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在地上不住磕头,扇了自己不少耳刮子,李进忠无后,对这个干儿子尚算体恤,也是不忍,“好了,这毛躁性子不改,迟早会把你给害死!还不赶紧把御旨拿给咱家看看!”
“干爹,给。”
李进忠细细检查后,发现御旨脏污的地方虽大,上头御笔写下的字迹还是能够看清的,思量了片刻,对这份御旨他原就犹疑,昨夜小福子未将御旨交于传令官检验送出,圣上昨夜酒醉,记不记得起这道旨意暂且难说,也许上天有好生之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根本是一道不该送出去的圣旨。
“算你运气,罢了,这份御旨就先放在咱家手里,等咱家想到补救的办法再送出去。”
小福子忙又向他磕了几个响头,起身为他松筋捶背,若说从前是为了在宫中不受人欺负出于下策才认下这个干爹,经此一事,此刻小福子就是将李进忠真当了他的爹。
“还是干爹对儿子最好。”
小福子刚松了口气,前面乾坤殿就有小内侍慌忙过来。
“李大人,皇上醒了,急诏大人过去伺候。”
李进忠面上的惬意霎时无踪,忙将御旨收入匣中,至乾坤殿见驾。
睿帝宿醉方醒,头痛欲烈,却仍旧放心不下溶月的病情,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诏来李进忠询问。
“武侯夫人昨夜高热可退?身子如何了?”
李进忠早知圣驾挂心此事,一早已见了从武侯府回来的御医,“回皇上,昨夜虽险,可御医说,武侯夫人十分坚强,已然没有大碍了。”
睿帝垂眸抚额,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次,是他因强烈的私欲亏欠了溶月,他尚可用别的方式补偿她,可他绝不容许任何存在动摇他江山地位的人存在,绝不允许。
“李进忠,武侯夫妇所生之子就快满月了,你命司礼监尽快在宫中安排起来,一切依皇子的规制来,不得马虎!”
“是,奴才遵命。”
天启六年二月初一,源阀小少爷满月,睿帝于宫中设宴遭溶月拒绝,溶月与慕夫人商议后,于武侯府大摆筵席宴请源氏宗亲及京都宾客。
闺中上妆,溶月所选衣裙皆是繁华富丽之色,连胭脂丹寇都是她从未用过的洒金正红。
“阿酒,帮我将一品诰命仪制的那几尾赤金步摇拿过来,簪花我要盛放的牡丹,父亲与少商出征在外,源阀冷清已久,今日小少爷大宴,必不能叫人小觑了我源阀去。”
晨间迎客,慕夫人携着溶月,两名一品诰命盛装而出,府兵在列,门庭内外,堂前厅中热闹喧嚣,丝毫不亚于府中两位男主在时之景。溶月从阿酒怀中抱过小少爷于宾客中游刃有余,举手投足,皆是主母气度。
正午时分,正当众人欲落座之际,府门外的一声高呼,四下霎时鸦雀无声。
“皇上驾到!”
一时不只溶月侧目,连府中宗亲宾客也面面相觑,众所周知,当今睿帝,自继位至今五年过去,除了几次阴山行猎,从未亲至哪位皇亲大员府中做客,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借机行刺,此次意外到来,实是异像。
出于门楣颜面,溶月纵然心中有怨,仍旧挤出了几分笑意迎上前,“皇上与贵妃娘娘今日亲临寒舍,真是令源阀蓬荜生辉啊。”
她此言一出,伏跪在地的众人皆三呼万岁,原本和乐的氛围也因睿帝的到来变的有些拘谨沉闷。
睿帝早已习惯这样高高在上之感,倒是溶月今日的艳丽妆容不禁教他迷了眼,“六儿满月,朕身为姑丈,岂能不来,武侯夫人今日真是明艳照人。”
溶月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侧首高昂起颈项,“皇上谬赞,就快开席了,大家还跪着,还请皇上赐他们起身入席吧。”
睿帝眼中唯有今日格外明艳的溶月,根本无暇理会任何人,入座主桌后只轻轻扬手,李进忠便得令命众人免礼各自入席。
因皇帝入座,主桌上除去慕夫人与溶月,便无人敢坐,气氛一时有几分冷清尴尬,睿帝却丝毫不以为意,命李进忠呈上锦盒打开,盒中是一套赤金打造的文房四宝及一只金锁项圈。
睿帝拿起金锁在小家伙面前晃了晃,金铃作响,“这是朕为六儿准备的满月礼,小六儿可喜欢?”
小家伙在怀中愣愣看了看,竟笑出来要伸手去抓,被溶月抓住小手,“谢皇上厚礼,孩子还小,不会玩这些金器,以免入口,阿酒,收起来。”
睿帝又解下身上一块先帝所赐的龙团白玉佩放到小家伙手中,“孩子既喜欢,这东西总可以给他玩了吧。”
“皇上身为姑丈,对臣妾的孩儿多加照拂,臣妾心领了。”溶月夺过团龙玉佩,“这是先帝所传下来的皇室之物,臣妾的孩儿断不敢收,皇上若真心疼爱孩儿,不如就遵守诺言,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让孩儿能与姑母相聚。”
“朕答应你的,自会做到,可朕对六儿的心意,你也不该推辞。玉佩朕已送了出去,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对了,上回夫人说少商早已为六儿取好了名字,是哪几个字?”
溶月为湘后之事,纵然心中有多不快,也未再违逆睿帝之意,“阿酒,你去书房将侯爷所留的信封取来,小少爷的名字就在里面。”
睿帝自行斟了杯酒等候,阿酒还未走进后院,便有大队身披甲胄风尘仆仆的兵士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右臂受伤的北衙禁军统领苏阿赞。
“启禀皇上,微臣无能,未能将宣武侯带回,请皇上恕罪!”
溶月与慕夫人听闻事关宣武侯,几乎同时离席来到苏阿赞面前,少商未被捉回,溶月甚至有一瞬窃喜,以为他已平安到了朔方。
“我夫君如何了?”
“苏将军,我商儿如今人在何处,可还好吗?”
面对源氏门阀的两位夫人,苏阿赞有些不敢说出真相,睿帝握着酒杯,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苏将军,既未擒得宣武侯,可知他逃往何处?”
“回皇上,宣武侯的人马在澜沧江上与臣交战,又有对岸朔方弓弩手夹击,混乱之中,武侯……身中数箭,落入江水之中了……臣等派人沿江搜寻了数日,还是没能找到武侯。”
澜沧江江水滔滔,流经数国,水势向来汹涌,暗流频频,此前从未听闻有落水之人能够生还,睿帝酒杯落地,得知少商落水的那一瞬,他心中感觉甚是奇怪,像除去心头大患,又有剜心之感。
大宴之上闻此噩耗,慕夫人即刻晕倒在堂前,府中侍婢惊呼着将其抬入后堂。苏阿赞今日所言与溶月梦中所见之景近乎相同,溶月失神连连后退了数步,继而不住摇头。
“不会的,我夫君不会有事的,他不能有事的。”
溶月捂着欲裂的头,只看见苏阿赞与他腰间的刀刃在她眼前晃动,她恍惚间冲上前抽出那把配刀直指着苏阿赞。
“是你!是你害我夫君落水的,今日我要你一命偿一命!”
苏阿赞未有动作反抗,反而其部下拔刀冲上前将她团团围住,好好一场满月宴,成了报丧之宴,在座宾客皆不敢逗留,惊慌四散。
“谁敢动武侯夫人,朕要了他的命!”
睿帝从花厅席间冲上前,“退后!”
北衙卫队收起刀兵虽听命,却担忧圣驾安危,不敢退远,只向后两步,手握着刀柄,已做好了随时救驾的准备。
而睿帝则一心系在武侯夫人身上,“月儿,先把刀放下,少商是死是活,如今尚未定论,你别做傻事!”
溶月双手握着刀刃,转向睿帝,在他与苏阿赞之间徘徊,“都是你,是你下令去缉拿他的,要不是你,少商根本不会落水下落不明!你们一个始作俑者,一个刽子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再惺惺作态了!”
李衍见她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只好冒险慢慢靠近她,“月儿,你忘了吗?当年泰山一役,少商遇险,源阀府兵与朕所派的人搜寻了半月,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可后来他还是大难不死回来了,也许这次也是一样,他只是跟我们走散了,在哪里养伤,月儿,不要冲动。”
溶月此时伤心过度,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眼见刀刃就要往睿帝胸口刺去,被身手极快的苏阿赞重击颈项晕厥。
睿帝心疼地搂住溶月,使她不至于倒地,“苏爱卿,你未免下手太过了。”
“皇上,武侯夫人情绪失控,若不及时制止,臣担心她真会有伤圣体。”
“她不会杀朕的,爱卿放心。”睿帝十分笃定,如此说着,将溶月拦腰横抱起,问阿酒。
“夫人的卧房在哪里,带朕过去。”
李衍手脚极轻地将溶月抱回挽月院榻上,吩咐阿酒,“武侯之案尚且悬而未决,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府中上下务必看好夫人,以免她再做傻事,朕会留下一队亲随,若有事及时命他们来向朕禀报。”
阿酒看了看方才紧随睿帝而来的北衙禁军,个个严苛冷面,看着就极怕人,喏喏地点了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