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唤数声,负心仍是不曾抬头,却将一道秀眉微微皱起,大有不耐之色。秦忘舒见此情形,更是着急,难道许负心为抵御魔风,已然身受重伤不成?
忽听许负心幽幽叹了一声,道:“这声音听来,竟像似忘舒哥哥。”面色就是一喜,忽又摇头苦笑道:“不想那魔风如此厉害,竟让我神思昏乱了,忘舒哥哥怎会来此。”
秦忘舒喜道:“负心,就是我了,我便在这里。”向那负心面上瞧去,只见负心额上红斑淡了许多,若是以秀发摭住,几乎是瞧不见了。秦忘舒暗道:“我家负心亦是个绝代佳人,便是莞儿天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了。”
当初许负心若与云天轻莞公主站在一处,不免有些相形见拙,只因许负心本是村姑出身,行动举止,难免失之粗疏,既比不过云天轻的优雅娇俏,亦比不过莞公主的雍容端庄。
但许负心自化龙之后,形容虽无多大变化,却平添了一种高贵无比的气质,其视苍生,不过喽蚁,七海诸修,也难入她的一双龙目。这种变动本是缓慢发生,但秦忘舒既与许负心暌违多年,骤然相遇之下,自然是觉得许负心脱胎换骨了一般。
就见许负心缓缓睁开双目,那双秀目亮得出奇,目中似有神光两道,就向秦忘舒逼来。秦忘舒心中就是一慌,情不自禁退了两步,一时心跳如鼓。
原来秦忘舒被许负心目光一扫,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想那秦忘舒性情亦是高傲,便与海外诸多金仙大士相处,也觉得处之泰然,哪知今日与许负心重逢,却生出卑微如尘土之感来。
人常道人族为万物之灵,其实那不过是人族自负,真要与龙族相比,人族之卑微,不过是草芥罢了,秦忘舒在许负心面前生出白卑之念,也属当然了。
许负心龙目乍睁之际,目中便是一喜,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淡淡地道:“果然是忘舒哥哥来了。”
秦忘舒听她语气平淡,心中怅然若失,难道许负心化龙之后,便瞧不上自己人族的身份了?
他缓缓道:“负心,你不在北海,怎会来到这里?”
许负心微笑道:“忘舒哥哥,听说你最近在海外颇为风光,连天伦阁之事也要插上一手,这次是想连我的事也想管上一管。”
这语气好生生分,秦忘舒心中失望之极,若冲着他平日的性情,怎受得了许负心这样相待,但他忽地想起,许负心受厌胜之术所惑,性情已然大变,怎可以常情度之。
此番态度,绝非许负心真性情,可见那厌胜之术着实害人之不浅。
他沉声道:“负心,他事不论,你可知此去莽荒海,定是凶多吉少,那七目神君原是莽荒神君部众,此番引你前去,不过是借机将你斩杀,那莽荒神君野心勃勃,早存一统七海之志,又怎能容得了你。”
许负心格格一笑,道:“他容不了我,难道我便能容得了他?忘舒哥哥,你只管放心,负心今非昔比,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秦忘舒见她执拗,更是着急,那许负心此刻说话,无形之中便有一种渺视苍生的态度,大有高高在上之感。他心中叹道:“你若能照顾好自己,又怎能中了厌胜之术?”
他强抑心中不快,道:“负心,你身边那位七目神君绝非好人,此人动用厌胜之术,悄然将你欺压,不光令你性情大变,亦会让你对他俯首贴耳,你想来,北海无数大修死于你手,这难道亦是你的本心。”
许负心冷冷一笑,道:“北海水族不肯听我号令,自然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人皆是我杀的,却也怪不到七目神君头上。真龙万法不侵,小小的厌胜之术,又岂能奈何得了我。”
秦忘舒听到这里,不由的身躯剧震,若果若许负心所言,真龙万法不侵,小小的厌胜之术,又怎能影响到她。这般说来,北海许多水族之死,竟是许负心自家的主意了。
是了,那莽荒海原来不过是浊水一潭,只因世间浊气堆积,遂形成汪洋大海,那莽荒神君也不免自高自大起来。许负心既修龙诀,神通日增,随着修为精进,自然也就性情大变。
秦忘舒原也知道,世人随着环境迁移,地位增高,性情亦会自然而然产生变化,这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许负心的变化过快过大了罢了。
想那许负心先行不过是一名村姑,虽是身怀济世之技,却是貌不惊人,身份低微,如今一跃而成为真龙之子,世间万千生灵,尽在脚下,谁问许负心的性情又怎能不生变化。
若还是保持着往日的质朴之心,那反是咄咄怪事。
秦忘舒失望之极,亦伤感之极,当初云天轻负他欺他,他心中虽是愤怒,却不曾难过,只因云天轻本就狡黠无双,机谋百变。但许负心在他心目中,原是至亲至厚,如同自己的姐妹手足一般,哪知今日,却遭冷遇若此。
他虽与许负心只有咫尺之遥,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那面孔虽是熟悉不过,却又觉得生疏无比,好似第一次见到。
他心中一恼,不由道:“负心,今日我绝不能让你前去,你若想去莽荒海,唯有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他虽是恼怒许负心冷待他,但更是担心许负心性命,那莽荒海中,不知有多少大能,许负心便修龙诀,这短短几年又有多大修行?更何况又有七目神君这样的阴险小人,许负心纵是神通惊天,又怎能斗得过这许多强大对手?
许负心神情微愕,却泛起一丝笑容来,道:“忘舒哥哥,你虽是禅魔双修,可在我瞧来,也是平平,是了,你最近境界提升不少,不免让人担心你欲速则不达,移时忘空之术,毕竟是弊端极多。”
秦忘舒只被她瞧了一眼,就被瞧出忘时塔修行之事,秦忘舒惊讶之际更是震惊,难道许负心的修为,真的到了震古烁今,万法皆知的地步?
需知这世间诸种仙魔道术,皆源自真龙,真龙一出世便知晓世间万法,否则又怎能算得上万物之灵,怎能高高在上?
秦忘舒忍住气道:“既是如此,正要领教负心绝学。”
许负心笑道:“忘舒哥哥新学了什么本事,负心正想瞧瞧,我虽然不敢为人师,却也能瞧出好坏来。”
秦忘舒咬牙道:“既是如此,忘舒可就献丑了。”
手中赤凰刀猛然一动,就向许负心斩去,此刀动用“玄斩”二字真言,的是非同小可,但秦忘舒心中对许负心的手段并无把握,因此也只是出了三分力罢了。
许负心格格一笑,道:“这样怕是不行。”随手挥来,那赤凰刀忽地变得沉重无比,原来秦忘舒加持在刀上的无界真言,已是被化解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就连刀上真玄,也是化为乌有,这才使得此刀变得沉重起来。
这便是说,许负心弹指之间,就令秦忘舒从一名地仙大成之士,变成了凡夫俗子,那赤凰刀重达数百斤,又怎能不觉得沉重。
秦忘舒凝息运气,再次挥刀斩去,此次动用的乃是魔功,那刀出之时,毫无征兆,是为无相心诀的不二法门。
许负心笑道:“妙哉,无相心诀,润物无声,功出无形,端得是上乘魔功,只可惜忘舒哥哥心怀苍生,杀心难修,便修这无相魔诀,也是照虎画猫,终无大用了。”
纤手再次一拂,那玉指之中龙诀飞舞,又将秦忘舒这式魔诀化为无形,那赤凰刀又重了三分,秦忘舒拿捏不住,几欲脱手飞去了。
秦忘舒暗叫道:“龙诀之妙,竟强大如斯,我所修诸般妙术,在负心面前丝毫发挥不得,只凭这手段,我今日已难胜他了。”
那龙诀的妙处,就在于万法不侵,任你百般施术,在真龙面前总是无用,这便是说,世间诸多大能,在许负心面前,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也难怪许负心如此自负了。
秦忘舒先前是替许负心担心,心中虽是难过,却被这担心掩了去,如今担心既去,伤感顿生。自己竟连许负心都斗不过,又怎能护得她周全?想起来自己不远万里,突破重重险阻而来,在许负心眼中,竟是一个笑话了。
许负心仍是淡淡地瞧着秦忘舒,神情既不算如何冰冷,但着实没有亲近之意,口中道:“忘舒哥哥,你还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瞧来。”
秦忘舒叹道:“罢了,负心化龙之后,修为果然一日千里,既然北海水族之死皆是负心本意。那么这个负心,绝不是我认识的负心了。原来这世间有两个负心,我竟是找错人了。”
许负心听到这里,娇躯微微一颤,但很快就冷笑道:“忘舒哥哥这话说得好生绝情。”
秦忘舒怒极反笑,道:“原来负心亦知‘绝情’二字。”
许负心面色一沉,好似罩了层严霜一般,道:“忘舒哥哥,我有紧急大事,实不必与你纠缠,你刚才说道,我若前去莽荒海,那非得踏着你的尸体不可,这话你果然说过?”
秦忘舒咬牙道:“不错,此话的确是我所说。”
许负心道:“既是如此,忘舒哥哥,负心不肯改变心意,定要去莽荒海走一遭,忘舒哥哥可肯收回这句话。”
秦忘舒将胸膛一挺,哈哈大笑道:“负心妹子,你是要踏着我的尸体向前吗,妙极,妙极,我便站在这里,等你踏过来。”他口中虽是大笑,但泪水却是情不自禁流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