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娟家,日。
刘启仓和王娟回到家开了门,只见他们床的正上方贴着一张“麒麟送子”的剪纸。王娟没有见过哪个“四不像”,吓得钻到刘启仓的怀里问:启仓,你看墙上贴的那叫啥?
刘启仓一看就笑了:憨憨,你连那个都没有见过,那叫“麒麟送子”。咱妈想抱孙子咧。
王娟:咱把它取下来,行不?
刘启仓:为啥?
王娟:我看那“四不像”怪里怪气的,害怕。
刘启仓:那不行,妈见咱取下她的剪纸,会不高兴的。
夫妻俩正说话时大妹子刘芳琴进来了。芳琴小学六年级毕业后再没有继续上学,经二哥刘启运介绍到县办农场当了一名农业工人,一眨眼已经十九岁了。
芳琴好像有啥话要说,脸上红扑扑的。
王娟搂住芳琴的肩膀:大妹子,我看你喜上眉梢,是不是谈恋爱了。
芳琴的脸更红了:三哥、嫂子,我给我好下一个小伙子,人家要到咱家里来哩。
王娟:嗨……还叫我给说着了。小伙子是那个村的?叫个啥?长得咋样么?
刘启仓:看把你三嫂急得,想吃你的喜糖哩。你给爸爸妈妈和二哥二嫂说了没有?
刘芳琴:还没有哩。我害怕爸跟妈骂我,不敢说。
王娟:还是三嫂好,不会骂人。你把人引来,叫三嫂给你参谋参谋。
刘启仓:没听你三嫂瞎说。这是件大事,叫我先给爸妈和二哥二嫂透个气。只要那个小伙子人品好,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
王娟:大妹子,墙上那个怪兽是谁给贴上去的?
刘芳琴:那叫“麒麟送子”,不叫“怪兽”。妈妈专门给你贴的,叫你给她生孙子哩。
王娟:我嫌害怕,你帮我取下来,行不?
刘芳琴:不敢取。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刘启运家,日。
一家人正坐在炕上吃饭。
刘启仓:我给爸妈,二哥二嫂宣布个事,芳琴谈恋爱了。
正坐在椅子上吃饭的刘芳琴红着脸端着饭碗出了窑门来到三嫂的屋子里,一边吃饭一边支楞起耳朵听那边窑里大人们在说些啥。
刘启运:这件事我早知道了。小伙子叫党全发,咱县上柳林村人,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妈妈李秀兰:没听你说过么。
刘启运:两个年轻人正在谈哩,担心给你们说的早了对人家有影响。
刘满囤:按理说娃也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你们看,只要合适,就叫小伙子到咱家来,我跟你妈还想早一点见到女婿哩。
郑腊梅:咱家芳琴长得多秀气,小伙子如果配不上咱就不愿意。
王娟:看嫂子说得,芳琴眼头高着哩,人家自己谈的对象保证没问题。
乡村土路上,日。
党全发提两瓶酒、一绺肉、两包点心在前边走,刘芳琴远远地跟在后头。小伙子走走停停,不断地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偏分头。刘芳琴看见党全发停下来,她也不走了。看见党全发朝前走了,她就远远的跟着。
党全发:芳琴,你走快点行不行?天不早了。
刘芳琴:你走嘛,我跟着哩。
党全发:你能不能快走几步,咱俩相跟着走。
刘芳琴:不嘛,碰见熟人了伤因哩。(当地土话,不好意思)。
党全发:你是不是不想叫我到你家去?
刘芳琴:我跟我爸我妈都说好咧。
党全发:那你还怕啥?
刘芳琴:人家不想跟你在一起走嘛。
太阳暖暖地照着,麦苗儿苫住脚背,田地里三三两两锄地的人。有人吆一辆毛驴车过来了,嘴里哼着酸曲:我前脚里走来你后脚里撵,撵得我心慌又气短。
你妈嫌我家贫寒,你老撵我为那般?
毛驴车来到刘芳琴面前停下了,芳琴一看,原来是满福叔。
刘满福:芳琴,来,坐上,叔捎你一段路。
刘芳琴犹豫了一下,便坐了上去。
毛驴车从党全发面前一路小跑而过,党全发高声叫道:芳琴,等等我。
刘满福回过头来:他是谁?把车停下叫上来吧?
刘芳琴:咱走,不理他。
党全发一脸沮丧,竟然停下来不走了。
刘芳琴坐在毛驴车上看见党全发不走了,便从毛驴车上跳下来。朝返回走。
刘满福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打了一声响鞭,酸曲又从口里流出来:桌子上擀面比我高,椅子上擀面窝断腰……
刘启运家的院子里,日。
刘启运正在院子里杀鸡,儿子刘金贵蹲在爸爸面前:爸,你杀鸡给谁吃哩?
刘启运:给你姑引回来的那个人吃。
刘金贵:我妈说我把那个人叫姑父哩。我姑父是不是我姑的男人?
刘启运:碎娃家,不该问的莫问。
刘金贵:一会儿吃完饭我姑是不是就跟上那个人走咧?
刘启运:去!到一边玩去,别捣乱。
刘金贵突然哭了:我要我姑哩,我不叫我姑跟上那个人走!
刘芳琴从窑里出来,把金贵抱起来:姑那里都不去,姑舍不得金贵。
一会儿饭做熟了,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饭。炕上坐着爸爸妈妈、启运、启仓和党全发,桌子上坐着郑腊梅、王娟、芳琴和金贵。
党全发端起一碗面吃得头上汗珠直流。启运和启仓装着没看见,两个嫂子捂着嘴直笑。刘芳琴走到炕边,对党全发说:把你碗里的饭叫我尝尝。
党全发不好意思给,硬着头皮仍然在吃。
妈妈看不下去了,把女婿的饭碗夺下来交给芳琴:吃不下去就别吃,你两个嫂子欺负你哩,给你碗里尽放了些盐和辣子。
郑腊梅:新女婿到人家屋里头一回就剩饭,不嫌丢人。
党全发无言应对,红着脸不说话。
刘芳琴瞅三嫂不注意,一下子把党全发碗里的剩饭扣到王娟碗里:嫂子你调的饭你吃,尽欺负老实人。
王娟:这饭是你二嫂调的,怎么扣到我碗里?
郑腊梅:咱这个老实人不会做那些事。
刘芳琴:你两互相揭发,到底谁干的?
两个嫂子一致对芳琴开火:芳琴你还没结婚哩胳膊肘就往外扭。看你明天出嫁时谁送你哩。
还是刘启运家。日。
王娟从县里回来,兴冲冲地对妈妈和二嫂说:妈,嫂子,我给你俩找下一份工作。
妈妈李秀兰还没有反应过来,郑腊梅说:这三媳妇又给咱俩揽下什么活咧。这一次我再不干了,绣一付枕头容易么?得一个多月哩。把自己的活满耽误了。
王娟:妈,二嫂说她不干了,我想你的担子越重了。
李秀兰:三媳妇你说啥事么?还给妈捉迷藏哩。
王娟:贺书记的爱人肚子大咧,我想妈妈显手艺的时候到了。
李秀兰:你说这事当真?
王娟:这事还敢哄人?
李秀兰:啥时候怀上的?
王娟:听说偷了灯以后不久就怀上了。
李秀兰:你们西街的那灯棚就是灵验,明年正月我给你也偷灯去。
王娟:妈,咱先不说那些。我想你老人家要拿出一点真功夫,给书记的娃娃好好绣一身衣服。
李秀兰:那没嘛达。(洛川土话,相当于没问题)。
郑腊梅:妈,二小子过满月时我娘家给娃扯了三尺缎面子布,我想给书记的娃绣一个被单正合适。
王娟:二嫂你不是说你不想干么?
郑腊梅:这事还非干不可。
县财政局办公室,日。
连东芳生完孩子重新回单位上班,保姆把孩子抱到办公室叫连东芳给娃吃奶。只见孩子的被单上、衣服上、鞋帽上全部绣满了各种花鸟虫兽,被单和衣服的边上绣满了富贵不断头。连东芳奶完孩子后办公室的人接过孩子轮流着抱,对那些做工精美的刺绣赞不绝口,问:谁给娃绣的?
连东芳得意的回答:我妈给她孙子绣的。
刘家庄会议室,夜。
两盏明亮的马灯将会议室照得通明,墙上隐约可见大红标语上写着“热烈庆祝刘家庄农业合作社成立”。
会计手拿一本账单,在会上宣读:刘启运,入社骡子一匹、毛驴一头、苹果园十七亩、木轱辘车一辆。
大家举手表决,一致选举刘启运为刘家庄农业合作社主任。选举刘满福为副主任。
刘启运发表即席讲话:社员同志们,毛主席带领我们翻身解放,致富还要靠我们自己。咱村现有苹果园三百多亩,已经成为全县发展苹果的专业村。省上和县上都大力支持我们。我们一定要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把刘家庄建设的更加美好……
大家热烈鼓掌。
刘谋狗双手捅在袖筒里,蔫头耷脑地来到会议室,问会计:没有牲口能不能入社?
刘启运:能么,咋不能哩。大家共同奔社会主义,决不能漏掉一个人。
刘谋狗:那你把我写上,刘谋狗,入地七亩。
下边有人喊道:入骰子两颗。
笑声。
刘启运:刘谋狗已经发过誓,再赌博就剁手。咱大家为刘谋狗戒赌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笑骂声,调侃声:谋狗,这两天再在你老婆的枕头底下摸过没有?看嫖客压下钱了没有?
这驴日的能戒了赌除非狗改了****!
刘谋狗突然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大家看着,我刘谋狗今后要不活出个人样来就不姓刘了。
会议室里出现了暂短的沉默,接着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又是一年金秋,日。
刘家庄的社员们把苹果采摘下来,分拣,装箱的装箱,装筐的装筐,苹果园里一片繁忙的热闹景象。供销社的汽车开进村子,社员们把一筐筐苹果过磅后装上汽车,磅秤前供销社的收购人员和会计一边过磅一边算账。
刘启运肩扛一筐苹果过来了,他把苹果筐子放在磅秤前,摘下头上的草帽一边搧凉一边看会计过磅。刘满福过来在刘启运的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些啥,刘启运和刘满福急急忙忙的走了。
两个人来到沟边,只见沟边果园的苹果一片狼藉,很显然树上的苹果被人偷过。
刘启运和刘满福顺着苹果园里人踩下的脚印一路找去,脚印快到刘谋狗家时不见了。两个人在地畔边坐下来,点着一锅烟,对着火,抽了起来。
刘满福:我看这苹果肯定是刘谋狗偷的,狗改不了****!
刘启运: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刘满福:除过刘谋狗,村里我敢保证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偷。
刘启运:也不排除外村人来偷。我想是这样,今夜咱多派几个人看苹果,捉贼要捉赃,没有发现确凿证据之前先保密。
刘满福:保密是不可能的,现在满村人都知道了。但是多派几个人看苹果很有必要。
刘启运家,日。
刘启运刚回到家里,刘谋狗的老婆就跟进来了:大兄弟,村里把苹果丢了,我听所有的人都说是谋狗偷的。这一次,我向你保证,谋狗绝对没偷。昨晚上谋狗一直在家里,那里都没有去。
刘启运:我相信嫂子的话。你先回去,这事还有一个调查阶段,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谋狗老婆还没有走,爸爸刘满囤进来了,脸色有点慌张:启运,你快去饲养室看看,几个二捣毛(捣蛋鬼)把刘谋狗脱光了打哩,硬说苹果是谋狗偷的。
谋狗老婆哇一声哭了:冤枉人哩么,狗屙的狼屙的都是谋狗屙的。你把人给我打踢踏(坏)了我靠谁哩?
生产队饲养室,日。
刘启运来不及安慰谋狗老婆,抬脚就向饲养室跑。到饲养室一看,只见谋狗被剥光了上衣用一条麻绳捆着,几个小伙子手拿酸枣刺在谋狗身上猛抽,抽一下身上就留一道血印,谋狗杀猪样嚎叫着:你把我打死我都不会承认,我没偷就是没偷。哎呀呀爷呀,想叫我屈打成招,没门!老子软柿子叫人捏了一辈子,今天临死前学一回硬气。不相信没有人替我申冤,你们把我打死了公安局不会饶你们。
刘启运上前一把将一个小伙子手里的酸枣刺夺下,大吼一声:停下!
大家停下来,看着刘启运。
刘启运:把人给我解开!
刘谋狗老婆哭着跑来了:天爷爷呀,作孽哩!谋狗昨晚连门都没出,凭啥说谋狗偷苹果哩!
刘启运看着把人解开,把衣服给刘谋狗穿好,然后对站在一边的会计说:把队上的毛驴车套上,拿些钱,先到县医院给谋狗把伤看好。
然后又对谋狗老婆说:你就跟上侍候谋狗,队上给你记工分。
刘启运说完后看都没有看那几个打人的小伙子一眼,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你们几个等着接受公安局的审讯!
站在一边指挥打刘谋狗的副主任刘满福张嘴想说什么,不料刘启运转身走了。
第二天,刘家庄苹果园,日。
大家正在苹果园采摘苹果时刘谋狗老婆回来了。
刘启运:嫂子,你不在医院照看谋狗,跑回来做啥?
谋狗老婆:嗨!莫提咧,昨晚上谋狗偷的从医院跑了。我以为他回家了,回来一看,谋狗根本没有回来。这人才是……,咱又没有偷苹果,跑啥哩。
站在一边的刘满福说:这才是贼不打自招。这苹果肯定是谋狗偷的。不然的话为啥要跑哩?
话点子刚落,只见刘谋狗头上扎着绷带,从那边路上过来了。
刘启运:谋狗,你不好好在医院养伤,胡跑啥哩?
刘谋狗:在医院贵贱睡不着觉,觉得冤枉。心想如果把这个贼娃子逮不住咱就要跟上背黑锅。半夜里起来就守到南关汽车站,看谁在卖苹果,当真还叫我给逮住了。
刘启运:你逮住了谁?
刘谋狗:除过那些赌博轱辘子还能有谁。我看见“点子”和“升子”(注:外号,都是赌博轱辘)在卖苹果哩。他们把苹果装在口袋里,全是伤,可惜了。
刘启运: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当场抓住?
刘谋狗:我不敢。那伙子亡命徒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却敢报复我。今晚我估计他们还会来,咱就在苹果地里守着。
刘启运:你提供的这个情报很重要。你回家先歇着,伤养好了再来干活。养伤期间你跟你老婆的工分队上给你们照记,另外队里还商量给你些补助。
刘谋狗:还补助啥哩些,咱挨几下打也值得,谁叫咱以前不学好哩。
谋狗老婆:走,咱回家。跟上你操不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