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正说到张寿臣曾经在高手云集的小梨园“攒底”，鼓界大王刘宝全都成了给他垫场的。这其实是一次偶然，但其中也蕴含着必然。
话要从头说，因张寿臣痴迷于象棋，在去小梨园的路边，有人对弈，便停下脚步。谁知这一停，就把演出忘得一干二净。这一误场不要紧，可把园子老板着急得够呛。等老板找到他，赶回园子的时候，刘宝全先生已经登场了。张寿臣对此深感歉意，加上有足够的信心，决定接刘先生的场，攒一次底。这可把老板又给急坏了。
按照惯例，攒底的角儿必得是艺术精湛、深受欢迎的，否则观众没有耐心等到最后。攒底跟攒底也不一样，若前面的演出都很平淡，则容易攒底；像今天这样，攒四大王的底，若没有非常之造诣，是绝不敢提的。若是观众不买账，弄巧成拙，非砸了自己的饭碗不可。
张寿臣以“若不成功，便立刻离开天津”为承诺，取得了老板的信任，终于担纲了一次小梨园的“大轴”。事实证明，演出比预想的成功。此后，他还多次担此大任。张寿臣由此成为当时曲艺演出中第一位攒底的相声艺人。
正当张寿臣处于艺术巅峰的时候，其师傅焦德海黯然离世。焦德海晚年较为凄惨，甚至到了无力办白事的地步。张寿臣闻讯，赶赴焦家，执孝子礼，帮忙料理白事，并将焦的灵柩安葬在自家坟地，为当时同行们所赞誉。
其实，张寿臣之所以这么办，并不是沽名钓誉之为，实实是对焦爷的感情深厚。当初若没有焦德海掏钱收下他，他的生活境遇又不知会是怎样。如今生活好了，岂能忘了师傅，更何况还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
张寿臣对待长辈是很尊敬的，这不仅从对待乃师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而且在对待李德钖的行为中亦能体现。二人合作期间，张寿臣视其为自己的老师，总能谦恭顺从，在得知其客死奉天后，千里奔丧，执弟子礼，并主动出资帮助料理，其悲痛之状令人感动。
对待长辈，张寿臣谦恭敬重，对待弟子，其亦怀老牛舐犊之爱。此内容，将在后文提及，这里不再赘述。下面接着谈谈张寿臣先生对家、对国的感情。
从儿时开始，张寿臣的家庭境遇是不幸福的。人生悲剧一次次在他生活里上演：幼时丧父，壮年、中年接连丧妻。我们仅以其丧失原配妻子李氏为例，来一窥张寿臣对家庭的深深爱恋。
李氏比张寿臣小四岁，20岁嫁到张家。此时的张寿臣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业务繁忙，无暇他顾，都是其妻李氏操持着家业。苦虽苦点，家庭生活总是和谐美满，只可惜好景不长，仅仅过了四年，李氏便一病不起，经张寿臣多方求医问药、占卜祈祷，李氏之病情仍丝毫不见好转。尤其是在庸医的耽搁之下，进一步恶化了病情，终至一命呜呼。时，张寿臣28岁。
面对年轻的亡妻，张寿臣悲痛万分。想想昔日，为了帮衬自己，贤惠的妻子总是任劳任怨，如今二人竟已两世为人、永难相见。看看眼前，尚未断奶的孩子正哇哇大哭，桌上的药和药方还十分显眼，家里的一切都凌乱不堪……没有了妻子，家哪儿还像个家？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张寿臣为妻子办完白事之后，又得马上擦干眼里的泪、忘掉心中的痛，到园子去演出，去逗笑观众。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悲痛岂能说忘就忘？更何况张寿臣是个热血汉子，与妻子情深意笃。他身在舞台，心仍难平，在表演时竟将自己的所见所感，娓娓道来，好像是表演，又好像是诉说，由于语言平实、感情充沛，观众们早已被其深深吸引，并不时为之唏嘘哀叹，直到最后，甚至有的观众潸然泪下。这段“无心插柳”的内容，之后成为传统相声《哭论》中最精彩的部分。
身处乱世，张寿臣对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始终十分关心。其所编写的节目当中，有很多都深刻反映了社会现状，讽刺了各类丑恶势力，其在演出中也以一个有良心的艺人为标杆，表现了其敢怒敢言、忧国忧民的性格特点。
在其大量的创作当中，集中讽刺丑恶势力、反映其爱国思想的当属《揣骨相》和《哏政部》。《揣骨相》说的是张寿臣可以根据一个人的“脑后之骨”，便可对此人给出“四字断语，六字评语。”比如：
张：先说英雄骨。
陶：四字断语？
张：爱国热心。
陶：六字评语？
张：永远办事认真。
陶：好！
张：壮士骨，坚贞热忱，大公无私为民。豪杰骨，慷慨激昂，常念国家兴亡。英烈骨，笑洒热血，丹心辉映霜雪……
说完好人的骨头之后，张寿臣又点评了很多坏人的骨头：
陶：这都是好人长的，坏人的呢？
张：那可多啦！有：狠骨头、乏骨头、贪骨头、阴骨头、坏骨头、懒骨头、馋骨头、脏骨头、软骨头、滑骨头、耍骨头、臭骨头、贱骨头、犬骨头、没骨头、贼骨头。
陶：这么多哪！也有四字断语，六字评语吗？
张：对！我说几块骨头您听听：狠骨头，残害同胞，吸尽民脂民膏。乏骨头，鸣枪放炮，吓得连哭带叫。贪骨头，便宜没够，耻于脸皮太厚。阴骨头，口蜜腹剑，专会脚底下绊。坏骨头，表面假笑，暗中放点毒药。懒骨头，空负少年，终日游手好闲。滑骨头，坑蒙拐骗，什么坏事全干……
张寿臣通过“揣骨”，表现了自己爱憎分明的立场，勾画了一幅社会群丑图，听着让人大呼过瘾。《哏政部》则更为大胆，用嬉笑怒骂的语言揭露了当时军阀统治下机构臃肿、冗员充斥的政治生态和政客们巧立名目、鱼肉人民的丑恶嘴脸。其中有一段，说的是国会某内务长关泛指（官贩子）推荐“我”做哏政部部长，且特别写了一份公示，令人捧腹：
“……近欧风东来，我国国风日渐下降，科学不振，不振者实因哏学未见发达也。敝人有鉴于斯，故请教育部应即分设哏政部，为国为民，恳请批准。……今有久负盛誉相声专家、哏学权威张寿臣，此人学识宏深，见闻渊博，口齿灵便，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奋发有为，必能胜任，足以挽回我国文化不古，振奋精神，整顿风俗，辅助教育。办理哏政，提倡哏学，广见哏心，发扬哏志，务取哏效，大展哏图，真乃全国大哏，天下满哏也！”
张寿臣的敢怒敢言，是相声界所公认的，其身上所具有的浩然之气，为后世艺人树立了榜样。但是，在那样的政治环境下，他的这些行为必将给自己惹来麻烦。下回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