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佩兰斯锚地,“猎人”号静静地泊着。
吃完早餐,机仓里没安排工作,二轨埃里让大家到甲板上。甲板上的栏杆被海怪撞得折的折,断的断,还有那个鹅头吊杆,都需要烧焊,大副只好向二轨埃里求助。
赵起浪是机匠兼铜匠,这烧焊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机匠水手们则做配手,有人去拉焊线,有人准备灭火器,有人专门帮着把栏杆扶正,让赵起浪烧焊。余下的水手,则在罗奥曼带领下,准备开仓。因为是由装粮食改装铁矿,所以扫仓要求不高,大家也就不急不缓地干起来。
远山近水,风和日丽,甲板上很是宜人。
老木匠罗清水连着吃了几天药,下边渐渐好转起来,心情是无比舒畅。于震海被海怪吃了之后,不但没影响他的情绪,他反而显得更神气,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岁似的。他想,这下在这伙中国人中,我成了丹尼斯唯一可信任的人了,他想了解什么情况,除了找我还能找谁!我的身价明显高了。他娘的,以后发奖金,如果给我的依然比黑鬼少,我老罗绝不干。不过也不能搞僵了,点到为止,且要知足常乐,只要他们稍微对我器重些也就可以了!自己别老糊涂了,弄成什么喧宾夺主,要知道是你去投靠人家的门坎,这是一种上下关系,依黑社会讲,人家丹尼斯是“大佬”,你是他门下“兄弟”,只要大佬高兴,这不比中国,千儿八百块美金在他们手中不过就像几十块人民币一样,小意思,只要不像小胖子一样背时、倒霉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糊弄点消息,还愁大佬不赏?赏了钱,可要吃一堑,长一智,首先绝不去红灯区了,不要再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春梦,“女人是祸水”,一点不假,这次不说自己的损失,差一点威胁到老命,恩家敏那么厉害还不是让个女人整得有苦说不出嘛!再说,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虽说夜深人静时,也偶尔春心萌动,但看看录像饱饱眼福也就不错了;在国内跑了一辈子的船,也没开过这眼界。想想那时真可悲,到底是老外好,老外开放,老外民主,老外一步到位,要看就让你看个彻底,看到没有一点遗憾,看到你不想看为止。还有,卡罗昨晚到我房间闲聊,聊着聊着来什么毒瘾了,从口袋里摸出那种粉末,摊在纸上往鼻孔里嗅,搞得********的痛快样,我倒吓得不得了。但卡罗说根本不碍事,除了舒服就是舒服,比和女人做爱还爽。我不信,但一想卡罗既然都吸了好多年了,身体还不是牛一般地结实,真让人无法不信。卡罗不是说兄弟一场,只要我喜欢,他可以送些给我让我体验那种滋味的嘛!嗯,抽机会搞一点尝尝,尝尝应该没有事的,就那么少尝一点……
老木匠越想越兴奋,越觉得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
开工后,他早早来到船头,准备把各个仓的仓盖都早点打开,也表现表现。可到了船头,水手们都不在,有几个在船屁股后晃晃悠悠,船头只有赵起浪、欧阳杰、乔等一班机仓里的人在“吭哧吭哧”修栏杆,另有两个水手是大副划给机仓由赵起浪支配的,不通过他,他一翻脸可不得了,听说曾经用榔头敲过二轨埃里的,这种人属“杂毛性格”,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连老子都不认,更谈不上尊老爱幼了。
“老赵,”他点头哈腰地走到赵起浪跟前,“船长让我把仓打开,你派两个帮我两边看看好吗?”他故意说是船长叫的。
“噢,老罗呀,看你红光满面的,要做船长助理了!”赵起浪揶揄地说。
老木匠打着哈哈:“哪里哪里!”
赵起浪放下面罩、焊枪,懒散地说:“我哪有什么权利派人。要看就我和阿杰帮你看,怎么看法?”
欧阳杰没作声,心想:“海怪那天怎么不把这老家伙吃掉呢!”
“你们站在仓盖两边,帮我注意一下轮子是不是在轨道上走的,要歪了偏了就马上告诉我停!”罗清水边说边走向位于仓盖中部的操纵杆。
欧阳杰绕到另一侧,赵起浪在一侧,两人都冲老木匠喊了声“OK”,老木匠一拉手柄,但他根本没亲自开过仓,拉得太猛,只听链条“喀嘣嘣”一震,吓得他不由自主地把柄退回到中位。尽管如此,仓盖也被拉得“轰隆”一声,几乎脱轨。
赵起浪看了看,轮子都在轨道上,他不耐烦地嚷:“怎么了?并没有问题呀!”
欧阳杰也打个手势说:“一切良好!”
“好,再来!”
罗清水听了,不但没吸取教训,反而怪自己大惊小怪,心想:这么大的盖,开始吃力,链条能不震嘛!心里有了底,一回生,二回熟,他潇洒地握着操纵杆手柄,往前一推,这时就听“喀喀喀——吱—”一声怪响,赵起浪看时,一个轮子已经脱了轨,由于速度太快,等赵起浪打手势时,欧阳杰那边也发觉不对劲了,赵起浪这边轮子走轨道外来了,欧阳杰这边轮子被拉到轨道里面去了。
“快停!”欧阳杰又是喊又是打着“停”的手势。
但为时已晚,九吨多重的仓盖斜刺着冲过来,挂到甲板上方,只差几寸就落到甲板上,轨道被划得变了形,轮子和耳轴拉断了好多个。
罗清水眼睁睁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全身发凉,顿时汗就从额角赶趟似地冒出来了,腿一软,一屁股坐到甲板上。
“老罗,我说你也真是,我又打手势又喊让你停,你……”赵起浪看出事了,一个劲地埋怨老木匠。可老木匠傻了似的,哪里听得进一句话。
欧阳杰在旁边说:“算了,老赵,你看他都……这样了,你说有什么用!到时候我们也责任不小!”欧阳杰也感到这事非同小可,不禁有些后悔,只埋怨自己:我一个机仓里的,干嘛要替他看着开仓?真是自讨苦吃!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船头出事了,忙涌向船头。等船长赶到一看,大仓盖几乎落到甲板上,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万一砸下来,“猎人“号岂不报销了!这么多年的老船,钢板已经很薄了,砸下来一定把主甲板都砸穿了……
“谁开的仓?!怎么操作的?!”船长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一改平日的沉稳、和蔼。
“木匠,老木匠!”有人回答。
老木匠罗清水正呆呆地坐在一边,船长怒气冲冲地问:“混账,你是怎么搞的?!谁让你开的仓?!”
“船长,你……饶了我吧!”老木匠面如死灰,带着哭腔说。
“饶你?老木匠,你也太混了!出这种事饶你有什么用?”船长气得发抖,“万一现在让我们靠码头,你说怎么办?”
老木匠眼泪汪汪地坐着,被船长骂得狗血喷头。他偷眼瞅了瞅罗奥曼和大副巴雷蒂尼,还指望他们会帮自己说情。可他们无动于衷地站着。再看看刘长命等一些闻讯赶来的人,脸上都分明流露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船长在甲板上踱了几步,又走到水手长和大副面前,怒冲冲地说:“水手长,大副,你们是怎么安排工作的?!出了事你们还不知道!哼,你们也要负责任!”说完,他气哼哼地背着手走了。他知道,光发火也没用,要抓紧时间找老轨商量抢修措施。水手长罗奥曼听船长这么训,他忍不住了,看船长一走,他一个健步冲到老木匠跟前,伸手揪住他脖子把他从甲板上拎起来,恶狠狠地说:“老家伙,谁让你开的仓?要是这事捅到公司连累我,我非要你狗命不可!”
“我……我操作上也没失误!”老木匠横下一条心,“按规定……”
“按什么规定?”大副也在旁边吼起来,“你******还嘴硬,按规定你一个人怎么能随意开仓?”
老木匠申辩说:“我不是一个人,我特地叫找赵起浪和阿杰帮我看的,他们可以证明……”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罗奥曼腾出右手,照着老木匠脸上就是一个嘴巴,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罗奥曼放开老木匠,狞笑着走到大副跟前,对他嘀嘀咕咕了一阵。大副点点头,示意他去向船长报告,自己则走到正在忙碌的赵起浪和欧阳杰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了事你们倒不声不响了?木匠罗的话你们也都听清了,到时候报告公司,你们别想推卸责任!”
不等欧阳杰搭话,赵起浪冷笑着抢先说:“大副,我们懂什么?我们连一天甲板也没做过,更没有义务开仓。我们正在忙。是他,老木匠,硬拉我们帮他看看!”他边说边向老木匠一指。
“兄弟,都是一起来的,别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好不好?”老木匠哭丧着脸。
赵起浪说:“谁向你推责任了?我说的无非是实话。”
欧阳杰也说:“是呀,老罗,凭良心讲,我们发现出问题了就马上告诉你了!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操作手柄也不是我们控制的!”
“那算我求求你们了,帮我讲句公道话不行吗?这明显是意外的事故……”
赵起浪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老罗啊,算我和阿杰求你了,别再把我们扯进去了!本来我们好好地干活,你偏让我们帮你开仓……真是的!”
再说罗奥曼,他往回跑,刚跑到船中部,迎面碰上船长,老轨和二轨也正往船头走。他忙把老木匠说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向船长他们讲了一遍。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船长更是火上浇油地问他:“你们是干什么的?甲板上那么多的人,却找机仓部的人帮着开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根本没叫他开仓!”罗奥曼嘟哝着说,“大伙还没到船头,他一个人早早跑到船头,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在开仓!”
船长一挥手说:“不用解释了,到船头再说吧!”
埃里到了船头,劈面就问赵起浪和阿杰,既然不干甲板,干嘛要帮老木匠开仓?!赵起浪说:“是他硬要我们帮着看看。我们已经讲清了,我们根本不懂开仓!”
“这不怪他们!”船长说:“水手多的是,他却找机仓人,这分明是要捅出漏子来!”
“他说是船长您让他开的!”赵起浪趁机说。
“老木匠!我对你分配工作?你是大副还是什么?!”船长气上加气。
“我……船长,我真该死!”老木匠可怜兮兮地抹了把眼泪。
欧阳杰看过意不去,偷偷抵了抵赵起浪,小声说:“老赵,别落井下石了!这么大年纪,怪可怜的,毕竟是中国人嘛!”
老轨走到船长跟前说:“船长,这问题以后再处理吧!现在抢修要紧。我看了,要是进厂的话至少要两天,不算修理费,每天进厂费就要五千美金!假如公司知道这事,一定不高兴!”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自己能修吗?”
“只要时间来得及,而且要全体人员都参加,先用千斤顶和葫芦把仓盖拉复位,更重要的是要有一批人会烧焊,进行轮流作业。”
“机仓有多少人可以烧焊呢?”
“这我也说不清。问问看把!”
船长舒了一口气,说:“老轨,这事你就多费费心吧!我建议你找加油恩……商量一下!”
老轨喊了一声埃里,让他问一问机仓人员有谁会烧焊。埃里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去,老轨又说:“二轨,等一下!”
“还有什么吩咐?”
老轨走到埃里跟前,轻声说:“你询问大家时最好客气些,因为加油们并没有烧电焊的责任!”
埃里点点头,说:“嗯,我明白了!”
埃里一打听,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叫苦,因为机仓里几个中国人全会烧电焊,其他几个混蛋全不会烧——当然,他自己会烧。但他毕竟是个二轨,再说,烧电焊这玩意儿,不用说是个苦差事,单是那缭绕的毒烟雾就足以令人头痛了!怎么办?这伙中国人平时和他关系是明显的不好,和那个赵起浪更是水火不投炉,光正面开火就两次。不过,他还倒好说,他做NO.1兼铜匠,职责就是烧电焊;最难搞的就是那个加油恩,他搞不定的话,只要他一摇头,欧阳杰和那个年轻的加油江一定推辞不烧;来硬的?也不行!拿炒鱿鱼这一套根本就吓不倒他们,他娘的现在他们搞成了“同盟军”似的,动一个,整个动,弄得不好收场,说不定老板一怒之下炒了自己也不可知,巴雷蒂尼不就因为要炒恩家敏而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丹尼斯的耳光嘛!
埃里想了想,还是去向老轨汇报,“老轨,机仓里那伙中国人全部会烧焊,你看是不是……”
他想说“你看是不是你让他们全部参加抢修”这句话。可老轨也不是傻瓜,他忙打断埃里的话说:“既然如此,你动员一下吧!把加油恩他们调出来做白班!”
“我怕他们不同意!”
老轨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略显风趣地说:“Ues your head!”(动动脑子!)
“妈的,真是老狐狸!”
埃里在心里骂了一句,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恩家敏他们。走到机仓门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房间,拿上两条“三五”牌香烟,径直到机仓集控室找恩家敏。
“加油恩,”埃里不得不放下自认为高贵血统的脑袋,挤出点笑容说:“我跟乔讲了,让他替你值班,你出来做白班。”
恩家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故意装糊涂:“为什么?”
埃里先把两条烟递给他,故作轻松和蔼地说:“这是老轨的意思。船头仓盖出了点故障,需要抢修……这香烟,你留着抽……”
恩家敏心里暗暗发笑,但他脸上仍无动于衷地客气地说:“二轨,我一个加油懂什么抢修,这抢修只有你老人家才行!”
“这是老轨的意思!”埃里吸溜了一下鼻子说,“他希望你动员一下你的中国伙伴,主要由你们帮着烧焊……当然,老轨在船头等你,他会给你讲清楚的!”埃里脑子一转,把恩家敏推给老轨。
恩家敏一听,果然信以为真,正巧,乔也下来替他值班了,他便不客气地收下埃里的香烟,来到甲板上随埃里向船头走去。
到了船头,老轨果然在,船长也在。
“老轨,你找我?”
老轨科斯特瞅了瞅埃里,心里说:“这家伙还是要我出面!”他沉吟片刻,拍拍恩家敏的肩,说:“加油恩,仓盖滑轨,需要抢修,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担此大任!”
恩家敏看了看,说:“看来这需要一段时间!”
“两天,两天可以吗?”船长眼神充满了期待,“刚才代理来电,两天后靠码头,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
恩家敏拿不准,他搔搔头,冲正在忙碌的赵起浪喊:“老赵,你过来一下!”
赵起浪和欧阳杰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什么事,大胡子?”赵起浪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冲船长和老轨点点头。
“你看这工程,两天能抢修好吗?”恩家敏指指挂着的大仓盖。
赵起浪合计了一下,然后满有把握地说:“能是能,只是……”
“只是什么?”
“船长,我是大老粗,有话就直说了。”赵起浪边说边示意欧阳杰在旁边向船长翻译,他说:“这种抢修,工程大,任务重,很辛苦,更主要的是,这是额外的工作,所以抢修人员必须有加班奖金!”
船长听欧阳杰一说赵起浪的意思,当即表示:“没问题,红包从船上公开支出中拿,另外,把老木匠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劳务费全扣下,作为加班费发给抢修人员。”
老轨在旁边又补充说:“成立个抢修小组,由加油恩负责,在抢修期间,可以全权调遣包括大副、二轨在内的驾驶员、轮机员!”
“妈的,这个老狐狸昏了头了,让加油恩来指派我工作?”
埃里在旁边听得心里直冒火,但又无可奈何。
“既然船长和老轨这么支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恩家敏把脸转向赵起浪:“老赵,你去把江涛叫来!”
“他夜班下班不久呀!”
“没事,说是我请的!”恩家敏说,“我们需要马上开工!”
说干就干。恩家敏把大家召集到甲板上,进行分工:轮机员除欧阳杰负责烧焊外,另二人包括埃里在内,在甲板待命;驾驶员除在驾驶台值班的,下班后也要随时待命;水手们负责搬运所需的横木、千斤顶、葫芦、撬棒;机仓不值班的负责搬运氧气、乙块,拉焊线,抬焊机;电机员负责准备夜晚的照明,老木匠和卡罗负责后勤,保证饮料、啤酒的供给……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分头进入了紧张的抢修之中。
首先,大家齐动手,用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千斤顶,一点一点把仓盖顶高,然后塞上横木;再顶高,再加垫横木,上面则用铁链稳住,直到把仓盖拉复位,然后两边同时动手,焊一些角铁架子,把仓盖固定下来。
罗清水坐在船舷边,守着几箱啤酒、饮料,谁口渴了,向他一招手,他马上就开好饮料或啤酒,小跑着送到跟前。但他是越忙越高兴,就像做生意一样,反倒生怕闲坐着不动。
两班人马轮换着吃好饭之后,开始挑灯夜战。电机员早已预备好了几十盏高功率的航灯,前前后后,挂在大仓周围,把“猎人”船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家烧焊的烧焊,风割的风割,乒乒乓乓,火星四溅,不失为埃斯佩兰斯锚地的一大景观,惹得周围抛锚的船上海员都到甲板上凭栏观看。
入夜之后,恩家敏大大咧咧地吩咐卡罗回厨房煮一些上等的咖啡备着,又吩咐二轨和罗奥曼搞些脸盆、毛巾、肥皂和水之类到船头,以备抢修人员抽烟喝饮料之前洗一洗。
夜已经深了。
丹尼斯拉开金丝绒窗帘,看着船头灯火通明,大伙在恩家敏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忙着。他一声不响地看了半天,忍不住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恩家敏,果然厉害,几乎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他!”继而又叹道:“这伙中国人,真的小看不得,看起来平常,甚至懒散,关键时刻却都能摇身一变!怪不得当年八国联军也没能把中国征服!”
他想到这,抓起电话,拨到大副房间。
大副在驾驶台刚回到房间,听到电话铃响,抓起来一听,原来是丹尼斯挂的。
“什么事,丹尼斯先生?”
“大副,这伙中国人不仅为公司节约了可观的一笔进厂费,而且赢得了时间!”丹尼斯在电话里说。
大副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好含糊地应着:“是,先生!”
丹尼斯继续说:“所以,在抢修期间,你告诉埃里先生,你们两人一切都要听从加油恩,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重要的是不能误了靠码头的时间。你知道,后天再靠不上码头,码头要整修,弄不好,我们就得抛一个月的锚……”
“我明白了!我这就到船头把情况向埃里讲一下!”
巴雷蒂尼放下电话,果然拿罐饮料边喝边向船头走去。
赵起浪用风枪割下仓盖上拉折了的轴,连同轮子一起割下后,他停下来喘口气,看到埃里带着一般人在甲板上候着,好像随时等候命令的士兵似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畅快,心想:大胡子还真有一套,喧宾夺主了——连埃里这种角色也要听他指挥!尤其想到平时骄横不可一世的埃里,现在是如此地笑容可掬,真让人感到好笑。他想:人生真像在演戏,昨天还是个落魄书生,今日就中了头名状元!你二轨平日对我吹胡子瞪眼睛,指手划脚,现在我何不趁机威风威风!于是他冲埃里招招手,故意亮开大嗓门用手比划着讲:“喂,二轨,这个轮子和轴割下来了,你和‘水头‘抬到备件间去,看看有没有新的,给换一个!”
埃里听明白了,看骑在仓盖边上的赵起浪大大咧咧地嚷着,那口吻简直是命令,不由得心里直冒火,心想:“******我成了什么,要听加油恩不算,还要听这个我看一眼都头疼的家伙?!
想到这,早已窝了一肚子火的埃里正准备发火,这一切却被正赶到的大副看到了,见此情景,他忙拉了拉埃里,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嘀咕了一阵,埃里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冲赵起浪翻翻眼,把火强压下去,命令两个水手连轴带轮子从仓口上抬下来,他跟着一起向船尾备件间走去。
赵起浪终于出了口气,开心地冲他的搭档欧阳杰“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高鹏也看在眼里,他感到,恩家敏等人的举动,虽然辛苦些,但大长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志气,作为一个中国人,面子上极其光彩,想一想,黑人也有,白人也有,半黑不白的也有,可除了黄色的中国人,除了恩家敏,有谁能担此重任呢!又有谁有这胆量应承呢?
刘长命就不用说了,他激动得几乎想痛痛快快地唱首歌才能排泄出堆积在心中的自豪之情。
入夜之后,刘长命找到高鹏,对他说:“大师傅,老恩他们连夜作战,一定吃不消,你掂量掂量,给他们搞点夜宵!”
高鹏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正在想烧点什么好,你帮参考参考!”
刘长命想了想,说:“厨房里这一套,我是个外行!但我想夜宵嘛,总归是清淡一些好吧!”
“我原打算烧些‘清补凉’的汤,又觉得半夜三更喝这玩意不合适!”
“那就用绿豆、红豆和米,再加些红枣,熬点‘八宝粥’,在烙些油爆鸡蛋葱油饼得了!这两样是老恩和阿杰最爱吃的!”刘长命干脆地说。高鹏听了点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你帮我一起搞,咱们早点动手,因为粥要多熬一阵子!”
“不需要向船长请示吧?”
高鹏摆摆手,说:“算了,芝麻粒大的小事,请示什么!难道还有人站出来反对不成!”
刘长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总不能只让他们四个人吃,让别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吧!”
“那就熬上一大锅,到时候大伙每人搞一碗不就解决了!”
到了午夜时分,刘长命来到船头,招呼大伙回餐厅吃碗热粥。大伙这时候正感到没精打采,尤其是江涛、赵起浪、欧阳杰几人,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几乎连肚子饿了都忘了,听刘长命这么一喊,忙停下手。
恩家敏也放下焊枪,从舱盖板上跳到甲板上,说:“老刘,你想得真周到!”
“哪里,这是大师傅的主意!”刘长命谦虚地笑笑,说“再说,你们干得这么辛苦,不补充点能量,身体怎么吃得消!”
“不用多讲了,你不提还好,这一提我才发觉饿得等不及了!”赵起浪洗好手,用一个水手递上来的毛巾擦净,嚷道:“弟兄们,走,回去补充点干粮去!”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放好工具,一齐说说笑笑地向船尾走去。餐厅里,高鹏早盛好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粥,那粥才真是叫粥,莲子、花生、红枣、绿豆、红豆、米,用文火熬了两三个钟头才熬好,别说吃了,就是看一眼都让人直流口水。
一大锅的粥,一阵子就见了底,大家边吃边夸大师傅的手艺好。等到大家兴高采烈的吃完后,有的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眼巴巴地望着恩家敏,有的则往沙发上一躺,准备睡上一会儿。
恩家敏见大家都吃好了,他掏出一支烟,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包“三五”烟,扔到餐桌上。赵起浪等人也不客气,摸过去散了一圈,各自点燃,悠然自得地抽起来,餐厅里立时变得烟雾缭绕。好在除了欧阳杰等少数几人外,大家都是烟民,都对缭绕的烟雾充满感情。
“走哇,兄弟们,继续开工!”
恩家敏一支烟抽完,烟屁股一拧,站起身来招呼大家。
“这个家伙平时在机仓里干活懒懒散散的,像个老游击队员!关键时刻还真不含糊!”
埃里也感到全身乏力,真希望能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可他是二轨,不但不能特殊,而且要起带头作用,所以,恩家敏这么一招呼,他无可奈何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故作精神地说:“全都起来,抢时间要紧!”他没办法,他是恩家敏“委任”的第一班抢修后勤小组组长。
“熬过今夜就好了,明天可就轮到第二班抢修后勤小组组长巴雷蒂尼了!”埃里带着大伙,边向船头走边暗暗给自己打气。
老船长毕萨?维奇躺了一会,可迷迷糊糊就是睡不着。他干脆爬起来,装了一烟斗烟末,“叭哒叭哒”地吸了一阵,看看墙上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二点,而大伙仍在船头进行抢修。他不禁暗暗庆幸自己略施小计,留住了加油恩。否则出这么大的漏子谁愿意干,要是进厂,公司老板不但会一百个不高兴,甚至会追究他这个船长的责任,因为这起事故明显是人为造成的……他从心里感激加油恩及这伙中国人。
他找出一个袋子,拿出几条他私人的香烟——他平时要么抽雪茄,要么装一烟斗法兰西产的细烟末,从不抽香烟。他的香烟只是用来招待别人。他装好烟,又拿出几瓶上好的法国雀巢咖啡,一并提着来到船头,招呼恩家敏带大家回去休息几个钟头,别累垮了。
大家眼巴巴地望着恩家敏,心里想:“我就不信你是个‘铁人’不成!”恩家敏也的确精疲力竭了,只不过是硬撑着干的。他也并不想这样,可是他心里焦急呀,他害怕两天完不成任务,所以才拿出“拼命三郎”精神的。
赵起浪停下来,说:“老恩,依这样的速度,不用两天就做完了!”
恩家敏点点头,又望了望欧阳杰,说:“阿杰,休息一下明天再干吧!”
“是呀,这么连轴转,今天还行,明天可就吃不消了!”欧阳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
于是,恩家敏对船长说:“好吧,船长,根据现在的进程,不会耽误进港时间的!”
船长欣慰地笑了,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恩家敏,说:“这点小礼物,你先收下!”
“不用了,船长!”
“别推辞了,孩子,这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你们四个人的!”船长幽默地说:“你只是我贿赂的代理人啊!”
“哈哈哈哈!”恩家敏开心地大笑起来,爽快地说:“能够接受船长的贿赂,我们当然不胜荣幸!”他愉快地收下了船长送的礼物,对大伙说:“兄弟们,回去休息,明天再干!”
船长和恩家敏尾随在大家身后,一起向船尾走去。
恩家敏说:“船长,我有个打算,不知你同不同意?”
“你说说看。”
“上次那五千块美金,我一直没抽出时间分给大家;正好这次遇上了抢修,我看就把它当作奖金发给大家把!老木匠的工资、奖金就不要扣了。”
船长沉吟了半晌,说:“孩子,那钱是作为对你的奖赏,你收之无愧。至于这次奖赏,我自有办法。”
恩家敏坚持说:“你就答应我把,船长,那笔钱让我一个人花,怎么也不会踏实的;再说,也的确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伙齐心协力才使那批日本船员得救的。”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求不要扣老木匠的工资,这又为什么呢?老木匠这种人总有些……不让人喜欢!“船长不解地问。
恩家敏抬头看了看辽远的天空,天空布满了繁星,就如一块硕大的黑幕上缀满了一粒粒的宝石。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略带咸味的清凉的空气,叹口气说:“船长,他毕竟是个中国人,也一大把的年纪了;至于他的为人,我想,容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说到底,风风雨雨,辛辛苦苦出来,赚点钱不容易,后面都跟着一家子人啊!”
船长听恩家敏这么一说,竖起大拇指叹道:“孩子你这种宽容的高尚品质现在真是难找。我想:任何一种卑鄙的行为在你这种品质面前都会自惭形秽,不战而败!好吧,你的要求我全部同意!”
“谢谢船长!”
恩家敏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尽管很是疲劳,但他的心情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经过两天一夜的苦干,恩家敏、赵起浪等一帮抢修人员终于将挂落的大仓盖重新修复。经过开关仓试验,抢修获得圆满成功。顿时,甲板上一片欢腾,大家兴奋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把恩家敏、赵起浪、欧阳杰、江涛等几个主要抢修人员拥在中心,周围的人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一边跳着一边转,同时齐声“嗬-嗬-”地叫着,就像非洲人跳的那种原是舞蹈一样,狂放,尽兴!
闹了一阵,大家渐渐停下来。一直在旁边微笑着观看的船长这才开了口,对大家挥挥手说:“孩子们,今天下午全船会餐,向加油恩,向中国人,向所有参加抢修的人员表示祝贺!”
“噢——”
大家一听,又兴奋地喊起来,有人带头鼓起掌,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蹦呀跳呀。
恩家敏,双眼布满了血丝的恩家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底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冲动,那是一种酸溜溜的幸福!两天一夜的拼命,终于换来了成功!他真想哭,可他忍住了,只是习惯地摸了摸下巴上又长长了许多的蓬蓬勃勃的漂亮大胡子,灿烂地笑了,然后独自向船尾走去。他太累了,他想美美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