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一大早,我们陆续地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姗姗来迟的郭龙一直闹手机丢了手机丢了,最终又在裤兜里摸着了,于是我们就这样苦情着欢乐着,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宝岛台湾。
关于这次台湾行,所有的行政工作与香港艺术节的工作是重合的,并不多做赘述,但特别要说明的是,承办此次台湾演出的负责人野火乐集的总监熊儒贤,在那黑色三个月中交给我的压力和知识是“香港艺术节”的十倍,而我收获到的甚至可以用“百倍”来计量。最早知道熊姐,是2006年野火乐集把胡德夫引进内地;2012年之后,熊姐又把我们这些内地新生代民谣反过来介绍给台湾乐迷。熊姐是一个特别严谨的台湾文化工作者,她甚至严厉地教我严格的写邮件格式,比如开头要写上“Dear all”或者“Dear”谁谁谁,末尾要写上“祝好”、“夏安”之类的标准用语。一开始我还觉得不服气,“事说明白活干了不就行了吗?哪来这么多假客气?”后来,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必要的修炼过程,也是作为一个专业的文化工作者所必需的基本功。
“走江湖——大陆新民谣宝岛放歌会”,这个名字是台湾著名的乐评人马世芳帮忙取的。民谣走唱的接地气,跋山涉水的不容易,以及这次活动的民间性和深厚的人文色彩,被这三个字很好的总结和概括。相比香港,我们对台湾可能更有感情和期待,台湾民歌对这些民谣音乐人有过很深的影响,因为张玮玮,周云蓬又都是很多台湾作家的拥趸,张玮玮最喜欢胡兰成,而临行前,老周还把舒国治的书灌到了自己的语音阅读器里。在此之前,张玮玮作为左小祖咒乐团的乐手,已经参加过陈升的跨年演唱会,周云蓬也参加过2011年流浪之歌音乐节。但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来台湾演出。本来这次我们只打算在台北做一场演出,在熊姐的策划和建议下,我们改为在台北和台东各有一场表演,在台北还有两场讲座沙龙,这样一个完整的文化演出体系。在此之前,也有很多内地的摇滚乐队到台湾商业演出或参加音乐节,但这样一个立体的音乐、文化的展示,体现了这次“走江湖”的人文厚度。到了台湾,我们用一个星期时间经历到,感受到的事情和人,真是这一生宝贵的财富。从台北艺文圈大佬们汇集的Legacy,唱到了原住民歌手欢聚的台东铁花村,我们一路放歌,深刻体会到了“走江湖”的传奇内涵。
台北:众艺文界大佬汇集的Legacy
到达台北是2月13日下午,负责地接的是野火乐集的歌手陈永龙,(接下来的这一个礼拜,这位得过华语金曲奖的歌手跑前跑后,帮我们订票、买盒饭、收酒店里各自拉下的东西、采访、写稿、打印、做和声……简直是N项全能!)
在这之前的几个月,老周受到“流浪者之歌”音乐节的邀请,曾经到过台湾演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筠园的邓丽君墓,据说他在那里许愿说想再来台湾于是这次就来了。所以从酒店放下行李,老周就带着小河、万晓利奔向了筠园扫墓还愿。第二天就是情人节了,他们三个人每个人花了60台币买了一支红色的玫瑰送给邓丽君,而在下山的路上,则传来了凤飞飞去世的消息。
我们晚上去了一家古早味的台湾饭馆,熊姐穿着华丽的裙子接待了我们,喝着青菜豆腐汤,我在墙上看到了李登辉和陈水扁。
第二天,我们在由1976乐团成员阿凯创办“海边的卡夫卡”咖啡厅做了弹唱沙龙交流会,由马世芳主持。周云蓬、万晓利、张佺、张玮玮、郭龙、小河各演唱一首,然后和台下到场的观众及媒体近距离的交流。我记得当时熊姐说道:“她说可能现实多了,梦就少了。我们要从现实里找梦,而关于这次文化演出的意义,也许过了几十年以后,我们会知道我们今天做了什么。”
15日晚,我们在华山艺文空间的Legacy举办正式地演出,既是这次“走江湖大陆新民谣宝岛放歌会”同时也作为野火乐集“美丽心民谣走江湖”第四辑特别发表的首发式。Legacy是著名的Live House,它是张培仁和哈林一起投资的,崔健、伍佰、陈升、胡德夫、黄耀明等重要音乐人都在这里演出过,陈升的跨年演出也在这里,场地里还放着他马上要用到的器材箱。演出前,郭龙就感叹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调音水平,站在台上完全不用担心调音会出差错,“太专业了!”。当晚的音乐会进行了3小时。小河唱了一首《往生咒》,他说要把这首歌献给凤飞飞,观众热烈鼓掌。野孩子再次唱起《仰望着北方》。在周云蓬和小河的提议下,加上陈永龙和万晓利,四人临时排了一首《好好爱我》献给逝去的凤飞飞。演出到尾声时,张玮玮与郭龙演完两个人的最后一首,陈升便冲上了台,和他俩合作了一曲国语版的《鼓声若响》,陈升又开启了各种没有底线的玩笑。与香港的拘谨与意外相比,在这里的演出很放松也更肆意。台下观众的回应也非常热烈,有些歌曲唱起时,会有人在台下主动带领着一起击掌作拍。这场演出呈现的是跟台湾民谣特别不一样的感觉,老周的人文关怀、小河的精灵古怪、晓利的北方的沉静和严肃、野孩子特别乡土的气息又特别优美的和声,这些都让到场的人眼前一亮。
演出的间隙,在Legacy的门口,一些一看就是艺文界打扮的人士在抽烟,或是站在台下后方一边喝酒一边看演出。后来不断看到那些传说中的人:万芳、张悬、罗思容、曾淑勤、陈升、夏宇、吴楚楚、张培仁、陶晓清、马世芳、张铁志、翁嘉铭、黄连煜、张四十三……都是随便来一个都能让人尖叫的名字,一个又一个的文艺偶像。后来,熊姐告诉我们,基本上台北艺文界的大佬们都来了,李宗盛之前也非常想来,但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发了简讯向各位内地的演出人员问候。当天来了五、六百人,台下,老狼的御用口琴手小彭一边看着演出一边对我说,“你们这样一个民谣梦幻团,这场演出把台北艺文圈都震住了。”
魔幻台东:人人都是音乐家
16日下午,我们又去了海边卡夫卡做交流会并接受媒体采访。完成了昨晚重大任务的我也得以透口气出去遛遛,因为平时也喜欢的这些独立音乐,所以经常听到很多像卡夫卡、女巫店等等这样的名字,结果发现它们全都在台大附近,一个下午就转完了。陪同我的是一个小个子小眼睛的大叔,土土的,带着我们去下午的女巫店,请着我们喝了一杯啤酒,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郑捷任——陈建年和巴奈的制作人,也是我们即将要去的铁花村的音乐总监。在台北待了两三天之后,我们一起坐上了去台东的火车,发现那里才是真正奇幻的地方。
在火车上,熊姐便对我们全队人说到了台东你们可以完全放松。果然,和艺文气氛浓烈的台北相比,台东则是弥漫着乡野的自然气息,但这才是真正高手云集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每一个原住民都会唱歌,且每一个歌手都辽阔而自在。随行的陈永龙便是台东人,就在他们家里,便有好几个人是歌手,他的姐姐便是“南王姐妹花”的一员,家里光是金曲奖就得过两次。而在车开过一片乡间小舍时,熊姐介绍说这条小街上住着纪晓君、陈建年等一帮歌手,都是得过金曲奖的,所以这条乡间小路被称为了金曲奖街!
我们还受到了县长和县长夫人的正式接见,这个县长夫人以前是做文化的主管,所以和当地艺术家都有非常多的交流,本身也比较喜欢文艺活动。听说我们要去台东演出,就全力支持这件事。中午跟我们吃饭的时候,觉得我们宣传不够,就立刻打电话给秘书,通过行政的渠道帮我们散了一轮演出消息。第二天就上跑马新闻。
在台东的演出是17、18号两天,地点在台东的铁花村,那里简直是我见过最魔幻的演出场地。因为来的人会多,又加上天气好,于是把舞台搬到了户外,下面放着一些木椅子,舞台的后面是两棵参天大树。去之前,便有人建议我一定要到铁花村去参观它的厕所,简直是五星级的,外面看上去像是一座瞭望塔,而里面虽然简单,但设施非常全面又干净,完全不像是一个乡野间的厕所。铁花村当然不是一所村落,而是一个2010年暑假以音乐形成的新兴聚落,位置就在台东主要闹区的僻静角落。在音乐总监郑捷任的安排下,这里常有一些新生代的音乐创作人来此演出,而且演出气氛永远非常欢乐,郑捷任自己就是玩音乐的,还是陈建年和巴奈的制作人,有时自己也会上台玩乐器,且每一样乐器他都会。铁花村有自己的“村长”,是当地的原住民,我们去调音的时候,村长就在场地的边上生着柴火以便晚上可以取暖,在演出开始前,村长一声令下,居然放起了漫天的烟花,为的是庆祝开场。灯光打在舞台上,衬着层层的树叶,像是童话里的森林。
在台东演出时,万晓利排在了第一个,一看台东这么活泼的气氛,他立刻把《北方的北方》风格的歌曲改了,把之前的《达摩流浪者》、《走过来,走过去》、《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女儿情》等都舍得拿出来唱了一遍。唱的时候,有风吹过,舞台后大树的叶子被吹了下来,落到了歌手身上,又滑了下去。铁花村里养着好几条狗,歌手们在台上演的时候,有一只黄狗便几度跳上舞台,看了歌手一会儿又自顾自地下去了……铁花村演出时,你会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音乐家,歌手们在舞台上唱着,又有一帮原住民的观众们围在了草地上跟着一起哼,听高兴了还会跟着音乐一起跳舞,著名的原住民歌手巴奈也带着全家连着两天来看演出。等到歌手们唱完,他们还在唱着跳着。周云蓬和小河以合作的形式上场,唱到一半,最让人惊喜的嘉宾郭英男阿公和阿嬷组成的马兰吟唱队登台了,这可是1996年奥运会《Return to Innocence》的原唱《老人饮酒歌》的原班底。阿嬷上阵前脱掉外套,还一定要帮76岁的阿公脱外套,说这样比较帅……
野孩子最后一场演完时,我们将告别无限延长原住民歌手们一边弹着琴一边唱着一声声的“娜鲁湾,Ohaya……”为内地的歌手们庆功。到后来,所有人都上了回酒店的车,当地的朋友们还在车门口对我们一声声唱着,于是我们也一声声地回应,就这样一路高歌着,彼此作别。
探访达鲁玛克部落
所有演出结束后,我们到访了陈世川的家乡——在山上的达鲁玛克部落,他们是鲁凯族,还保留着最原始的部落生活习惯。一般的游客是不容许去打扰部落的,陈世川帮忙和部落族长打了招呼,而且我们是音乐人,是带着歌去听部落里的人唱歌的,我们才得到了许可。我们走到山脚下临近部落的时候,族长为我们在部落守护神前做净身祈福的仪式。他很通俗地告诉我们这是我们必须要办理入境,所谓的办理入境就是说人来了,但是你的灵魂跟着你一起来。你的灵魂后面可能会有不好的或者是一直纠缠你的东西,在这里通过祈福的仪式做净身。祈祷大家的灵魂得到净化、进出平安。整个仪式非常仪式化和庄严,等他做完之后我们准备很庄重地进去,然后他就骑着他的小摩托车迅速地走了。——传统跟现代其实在台湾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部落里的生产状态还是在半山坡上开荒种地、种小米,一边唱歌一边劳动的非常原生态的样子,但是他们很多的年轻人也会到不同的城市、国家去,也会跟外界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在这里感受到的并不是闭塞,而是很开放的又保留着祖先遗留下来的生活习惯的原始村落。
而在这里,音乐跟生活那样的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们赶上了部落里的“小米祭”,就是在这个时间,部落里的人要一起种小米,一起劳动。我们在村落里看到了很多普通的劳动者,在劳动的间歇会唱歌,他们音乐的爆发是随时随地的,没有任何准备,说着说着就会唱起来,一个人唱就会有很多人应和一起唱,越来越热烈,无穷无尽的,好像没有终点似的唱下去。那里随便一位阿姨一边喂着小孩一边张口就把一首《绿岛小夜曲》唱得那么悠扬地回荡在山谷之间,以至于我们的内地歌手们都不太好意思对歌……在这里,音乐与生活是相伴相随,自然发生的。不像我们,需要关起门来搞创作。
这里的族人还给我们讲了很多的部落故事,我们理解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音乐,比如说部落在打仗出征的时候大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要给年轻的男性带一个像缎带一样的东西,大家觉得出去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就要为部落、为国家捐躯,是很悲壮的状态,但他们是唱着歌去欢送他们出征的,我们只有在那样的情境下才能体会那种音乐心情,跟我们听CD、听录音完全不一样。生产、生活,在这之中音乐和他们的关系是非常有意义的。就是超越了演出本身的部分。这也是我此行台湾最大地感触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