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大叔叔家吃完午饭,大叔叔和小叔叔的争执就开始了。奶奶离开村子搬到城里和小叔叔家以后,很多事情都是小叔叔在主持张罗。关于这次拆迁,小叔叔已经和村里领导谈判过,得到承诺,大概将来有几小套回迁房,三个儿子足够分。趁着上坟的机会,小叔叔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我父亲和大叔叔,意思是尽快答应下来,不必再节外生枝。“早签约,早拆迁,早幸福……”大叔叔非常不同意,提出要继续谈判,争取更多的利益,同时静观其变,多方打听,相互串联……总之,不能轻易签约。
大叔叔脾气急躁,声音是越来越大,开始像政治家一样决绝地挥舞手臂。小叔叔好不容易谈出了个方案,结果这样被推翻,自然觉得委屈,争辩了几句,看没效果,就点了根烟,摆摆手作罢,索性歪倒在小屋床上,睡起午觉来了。大叔叔姑且也不再提这事了,他跑到厨房随便弄了几个凉菜,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汾酒,然后咧嘴一笑,大声招呼我,“下午没事,坐着喝会儿!”另外他拿起一尊破旧的塑料毛主席像,要送给我:“这老物件还是有点意思的,70年或71年吧,那时候毛主席雕像里,塑料的不多,你爷爷和我一起去订的呢,排了很长队。”
利益的事情却并没有完。大叔叔是要坚持参与意见的。转天,等我到了小叔叔家时,大叔叔早已到了,而且据说已经争论了一上午。大叔叔激动而自信,说他再去和村里谈,至少可以进一步探其虚实。可这终归不合适,家中老三刚和人家谈了,老二又出马,究竟谁代表这个家呢?反而让人生疑,甚至授人以柄呢。何况,现有的方案,大叔叔其实没什么反对的。只是他说,至少不要着急,先拖延一下,伺机而动,为什么急着搬?这看似也有道理,但小叔叔提醒,难道我们要做钉子户吗?钉子户可是体力活、技术活、政策活。我们家在村里已经没有根基,又没人住,一旦落单,再因为晚签约得罪了当权派,那会十分被动。而大叔叔又硬气地说,“放心吧,我年前就是找他们搞一搞,绝不会比现在结果差!”直到我奶奶出来说吵来吵去她心烦得很,大叔叔才消停。他无趣地斜躺在了沙发上,昂着头,不再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有些尴尬,大家于是把话题转移到专门前来认真“旁听”的姑姑。姑姑家原本是城中村,早已经历了几轮城镇化。她的一套回迁房已经拿到,但她并未装修,还是决定住在自己盖的二层小楼里,虽然那里条件越来越差,周围又都被挖开,全是城建的项目。原因呢,首先是二层小楼里的大多数房间已经出租,她不放心,要照看。大家都劝她赶紧搬到回迁的公寓里,这才算过上真正城市生活,也方便养老。姑姑却嗫嚅着,坐在那里,身体愈发显得小,表情中是一贯的软弱为难。然后她仿佛要流下泪了似的,“哎,没办法啊……我的命苦啊……”这“苦命”,依惯例,又要从失学和结婚之类说起了。
大家知道她要讲什么。因此又都安静了,不再接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