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山顺奶奶做了秦广最喜爱吃的杂面条，可他却没有太大的胃口，在老人几乎是强制下才勉强吃了一碗。收拾清碗筷，老人一边嘟哝着听不明的话，一边将晾晒在院内横条上的衣服拿进屋，叠好后送到了东间屋。秦广倚在被子上，脑子乱糟糟的，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想不下去。
下午三点多钟，山顺爷提着一篮子东西进了家门。秦广从老两口的对话中才弄明白，原来老人步行去了高关乡，买来了几样熟食肉菜和烟酒，并吩咐老伴准备准备，“晚上俺爷俩好好坐坐。”没多久，宝妮也像燕子般飞了回来，手中提着纱巾小包，人未进屋，就兴冲冲地嚷道：“秦大哥，快来试试，看看合适不？”原来，她早已让邻村姑姑家的表姐给秦广偷偷织起了一件毛背心，今天一大早就赶去取了回来。不容他分说，宝妮硬是将毛背心穿在了身上，并拉着他来回转着圈，既是让爹娘，也是让自己欣赏着，高兴得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事务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
“疯妮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细心眼。”山顺奶奶像是讥讽却暗带赞赏地说。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山村寂静了下来，只有孩子们结伙在街里玩闹不时传来的喊叫声。山顺爷堂屋的八仙桌上，七个盛着各种菜的瓷盘中冒着热气。一把铜酒壶和两个酒杯摆在桌面，老人与秦广相对而坐，山顺奶奶和宝妮在西间屋里说着悄悄话。
“来，孩子，为咱爷俩有缘干一杯！”山顺爷话音未落一杯酒就下了肚，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沾酒的秦广此时不愿让老人扫兴，张开嘴一下就将杯中酒倒进口中，立时呛得他两眼冒泪，咳嗽不止。
“来，为你明天送行，干杯！”
“来，希望你能记住我们老两口和宝妮，再干一杯！”几杯酒下肚，老人的眼圈微微发红，话也开始多了起来。秦广更是觉得肚里、脸上火辣辣的，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冲动感，头脑也越来越觉得有点犯晕乎。在他代表父母及自己敬过山顺爷后，一瓶酒就见了底。他力劝不要再喝了，可山顺爷却说啥也不答应。山顺奶奶和宝妮前来相劝，没想到，反而招来了一顿呵斥。秦广心里开始敲起了小鼓，两眼盯着老人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你看我喝醉了吗？没事，老汉今儿个高兴，多喝点心里痛快！”
不容秦广搭上话茬，老人接着道：“孩子，我给你掏心窝子说吧，这辈子和老娘的没能生个一儿半男，自打你来后，我们从心里待见你。可我们是庄户人，家里穷，怕高攀不上你们城里人，心里一直憋闷得狠。明个儿，你就要回城了，老汉我就把实心话掏给你，我们跟前就宝妮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我看你们俩也相处得很好，俺老两口心里着实高兴啊！当听到乡亲们的议论时，你猜我们咋想，俺是巴不得呀！”秦广劝老人喝下一口茶水，本想缓冲一下他的情绪，可仍未起到太大作用。“老汉我不封建，今天又喝了酒，有句话不知你待听不待听？”此时老人停顿了下来，热辣辣的眼光盯着秦广，似在等他表态。看到秦广点头同意后，老人又说：“你要是能看得起俺宝妮，俺老两口想让她跟你进城。就是不愿意，我们也知足，因为交上你这么好的孩子，也算有福了！”说这些话时，老人显得更加动情。
“爹，您瞎说啥呢！”宝妮红着脸阻止起了山顺爷的话。
此刻，秦广脑袋变大了，心跳加快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老人在这个场合提出这事，虽说平时与宝妮有说有笑，两下却是无猜，也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这道题可真正让他正经犯了难，答应吧，事情太唐突不算，父母能接受吗？不答应，这一家三口能否经受住失望的打击？望着山顺爷那饱含深情的双眼和满头的白发，不容秦广再去做更多的思考，他平静了一下情绪说：“我回去后给父母商量商量，尽快给二老个意见。但不管如何，您们永远是我的好长辈，好亲人。宝妮也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好！那我们就等着你的回话。来，扶我进屋睡觉去。”秦广搀扶着老人躺在炕上，又让他喝了几口水，简单收拾了收拾，也就和衣上炕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谁也没有吃下多少饭，山顺爷蹲在门口叭哒叭哒抽着旱烟锅，山顺奶奶默不作声地在往塑料袋里装着核桃、柿饼、红枣，宝妮帮秦广打点着行李。
起程了，宝妮送秦广到大门口后，将手中提包递给他就转身回屋去了。老两口一直送到村口，嘴里不住地叮嘱道：“孩子，别忘了来看我们噢！”山顺爷执意要送秦广上了汽车才作罢，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过多的话说，沉默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直到汽车启动时，秦广才发现老人背转身去用衣袖擦起了眼睛。
七
城里一处老式瓦房的院子里，一位大约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手拿一把喷壶在为几盆花草浇水。她上身穿一件大红的薄衫，下穿一条时兴的休闲裤，烫一头卷卷的黑发，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身材显得是那么的苗条标致。乍一看就给人一种高雅贵气的印象。三间瓦房坐北朝南，南房是半间厨房半间卫生间，院子东西狭长，虽不太宽敞和富丽，但能住上这么一套公房在当时当地也算上是件很体面和不易之事。
“老秦！把孩子的衣服给我拿出来，趁现在有空，我给他洗洗。”
“噢！”随着话音，从屋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戴一副宽边大眼镜，面色不黑不白非常适中，就是体形略显得有些发福。他把几件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后，就转身又回屋内看电视去了。
今天是星期日，秦广的父母都在家休息，一家三口不缺吃，不缺喝，不缺花，不缺穿，日子过得很是富庶舒心。
秦广今儿个单位有工作需要加班，快吃晚饭时还未见回来。
秦广自打从梨树庄回到市里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时间了，对于山顺爷嘱咐的事，一直牢牢地挂在心上。他曾多次一个人关在屋里费尽心思地反复琢磨，说真心话，对宝妮打心眼儿里还是喜欢的。她的朴实大方和单纯直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老两口对自己如同父母般的关怀爱护，让他不能再有别的挑剔理由。但考虑到父母和周围人的世俗偏见，又让他没有太大的勇气去加以面对。因此，一直没有向父母言明，更无法去回复一定在苦苦等待的山顺爷一家人。可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今天加完班后和同事在饭店用了晚餐，并喝了不少的酒。也许是酒壮人胆的作用，他暗下决心晚上回家后就跟父母摊牌。
大约九时许，秦广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家门。父母还在看着电视，他打过招呼后就顺势坐在了沙发上。
“小广，吃了晚饭没有？我去给你把饭热热吧？”母亲关切地问道。
“妈，我吃过了。”
“今天加班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你早点休息吧！”母亲从他的表情中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说。
“没事，我不累，想陪你们再坐一会儿。”秦广说这话时，流露出一种稍稍有点异样的神态。
“小广，你是不是有啥心事，怎么今天回来与往常不太一样？”还是女人心细，儿子微小的一丝变化也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