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侍女口中问出来的蒋惟的卧房竟然就是蒋彦带她去看证物的地方,离此地只隔一道院墙。这跟一般世家的住宅格局不大一样。看来是蒋惟将书房与卧房互换了。
二人将那侍女再度打晕,便向正地方摸过去。
院子里只挂了几盏灯笼,灯光朦胧,映不明身前两尺之地。甫一进院子,明殊敏锐地捕捉到了好几道细微的呼吸声。这里埋伏了好几个高手。魏冉对她打了几个手势,而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明殊静静等了许久,呼吸仍在,不过变得更加绵长平稳。魏冉从草丛里钻出来,双眼弯弯,十分得意。
果然,身边有个强力又默契的帮手在,便能事半而功倍。
魏冉依葫芦画瓢,先迷晕了屋子里的侍从,才谨慎地推开门闪进去。
屋里外间只点了两盏灯,还是先前明殊看到的那样简单陈设。转过桌后摆放的八宝大屏风,便看见内室的垂帏,厚厚的直垂到地面上的帏幕将内室挡得严严实实的,也隔绝了声音。
魏冉不敢大意,拿刀尖将垂在地上的帏幕挑起一些,手指又是轻轻一弹,将迷~药弹了进去。
等了一会,明殊挑开帏幕,见内室昏暗,拔步床~上隐隐绰绰躺着人。床前东倒西歪,躺着迷晕的四个婢女。师徒二人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将床帏拨开,里头黑沉沉的,看着像是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想来便是蒋惟,女的不知是他哪房姬妾。
明殊没有丝毫迟疑,手中刀光一闪,对着男子砍了下去。
刀入皮肉,再至坚硬的颈骨,发出她熟悉的声响。床~上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已经身首两处,温热腥气的血喷得满床都是,魏冉见她得手,低声说了句:“走。”
明殊从腰间抽~出块黑布,将头颅一裹,提着就走。
二人快步走到门边,刚要拉门,魏冉突然一伸手,将明殊向后拉了两步,然后压着她的头,两个人缩到了靠墙摆的一张乌梢木摆赏瓶的八仙桌下。
就听耳边倏忽响起弓弦“嗡嗡”,无数破空之声传来,箭支穿过窗纸,撞开房门,如雨一般射~进来。此时躺在地上的那些被迷晕的侍从侍婢们被箭支巨大的冲力带动的浑身乱抖,几乎被扎成了刺猬,血流了一地,转眼之间便都死了。
明殊头上“铎铎”乱响,桌面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支箭。
幸亏魏冉机警,门开一线时听到了弓弦绷紧的声音,才及时将她拉到桌子底下,不然就算他们俩武功盖世,也只能变成两只武功盖世的刺猬。
明殊心里一阵后怕,突然心里道了声糟糕,忙把包裹打开,提出里面的人头。
眉目宛然,与蒋惟确有四五分相似,却绝对不是蒋惟本人。
“这个老狐狸。”魏冉眼睛扫了扫,将头颅扔到一边去,“这是安排了个替身,专门钓饵的。”
“那现在怎么办?”明殊肌肉绷紧,压低了声音。
“等着。”魏冉将食指竖在唇边,二人悄悄从桌子底下挪出来,如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慢慢挪到内室。
外头的人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突然又放了一轮箭。明殊和魏冉蹲在屏风后头,听着外间和头顶上如落雨般密集的声音,瓦片“哗啦啦”崩碎,从房顶滚下来,箭支穿透木墙,牢牢钉在桌板和地砖上,还有些钻到血肉里的“噗噗”声。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里头的人应该都死绝了,老爷请放心。”
“哼,我如何能放心?府中这么多人手,竟然还能让刺客摸~到卧房里来。你去将今天负责巡夜的人处置了,给他们些教训,免得人人懈怠,全失了警觉之心。”这声音低沉阴狠,与前几日那如沐春风的和声细雨截然不同,却是出自同一个人。
蒋惟他就在外面!
明殊握着刀的手一紧,就要冲出去,被魏冉一把按住。
傻了吗?就算蒋惟人在外头,他身边肯定被一圈好手包围,还有那么多劲弩对着,还没到进前呢,就得被乱箭穿身。
明殊只是一时冲动,被师父一拦也冷静了下来。
蒋惟这厮果然谨慎狠辣,早就安排好了替身,在此布下了陷阱,可是他是怎么猜到我今夜会来?
“进去查,务必将贼人找出来。”
“是!”纷杂脚步声响起,听着这声音怕有一二十人正在向门前走来。
蒋惟是不会自陷险境的,这时候外头说不定有好几十张劲弩严阵以待,就算将这些进来搜寻的人斩杀,自己和师父也无法逃出去。明殊轻~咬下唇,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幽深而高的房梁。
魏冉嘴角一翘,身体已经轻飘飘拔起,施展凌空虚渡的轻功,离房梁还有一臂之遥时,力气用尽,明殊在底下挥出一拳,拳风激荡,正击于魏冉足下,借着拳势一击,将竭之力再度鼓起,魏冉一手搭上房梁,人已窜了上去。
明殊依样跃起,只是这次没有人在她脚下借力,眼见上跃之势将竭,她将手中弯刀递出,魏冉俯身垂手,一把握住,半空中的身影转了半个圈,已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师徒俩多年的默契不是白养成的,无需言语,无需演练,已于转瞬间藏进了重重屋梁的巨木阴影中。
那些人进来的很快,四下散开。所有的尸体都被他们抬到外头查验,内室无窗,外头又有大屏风挡着,箭支冲不进来。那些人绕过屏风之后也不管有人没人,先击发臂上绑着的手弩,怕不射~进去百余箭支,这才进去。不一会,便抬出四个满身中箭的侍女,一具无头男尸,和一个没有意识的女人。
这女人也是命大,因为拔步床四周都是实木床围,她又睡在里头,无头男尸身上都插了三四支箭,她居然毫发未损,只是还因药力陷在昏睡中。
“老爷,房里都搜过了,没人。”
“怎么可能?!”蒋惟怒道,“整个院子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就算肋生双翼也逃不出这重牢笼。再去仔细搜,贼人能越墙而入,避过这么多巡卫的士卒,轻身和潜藏的功夫一定不弱。说不定是……”乌云移开,如水月光洒向大地,屋脊泛起银钱,琉璃瓦闪动微微光彩。“是不是藏在了上头?”
“回老爷,我们查过了,屋子里四处都没有借力攀爬到上面的痕迹。”房中到处是血,他们也的确在地上找到了几枚带血的脚印,可是这脚印就这么半途生生消失。以地面距房梁的距离,若中途无借力之所,肯定是上不去的。可是周围房柱,书架,甚至是倒毙的人身上都没有痕迹,刺客仿佛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上报之人想着屋中的诡异印迹,不觉暗地里打了个寒战。
“老爷,刺客身手不凡,说不定已经溜了。”
“胡说,咱们重重围住了他,上百双眼睛盯着,这儿连只蝇子都飞不过去,你怎么能说刺客就溜了?”领兵的侍卫统领双眼熬的通红,心头正烦躁着,见属下这么没眼色地说话,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封了他的嘴巴。刺客已经把老爷替身的头都砍下来了,若老爷之前没有安排,岂不是今夜宣城就要翻了天?他们这么人,连个刺客也看不住,堵不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再搜,让人上去查一查。”蒋惟面色阴沉,像下一刻就要刮起狂风,下起暴雨。手下人噤若寒蝉一般,立刻又加了一倍人手进去搜。
这些人上房梁还要架梯子,房梁暗仄,视线被重重阻挡,这些家将手脚并用地慢慢爬来爬去,哪里能抓到那两个几乎快融到影子里去的绝顶高手。
爬了一身灰,上去好几个人,终于确定房梁上“没藏着人”,蒋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潜入府中,杀了自己的替身后,在漫天箭雨中已经逃出去了。
蒋惟脸色铁青,死盯着垂头立于身前的一众家将侍卫,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废物!”然后甩袖离开。
他越走越是心慌。没想到刺客竟然有此能耐,有此胆量,出入蒋府如入无人之境。摘星楼楼主又已离开,此间无高人压阵,自己始终不得安心。
废物,真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连个刺客也拿不住!
蒋惟心里怒火难抑。幸亏自己仔细小心,自摘星楼楼主离开宣城后,便布置了替身和埋伏以防万一。那间卧房门窗上都暗藏丝线,只要有人从外推动,丝线引起震动,藏在院子底下的暗室里就会有金铃声响,藏于暗处的卫兵便会立刻执弩围屋,里面的人只要一出来,就会被万箭穿心。
可惜了,这些废物没有经验,没等里面的人出来再动手,那房门才开了一线,弩箭就发了出去,否则就算不能当场射~到人,也能让他瞧见这刺客长的是什么样子!
蒋惟又是痛恨、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又是担心。越发觉得身边尽是些无用之辈。摘星楼楼主的身手他是亲眼见过的,的确不凡。可是她留下来的那几个杀手也不怎么样。连刺客潜入也发现不了。且是外族,又是唯利是图的杀手,不是能完全相信之辈。
他脚步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招来身边一个亲信,对他说:“你且出去,去看看魏冉和魏昭二人可在。”
“现在?”
“对,随便找个借口,确认他们是否在家中,神情、衣着、言谈,可有破绽之处。”
那心腹心里抖了抖,知道重要性,掉头立刻便走。
因为刚发生过刺杀的事件,三进三出将每个角落都搜遍的侍卫们确信刺客已遁逃,除了留下人看守之外,其他人跟着各自的队长有序地离开。人一少,视线可以交错的地方就少,魏冉和明殊两人如游鱼一般抓~住空隙,从那小院子里脱出来,闪到守卫圈的外围。
此时距蒋惟离开并不远,师徒二人藏在阴影里,还隐约能看见远处引路的灯笼透过叶隙传来的朦胧光点。
今日一击未中,蒋惟以后的布置只会更加周密,再找刺杀的机会难上加难。而且时间隔的越久,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也越大。万一摘星楼楼主得到消息回到宣城来,就算她与魏冉师徒联手,只怕也没办法行刺成功。
明殊目光平静,面现几分坚毅之色:“跟着上。”
魏冉轻叹一声:“现在走,我们还能脱出宣城,安全无虞地回到军中。”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今天不动手,将来便没有动手的机会。”明殊声音冷洌,“我不要大好的大盛男儿为这厮的贪欲野心而多牺牲一人!”
“他以为我们已经走了,正在暴怒害怕中,身边的人一时也无法调整,守备反而比平时还要弱些。更重要的是,等到明日,我们还能找到他的落脚之处吗?”
“一击得手,立刻就走。蒋惟一死,蒋家再无可虑之人,大厦将倾,也正是混乱,变故,冲突暴起之时。”
魏冉听了,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