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林村党全发家,日。
党全发正在院内用斧头把苹果园拉回来的树梢子剁碎捋齐,刘芳琴在屋子内叫道:全发,娃屙下了。
党全发马上放下斧头,应声道:来了。咚咚咚跑进屋内,给媳妇拿尿布,看着芳琴把孩子的屁股擦净,然后将尿布拿到院子里,用水洗净,凉在铁丝上。
生产队的麦秸垛前,全发爸把手伸进麦秸垛里,抓出来一小撮麦秸,放到手里搓搓,便能搓得几粒小麦。老人把小麦装进口袋里,又把手伸进麦秸垛里,如此反复,便搓得一小撮小麦,老人把小麦拿回来放在捣蒜窩窩里捣烂,熬成麦面糊糊喂孙孙。
妈妈把各个米面瓦罐扫了又扫,扫出一些粮食渣渣,做了一碗饭给芳琴端来:芳琴,你吃,多吃一点,吃了饭才能给娃下奶。
刘芳琴瞅着那碗饭,对婆婆说:这娃来的也不是时候,往后的日子长着哩,咋能熬得过来?
婆婆爬上炕用手抚摸着小孙子的脸,看见孙子把小手伸进嘴里嘬得正香。对芳琴说:熬一天算一天,总有熬到头的时候,人一辈子就是为娃哩,有了娃才有盼头。
刘芳琴:吃不上饭下不来奶,拿啥叫娃吃哩?
婆婆:明天叫你爸把我这对金耳环拿到银行里卖上几个钱,买些粮食你吃了给娃下奶。
刘芳琴:要不然把我娘家给我陪的那个银项圈也卖了。
婆婆:那不行,你给你的儿媳妇留下。
刘芳琴:那时节我都老咧。
婆婆:人就这样,一辈一辈往下传哩。
柳林村党全发家的苹果园,日。
党全发正在苹果园里锄草,一只野鸡从脚下飞起,落到对面的山坡上,党全发手拄着锄把望着那只野鸡看了好久。突然灵机一动,兴冲冲回到家里,找了一些妈妈纳鞋的细麻绳,用蜂蜡把麻绳打磨得非常光滑,挽成许多小环,把小环绑在一根粗麻绳上,然后把绑着许多小环的粗麻绳埋在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党全发一边做活一边朝埋着绳环的地方张望。
一只野鸡被套住了,带着麻绳飞起来,野鸡飞了不远又落下来,党全发不顾一切地朝野鸡落下的地方跑去。眼看着抓住野鸡了,那野鸡又飞起来,党全发又奋力地去撵。带着麻绳的野鸡飞不远,落在一堆枣刺里,党全发不顾枣刺刺破手和脸,扑进枣刺堆里把野鸡抓住了。想到自己坐月子的妻子能吃上一顿美餐,党全发裂开流着血的嘴笑得灿烂。
还是在党全发家,夜。
一家人正在沉沉入睡,门外突然传来了叫门声:芳琴,芳琴,开一下门。
刘芳琴一下子坐起来,把正在酣睡的全发戳醒:有人叫门哩,我怎么听到好像是二哥的声音?
党全发很快穿上衣服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着二哥。
刘启运骑一辆自行车,车子后边搭着半口袋粮食。那边屋子里的灯也量了,全发爸站在院子里问全发:全发,谁来了?
党全发:我二哥给咱送粮食来咧。
全发爸:真难为她二哥了,苦苦时月,(洛川土话,相当于困难时月)大家都没有啥吃,她二哥是口里省下为妹子哩。
全发妈也起来了,张罗着要为刘启运做饭。
刘启运:婶子,我不吃饭了,喝口水就走,白天送粮不方便,我就晚上来。看见大人娃娃都健健康康的,也放心了。
全发妈:回去跟亲家亲家母说,我一家人宁肯不吃不喝,也不能叫芳琴和孙子受委屈。
刘启运:我替我爸我妈谢谢二位老人。
全发妈:我们应该谢你们才是。
刘芳琴:二哥,我这里虽然苦点,心里不受委屈。我担心玉琴哩,我听说玉琴也有了。我三嫂,我和玉琴,咋都赶到一起了?
刘启运:你一心把娃养好就行了,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党全发一直把二哥刘启运送到大路上,眼看着二哥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家庄的会议室门前,日。
生产队食堂解散了。刘家庄成立了远耕队,计划到山里开荒种粮。这天,十几个年轻人背着铺盖扛着老蛮镢在会议室门前集中。
刘启运把队里的胶轮大车套起来,打算把进山开荒的社员送到目的地。大家正准备出发时,刘谋狗的老婆拽着谋狗的耳朵撵来了:停一下,把谋狗捎上。
刘启运问谋狗老婆:你咋又叫谋狗进山哩?
谋狗老婆:这狗改不了****。昨天晚上墙外头有赌博轱辘叫哩,心慌得一夜没睡。你把他打发到山里,叫他跟山神爷赌去。
刘启运:谋狗你咋不长一点记性哩?
刘谋狗:这是我老婆见不得我了,把我往山里赶哩。
刘谋狗翻过身来又对老婆说:我给你把路腾宽,看你能成个啥精。
有人跟谋狗开玩笑:你从山里回来时你老婆能给你下一窝狗儿子。
刘启运甩了一声响鞭,马车出了村子,和县委书记的小车碰了个对面。
贺书记下了车,问刘启运:这么多人到那里去?干啥?
刘启运:我们成立了个远耕队,计划进山开荒。
贺书记:嗨!还正好让我碰上了。咱县办农场荒了一年多了。你们干脆到那里种地去,那里全是些熟地,比开生地省事。县里不收你们一分钱的承包费。
刘启运:这倒是个好事。贺书记你先给咱写个条子,我先把人安排到那里。然后回来咱写个合同。
贺书记:我县委书记说话还能不算数?
刘启运:这地我们打算长期种到底,一年两年不交承包费可以,时间长了不行,写个合同对双方都是个制约。
贺书记:这话有道理。你先把人送到目的地,赶快回来,我还找你有事。
刘启运:啥事么?贺书记能不能提前给咱透露一点?
贺书记:你回来再说。
县办农场,日。
马车顺着川道向山里走,路两边的土地全荒着,不时看见一群野鸡从草丛中飞起,野兔顺着土路窜来窜去,野狼蹲在半山腰将川里的马车张望,更远处的山巅上有几只麋鹿在悠闲地散步。
刘启运以前来过县办农场,对这里并不陌生。原先他没有留意,现在突然发现这里大有前途。车到农场了,大门已经坍塌,马车直接吆进院内,保管员出来了,刘启运认识他,把县委书记的条子交给他看,顺手在保管员的头上摸了一把:没你的事了,回家搂上老婆睡觉吧。
保管员:刘启运你小子捡了个便宜。这里农机家具全着哩,方圆几千亩地全是一镢一镢挖出来的,稍一拾掇就能种粮食。
刘启运:那你收拾你的东西,车回去把你捎上。
保管员:我回那里去?老婆把娃生到别人家炕上了。不嫌弃我的话咱一起干,嫌弃的话我自己开上二亩荒地也够吃。
刘谋狗看见保管员风趣幽默,也凑过来开玩笑:那我们拾下个干儿么。
保管员:我是你干爷哩。
刘启运:那你就原把你的保管员当上,从今天起给你记工分,过年参加队上分红。
保管员:能行么,走到那里都是干哩。
南社生生产队的饲养室里。日。
生产队的牛死了,几个人在饲养室的院子里剥牛。一群社员手里拿着盆盆罐罐排起队来等着分牛肉。
突然,从牛肚子里剥出来一根五寸长的铁钉。
队长李晓军骂开了:谁******吃了豹子胆了,敢残害队里的牛!
李晓军的老爹慢慢地站起来,抬起脚在鞋底上弹了弹烟锅灰。说:那牛是我害死的。村里人揭不开锅盖都几个月咧,李晓军你当队长哩,你羞先人哩!你把你爸用绳子捆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李晓军流着泪高声嚷道:大吔,你再莫说咧,把保管员叫来。把保管室打开,把战备粮分了!天大的事我一个人顶着,明天我就把铺盖捆着,到公安局自投案。
公安局的人到南社生来逮捕李晓军,全村的男女老幼全都把铺盖捆起来背到身上,几个老汉对法院的人说:要关你把我们全关起来……
这个事件反映到县委书记哪里,贺书记在办公室里倒背着手,转起了圈子。
县委决议:李晓军开除党籍,撤销南社生生产队的队长职务。
刘启仓知道这个消息后,来到南社生。
南社生李晓军家,日。
刘启仓:姑父,你还是这个。全县都摇了铃了。
李晓军:咋哩?看姑父笑话来了?
刘启仓:不敢。请姑父出山哩。想叫你到我的县办苹果园去。这是贺书记的意思。
李晓军:劳动改造呀?
刘启仓:人家是有意保护你哩,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李晓军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启仓:抽烟。
刘启仓挡了回去:戒了。
李晓军:嫌烟烂?
刘启仓:你那个侄女王娟现在生了娃了,有了势了,嫌咱抽烟影响接班人哩,强行戒烟。
李晓军:生了个啥娃?
刘启仓:千金。
李晓军:啥时过满月?
刘启仓:都几个月咧。
李晓军:我咋不知道?瞧不起咱这些老亲戚?
刘启仓:啥瞧起瞧不起的,拿啥给娃过满月哩?姑父,你到底去不去呀?给一句干脆话。
李晓军:如果是你叫我就不去,县委书记叫嘛,我还得考虑一下。
刘启仓:你还要八台大轿抬你呀,别扭捏了,跟我走吧。
李晓军:这就走?
刘启仓:只有五里地,抬脚就到,还有啥准备的。
李晓军:我先去看看。
县办苹果园的土窑洞前,日。
王娟正抱着孩子在窑门口转圈,看见姑父李晓军和启仓从山峁上下来了,迎面开起了玩笑:姑父,你真了不起,敢分战备粮。明天叫你当银行行长,还敢分银行的钱哩。
李晓军:你兄妹几个一见面就酿姑父,把姑父就没当回事么。
李晓军看见王娟抱着孩子,想把孩子接过来:叫老姑父抱抱。
王娟把孩子递给姑父,孩子哇一声哭了,伸出双手要妈妈抱。
李晓军又把孩子还给王娟:小家伙不认我。给娃起名字了没有?
刘启仓抢着回答:起了,叫小铁算盘。
王娟:姑父,你替我打他,启仓光欺负我哩。
李晓军:我看这名字好着哩,孙子的名字和她爷爷连在一起,这没有忌讳。
王娟撅起了嘴:连姑父也欺负我哩。
三个人一起进了窑洞,王娟把孩子叫给刘启仓:姑父还没有吃饭吧?我给咱做饭。
李晓军:饭先不忙做,既然来了就先到苹果园转转。
刘启仓:我知道,姑父是个急性子人,一来就坐不住了。
刘启仓又把孩子交给王娟,和李晓军一起出了窑朝山腰间的果园走去。果园里,三个年轻人正在挖储水沟。
刘启运家的院子里,日。
刘启运入了社的毛驴由于年老体衰而被队里淘汰,刘满囤把老毛驴拉回家自己喂养,那头毛驴慢慢的有了起色。这天,刘满囤正在院子里用刷子给毛驴刷身上的毛,小女婿马万明背着个背包进来了。
马万明看见岳父在院子里,忙对老人说:爸,我给你老人家报喜来了,玉琴生了。大人娃娃都平安着哩。
刘满囤:生了个啥娃?
马万明:生了个姑娘。
李秀兰闻讯从窑里来到院子里问女婿:玉琴好吗?
马万明:妈,大人娃娃都好着哩。
李秀兰:这下就放心了。好好好,我今年一下子就添了三个孙子。
吃完饭马万明走时刘满囤给女婿装了一些粮食,对马万明说:你先把这点粮食背回去,不能叫大人和娃娃饿肚子。过段时间我来看你们。
马万明背着粮食出村时碰见副队长刘满福。
刘满福问马万明:你背的啥么?
马万明不认识刘满福,顺口答道:我丈人给了一点粮食。
刘满福意味深长地笑了。
乡间土路上,夜。
朦朦月,一片凄冷的光。一头毛驴驮着东西在前边走,后边跟着一个老人。镜头拉近,看清了老人就是刘满囤。
刘满囤老人从山里驮粮食回来,没有歇息,连夜给二女儿玉琴送粮去。突然一阵风把老人头上的帽子吹落,毛驴伸长脖子发出了惊恐的吼叫,老人返回来拾帽子时,看见了荒野里闪着十几双绿色的眼睛。
遇见群狼了!
路边一排洋槐树。
刘满囤老人的头脑飞快的运转,努力稳定着情绪,环视周围,心里在盘算着怎样保护粮食和毛驴,那头毛驴拌陪了他十几年,那一口袋粮食可是小女儿玉琴一家人的命。
老人弯腰把路边的石头一块块捡起,准备着和群狼决一死斗。
群狼越来越近,刘满囤老人扔出了第一块石头,听得见一只狼嗥叫了一声,老汉凭经验感觉到那块石头击中了一只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甩了一声响鞭,毛驴一路小跑起来。
群狼又慢慢的围拢上来。
其中一只狼已经来到老人身后。
老人不动声色,掏出了一把匕首。
狼把两只前爪已经搭在老人的肩膀上。老人就势一猫腰,两手抓住狼的前爪猛一摔,把狼摔在前边不远的地方,不等狼起来,老汉一个饿虎扑食,把匕首捅进狼的咽喉。
群狼惊恐地散去。
无奈那头毛驴一看见狼,四只蹄子僵硬,无论如何也不走了。
老汉点着一锅烟,抽了起来。
群狼绿色的眼睛又在周围闪烁。
老汉想了想,决定将毛驴放弃。他摸了摸毛驴的头,算作跟毛驴道别。然后把毛驴背上驮的口袋取下来背到自己肩上继续往前走。想到嗷嗷待哺的小孙女和正在饥饿的女儿玉琴,刘满囤老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群狼暂时不撵老汉了,把毛驴放倒争吃起来。
粮食太重,老汉背了一段路后走不动了,又坐下来歇息。
那群狼又围上来。
老汉把粮食口袋靠在一棵大树上,然后躲在树的另一边,一只狼把粮食口袋误认为是人,朝口袋猛扑过来,老汉一个回头望月,将匕首从狼的后背捅进心脏。狼痛得嚎叫了一声,倒在粮食口袋旁边。
群狼又被逼退了。
老汉又点着了一锅烟。心想,今夜很难甩脱这群狼。他抱起粮食口袋,把口袋架在树杈上,还不放心,用匕首削了些尖木桩栽在树的周围。
群狼又围上来。那些狼以为老汉上树了,围着树转开了圈子。假如,老汉这时溜走,也许能逃过一劫。
可是,老汉舍不得那口袋粮食。老汉想,我溜走了,过路人把粮食背走怎么办?
一只狼被木桩扎伤了,拖着木桩叫唤着跑开了。另一只狼又冲上去,前爪子搭在树身上用嘴啃起了口袋。
老汉扑上去,一个倒挂金钩,抓住狼的两条后腿,把狼倒提起来,朝树身上猛甩,群狼又被逼退。
刘满囤老汉决定爬到树上等待天明。老汉正上树时一只狼扑上来,咬伤了老汉的腿。
老汉撕下袄袖子把腿包扎起来,无奈血流如注,老汉身上的血一直流完……
公安局的报警电话响了起来,公社办公室报警:在通往疙瘩村的路上发现了一个老汉和三只狼的尸体。
刘家庄,日。
刘家庄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
一口棺材停在刘启运家院子内。
大儿子刘启来和他的妻子何菊香带着女儿刘媛媛回来了。
刘启来一下汽车就跪在地上哭得抬头不起。
哀乐奏起,院子内哭声一片。
执事的人走到正低头痛哭的刘启运跟前,在刘启运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刘启运止住了哭声,站起来跟着执事来到妈妈住的窑里。
妈妈坐在炕上,眼睛上罩着一圈黑晕,一夜之间头发白了许多。但是脑子不乱,她问启运:玉琴知道她爸出事的消息吗?
刘启运:还没有给疙瘩村报丧去哩。
妈妈:暂时先不要告诉玉琴。娃正在坐月子,不能叫娃心里受一点委屈。
刘启运对执事说:就按妈妈的吩咐做。
执事:其他亲戚报丧的人全部都安排好了。
刘启运看了看妈妈,妈妈点了点头。
刘启运对执事说:就按原来安排的办。
香烟袅袅,纸灰尽燃。亲戚们按照辈分的大小轮番祭奠。
执事在旁边高喊:一叩首……,二叩首……
祭奠完毕,哀乐齐鸣,哭声一片,刘芳琴爬在棺材边哭喊着不让爸爸入殓。
几个帮忙的村妇把刘芳琴拉开。灵起、鼓乐开道、送葬的引魂幡、一路纸钱;孝子们头顶纸灰盆的哭声;灵轿后边长长的送葬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