做前锋。
接下来便是埋锅做饭,窦建德把养了许久的鸡鸭全都宰了,以做壮行。
在窦建德开始下令到这支三千人的队伍出发的这段时间里,从战场上断断续续逃回来的士卒也有近千人;但窦建德担心影响士气,并让这些人逃回的士卒参与偷袭。
窦建德也并没有瞒着高士达惨败的消息,毕竟这次偷袭薛世雄用的是“复仇”的名义。
哀兵必胜!
窦建德最理想的计划,便是带着这三千士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入薛世雄的大军之中,趁乱为高士达报仇。
然而窦建德驻扎的营地离着七里井还是离着太远了,一百四十里的路程,整整耗费了窦建德等人三个多时辰的奔袭;离着薛世雄的大军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天空便慢慢地发亮了,而自己的主力离此还有五里。
窦建德皱着眉头,视线透过树木地枝叶缝隙,掠过山坡,落在两里之外薛世雄军的大营中。
薛世雄的士卒们还在沉睡,整个营地显得异常地安静。
大营的四周并没有修建必要的防护工事,不仅壕沟甚至连拒马鹿角等阻挡骑兵冲击的障碍物都没有;更为夸张的是,大营四周甚至连一个斥候都没有发现,这也是他能率队摸到离对方营地仅两里地的原因。
薛世雄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昨天大败了高士达的八万大军,他怎么都想不到还会有不长眼的区区三千人敢来偷袭。
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的士卒们的确是太累了,此前他们不仅仅连续走了好几天,还打了三四个小时的仗,他们实在是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按正常的标准构筑营寨了。
薛世雄想的只是在此将就着歇到天明,起床之后就永远离开着是非之地。
若是窦建德的三千士卒能在天亮之前赶到此处,趁黑向薛世雄军的大营发起突袭的话,窦建德的偷袭计划理所当然是完美的,即便薛世雄军中还有一万八千多人,可熟睡中突然遇敌的话也都只是白给。
黑夜中遇到偷袭,往往会在慌乱之下形成炸营,从而一溃千里。
可现在,窦建德紧赶慢赶,还是迟来了半个时辰。
窦建德红着眼死死盯着薛世雄大营上空飘扬的旌旗,不由得露出了绝望。他回过身,看着身后二百八十四名悍卒全身披戴或坐或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前进就是送死,后退或许能够捡回一条小命。
是大无畏地选择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还是理智地悄悄退却,这是个问题。
“怎么办?”窦建德只思索了片刻,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眼前的这二百多敢死队,“兄弟们,咱们还是来得晚了,你们说怎么办?”
跟在窦建德身后的这些兄弟,绝大多数都是淳朴的农民,当他们被选入敢死队之后,他们便领过了安家费,并且让人把这些钱送回了所剩不多的家人手中。
他们自然早就把命卖给了窦建德,所以此时听了窦建德的问题后,都坚定地说道,“大哥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值此危难时刻,窦建德理所当然从二当家变成了大哥,即便王伏宝和苏烈都不再有意见。
“既然如此.....”窦建德缓缓地抽出了配刀,他也知道自己没了退路,毕竟这个地方实在是离敌人的阵地太近了。
此时若不冲锋,敌人很快也会发现他们,随之而来的肯定是休息了一宿的生力军,追击他们这些奔袭了三个多时辰的贼。
既然窦建德下了决心,他身前的兄弟们也都纷纷拔刀提抢,准备翻身上马。
苏烈却突然低喝了一声,“且慢!”
窦建德对苏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行为有些不满,当即厉喝道,“怎么的?”
“你们没发现要起雾了,这是天助咱们啊......”苏烈一指远处的天际,众人随后也感受到了周围隐隐降下的雾气,发现不远处薛世雄的大营也缓缓变得模糊起来。
“果然如此,那咱们再等等,看来老天爷是站在咱们这边的。”窦建德看着缓缓变浓的雾气,绷紧的心终于又慢慢放了下来,这突然来临的浓雾,与黑夜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等了半刻,窦建德看着眼前半丈远的苏烈和王伏宝也变得模糊之后,终于下令道,“兄弟们,为高大哥报仇的时候到了。出击吧!就是现在!”
说完这话,窦建德翻身上马,朝着薛世雄的营地奔去,他身后的二百八十四人也都抽出了武器,纷纷上马。
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外围的士卒终于被大地的震动而惊醒,随后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喊,“敌袭!”
这一声呼喊如同瘟疫一般蔓延过整个营地,就像敌人已经遍布了整个营地一般。骚动也从前营波及到中军大营,而后是后营,整个薛世雄军的大营在盏茶之间便陷入慌乱与无助之中。
白茫茫的大雾中,军官找不到自己的士卒,士卒找不到自己地军官,他们既看不见自己的同僚,也看不见自己的敌人。
士卒们仿佛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奔逃,他们一边高声疾呼,一边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武器,不允许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靠近自己。
窦建德与两百八十多名悍卒驱马在薛世雄的大营中来回奔走,真正死在他们刀下的人并不多,他们更多死在互相践踏之下。
马嘶声、战鼓声、箭矢破空声,喊杀声、哭喊声、惨叫声,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在雾气中久久回荡,荡气回肠。
薛世雄早已年过花甲,虽然这些天一路行军和打仗有些累人,但他还是在天亮时就起床了,他锻炼了一番身体回到营帐中洗漱时,便意识到了浓雾的袭来,随后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敌袭”声。
薛世雄一边命人披挂,一边下达命令,“击鼓,迎敌!”
薛世雄出了营帐之后,听到喊杀声四起,百十亲兵顿时将他保护起来;薛世雄则试图往呼喊声最浓密的地方驰去,以便收拢自己的士卒。
可一路上,各种声音让整个营地都混乱了,更可怕的是不时拿着武器向自己招呼的士卒,而这些士卒都是自己的人。亲兵们一再表明“大将军在此”,可哪里有人肯相信?
薛世雄也派出部分亲兵出去召集主要的部将,可结果却是不但他们没能招来任何人,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有去无回!
好在燕云十八骑适应在各种情况下战斗,他们终于在杀死了上百自己人的情况下,这才靠拢了薛世雄。
“父亲,咱们撤吧,实在不行了!”薛万彻找到薛世雄之后,紧张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早在听到敌袭之后,他便知道只有撤退一途了。
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开,是因为薛世雄还在危险之中,但那都是以前了。
薛世雄听了儿子的劝告,没有像以往一样教育他“不抛弃,不放弃”,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显然要做的是“拿得起,放得下”,儿子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欣慰于儿子选择的同时,薛世雄又对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大势已去啊!
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这两万士卒,从此化为乌有了!
想及此,薛世雄突然觉得胸口一紧,顿时有一股怨气喷涌而出,随后便觉得满嘴腥甜。
“噗......”薛世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昏迷不醒。
窦建德等人在薛世雄的营地中冲杀了一阵之后,随之汇合了刚刚赶来的两千七百余兄弟,只在薛世雄的阵营外看着里面的大乱。
等到浓雾慢慢散去,窦建德带着三千士卒再次杀入敌阵,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