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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镇风云

直到“破土而出”后,牧野栖才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被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拦腰抱着,而他们所站立的地方,离他的姑姑叶飞飞所在的竹林已相去近半里路!

牧野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人由地下挟制而出的,这让他很是不解:难道此人真的可以飞天遁地不成?否则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笛风客栈”后院竹林中到达半里之外?

他终究是个孩子,所以在挟制他的人突然跃入土中时,过度的紧张与惊骇让他半晕迷过去,这地下半里长的距离是如何通过的,他可是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这儿是一片草丛,乱草有一人多高,抱着牧野栖的人个子矮小,所以他与牧野栖两人的身影几乎完全被乱草所遮掩住了!

黑暗中,夜风将乱草吹得“沙沙”作响,夜鸟隐于阴暗处,发出如同阴森怪笑般的夜啼声——牧野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小镇,竟也有阴森可怖的一面!

黑暗中看不清矮小精悍者的容貌,但他身上穿着的紧身而光滑的衣衫,就足以让牧野栖心生厌恶畏惧之心,这让他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蛇般冰凉的肌肤!

看着远处自己熟悉的“笛风客栈”,牧野栖心中一酸,张口就要喊叫。

黑暗中立即有一只手把他的嘴巴捂住了,似乎对方早已料知牧野栖会有此举!

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而是来救你的!现在至少有三四十人围在竹林外,你如果喊叫,定会把他们招来!”

牧野栖心道:“你说的话,我就一定会信吗?如果你真的是救我,那为什么要与姑姑作对?为什么不与姑姑、我爹和娘一起对付那些人?”

他心中这么想,却并未说出来,事实上他的嘴巴被捂住,想说也说不出来!

正这当儿,忽听得下边有声音道:“老二,快走!我们与叶姑娘交了手,他们一定已察觉有异!”

乍听此言,那声音就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牧野栖大吃一惊,但很快又明白过来,说话者定与此时抱着他的人一样,是由地面之下逃遁出来的!

他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已露着半个身子,那情景显得颇为诡异!

被称作老二的人低声道:“好,你们赶紧上来,我等你们!”

“不,我们在这儿守上一阵子,顺便可以干扰他们的追踪线路。”

“老二”还待再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有衣袂掠空之声响起,间杂着低沉地喝骂声!

他心中一惊,地面“哗”地一声响,他的同伴已跃出地面,猛地拍了他一下,焦急地道:“莫意气用事!”

“老二”一咬牙,道:“多保重!兄弟们会来接应你们的!”

不再有回答,他那名同样身材矮小的伙伴已如幽灵般潜入草丛之中!

“老二”立即向与“笛风客栈”相反的方向掠走!牧野栖心道:“方才追赶过来的人,会不会是姑姑呢?”

他想挣扎,但那人个子虽小,而力道却很大。不谙武学、年龄幼小的牧野栖根本动弹不得!

跑了二十几丈,急听得前面“咕咕”地两声蛙叫,“老二”顿时停了下来,随即竟也“咕——咕咕”地应和了三声!

于是听得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孩子救出来了吗?”

“老二”应道:“救出来了,但那些人多半已经惊觉,向这边赶来了。”

一阵“沙沙”乱响,牧野栖忽然发现前面一下子多出了几十个人,人人皆着黑衣,影影绰绰,难以看清其真正面目。

今夜所经历的奇事太多,牧野栖也就不甚惊讶了,暗忖道:“听他们的对话,倒像真的是来救我的,却不知会不会是在演戏给我看!”

几十个人如同黑夜中的游鱼一般向这边围拢过来。

牧野栖隐约看出与“老二”说话的人颇为清瘦,只听得他道:“你带八个人向东,那儿老邱他们已备好了马车!”

话说得很快、很急。

“老二”也不知说什么,应了一声,立即有八人尾随于他身后,向东而去!牧野栖见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暗暗心急,不知他们用马车又将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是凶是吉?

走不多远,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惨烈而短促的惨叫声!惨叫声甫起,又戛然而止,格外惊心动魄!

在“老二”身后的一个人失声道:“是大顺子!”声音显得极为悲愤!

“老二”却不言语,脚步更快!后面的人也不再多说什么。牧野栖此时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着的情感!

耳边风声呼呼,牧野栖心中七上八下,整颗心也飘浮起来,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也不多奔掠了多少路,只听得身后一个人压低声音问道:“是老邱么?”

牧野栖定神一看,前面果然到了一条官道,道上停着三辆马车,几个人站在马车旁,来回踱着步子,这时应了一声。

此刻,“老二”已经松开了捂着牧野栖的手,但牧野栖知道,这时即使他喊破嗓子,也无人能救他了,于是他反倒静下心来。上了其中一辆马车,疾驰一阵子,牧野栖感觉到外面的车轱辘声似乎小了许多,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想必是三辆马车分开行驶了。

坐在车内,也不知马车驶向何方。牧野栖犹豫了一阵子,终于怯生生地对坐在他一侧的“老二”道:“叔叔,如果你们真的是救,为什么……为什么不把我送到爹娘那儿去?”

“老二”沉默了一会儿,道:“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明白,等我带你见了一个人之后,你一定会相信我的。”

牧野栖道:“我本就相信叔叔你了。”

“老二”一怔,道:“为什么?”

牧野栖道:“如果你要加害于我,现在我已是孤身一人,根本就不必要骗我,直接出手就行了。”

“老二”叹道:“你能如此想,也不枉我们拼死把你救了出来。”

牧野栖心道:“你道我真的信了你么?我与你们无亲无故,你们凭什么要救我?而且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客栈刚有恶人来了,你们就随即出现!爹爹不肯让我学武做江湖中人,多半是因为江湖中处处存在着欺诈……”

他终是小孩子心性,虽自认为不会信任“老二”诸人,但一时已无迫在眉睫的危险,加上又困又累,精神略一松懈,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地一震,牧野栖顿时醒了过来。

只听得“老二”道:“好了,现在已是真正的安全了,下车吧!”

牧野栖一下子清醒过来,忖道:“他们会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牧野栖有些忐忑地随着“老二”下了马车。

此时仍是在夜里,牧野栖发现自己此时是置身于一块平阔之地,有一条仅容一车通行的石板路由此向前延伸。平地两侧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还亮着灯光。

牧野栖心道:“这儿也算不得十分隐密,他却说真正的安全了,只怕言过其实。”

驾车的与站在车厢外的两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人道:“不知其他各路兄弟有没有返回?”

“老二”显得有些心情沉重地道:“孩子在我们手中,他们即使能够在我们之前赶回,也不会这么做的,多半要迂回一点路程,以做到万无一失。不过这样一来,自然会多了几分危险!”

另一人赶紧道:“兄弟们皆经验丰富,多半不会有事的……”

正说话间,只听得“吱呀”一声,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的正门打开了,灯光一下子洒泻而出,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前,因为背着光,让人无法看见其真面目。

只听得那人道:“孩子带来了吗?快进屋吧!”

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牧野栖今夜一直是在危机四伏之中度过,感受到的只有血腥与厮杀,这时突然听到柔和的女性声音,顿时大感亲切。

“老二”应道:“带来了。其他弟兄尚未回来吧?”

“没有。”那女人道。

“老二”拉着牧野栖的手,有些神秘地道:“你见了她之后,一定会相信我们了。”

牧野栖任他拉着,向屋子那边走去,心中却道:“你错了,除了我爹、我娘,还有姑姑,我现在谁也不信!”

当牧野栖跨进门槛时,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了自己的后脑上,他略略侧头,向那女子望去。

这么一望,顿使他身子一震,“啊”地一声,失声惊呼出来!

他赫然发现站在门旁,微笑着望向他的人,竟是他的母亲蒙敏!

这如何不让他惊骇欲绝?

蒙敏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她不是仍在华埠镇么?

天终于亮了。

再可怕的夜晚,也终究是会过去的。

只是有几人知道曾经在黑夜里,究竟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

华埠镇上的人昨夜自然已被笛风客栈的变故所惊动,甚至有几个与牧野静风有些交情的人还准备过来察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当他们远远地看到立于屋顶上的幽求时,都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幽求身上所隐有的逼人气势让这些纯朴得有些怯懦的人心惊胆战!当他们隐于暗处,看到幽求便如幽灵鬼魂那般飘飞时,更是再也无法向笛风客栈挪动半步!

好心的人除了祈求老天保佑牧野静风一家及笛风客栈平安无事外,再也不能做别的什么事了。

可惜他们的祈求并没有为上天所接受!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小镇众人之间悄悄地但也很快地传递着。

不到晌午,几乎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笛风客栈的少主人牧野栖已失踪!

与之相比,另外两条消息便显得不甚重要了。

一是奇丑无比的麻嫂已死;

二是麻嫂的儿子小木也已不知所踪!

麻嫂毕竟只是麻嫂,她的性情古怪乖戾,镇上本无多少人喜欢与她交往。

倒是小木的失踪众人十分惋惜——甚至不亚于对牧野栖的失踪的啧叹!

他们本就是一样的讨人喜爱,一样的聪明伶俐!

笛风客栈已是一片狼籍:瓦破、墙倒、门裂,地板也有了好大的豁口……

甚至连后院里的那一丛葱葱郁郁的竹子也被悉数砍断!

众人无法明白为什么要将这么一片竹子悉数砍了!

已挂了十年之久的“笛风客栈”的招牌终于取了下来!

当众人看到牧野静风默默地走到正门外,摘下早已为众人所熟悉的“笛风客栈”四个惹眼大字招牌时,一种惋惜之情都不由自心底生出。

毕竟,笛风客栈在华埠镇的口碑不错!甚至可以说“笛风客栈”已是华埠镇的一种象征,南来北往的客人已习惯了在这“笛风客栈”打一个尖,歇一歇脚。

因为如牧野静风与蒙敏这般脱俗的客栈老板与老板娘毕竟是很少的!

而今日,笛风客栈却已不复存在了。

这更让人们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加以猜测!

形形色色的说法如纷起的鸟儿一般在人们的口舌上滚来滚去!说法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让镇上的人们大吃一惊的是牧野静风竟极其隆重地将麻嫂厚葬了!

此举着实让人觉得无法理解!

谁也无法将有出世之感的牧野静风与奇丑无比的麻嫂联系在一起!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似乎都无法说通!

可事实已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麻嫂便葬在笛风客栈后面的那片竹林中!

为此,牧野静风雇了不少人去搬运竹林中的尸体!

当人们知道笛风客栈的后山上居然有二十多具尸体时,已是震骇至极!

对于一个民风纯朴的小镇来说,死一个人已是一件大事,何况是死二十几个?

更何况是在一夜之间?

这时,人们才深切地感觉到,原本亲切的“笛风客栈”老板,原来与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不属于同一个世间的人!

他们与牧野静风只是偶然擦肩而过,共飞了一段距离的鸟儿,却并不属于同一种群!

顿时众人都觉得牧野静风显得有些陌生了,虽然明知牧野静风决不会对乡亲们有不利之举,但众人心中对牧野静风已有了一种畏惧之感,彼此间也突然变得客气了许多!

那种很尴尬很疏远的客气!

二十几具尸体被集中移到一个荒芜的山坡上,然后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将他们一同埋入那个坑中!

牧野静风能为他们做到这一点,已是相当的仁厚了。

当日麻嫂下葬的时候,几个被牧野静风请来帮忙的人惊讶地发现:当麻嫂被黄土掩埋的时候,牧野静风眼中竟有了一片晶莹的泪花!

那是男儿决不轻弹的泪!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牧野静风为什么要为麻嫂流泪?

当牧野静风为麻嫂立碑时,人们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

牧野静风让人找来没有刻字的石碑,立于麻嫂的坟前。当众人正奇怪为什么不在碑上刻字时,牧野静风突然出手了!

他那深厚无匹的内家真力凝于自己的五指上,但见指尖过处,石灰纷飞!

众人惊骇欲绝地望着牧野静风这惊世骇俗的举动!

牧野静风已不需要再隐瞒自己的武功,昨夜的变故已完全扰乱了他的生活,平静了十年的生活再起风波,纵使他厌倦江湖纷争,却已不得不再次涉足江湖!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隐瞒自己的武功?

指风过处,石碑上出现了一行碑文。

从那时起,人们才知道麻嫂原来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很美的名字——水红袖!

红袖添香……

再笨的人此时也能大致地想出这名字背后所隐藏的一段凄美故事!

麻嫂原先一定并不丑,不但不丑,而且应该很美。

否则,她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名字?

否则,如牧野静风这般人物怎么能如此待她?

最神秘莫测的则是笛风客栈突然多出的一个老者。

据说这个老者原先是来投店住宿的,后来不知为什么,经历如此可怕的变故后,这个客人居然没有逃之夭夭!

相反,他还留了下来,与牧野静风形影不离!

确切地说,是他如影子一般地跟在牧野静风身后!牧野静风对这个身着红色衣衫的古怪老汉的态度是淡淡的,仿佛在他的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的存在。

而红衣老者对牧野静风的冷淡似乎丝毫不介意,相反,他对牧野静风几乎已到了毕恭毕敬的份上,每每总是试图要代牧野静风去做什么事。

倒好像牧野静风是一个年长者一般!

华埠镇每天都有人来人往,到了午后,又有人欲来笛风客栈投店了。

只是不等他们走进笛风客栈,半途便会被人们拦下。当他们听说笛风客栈之变故后,自然立即打消了投宿笛风客栈的念头!

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笛风客栈——却已没有人敢再贸然接近笛风客栈!

傍晚时分!

笛风客栈的门前突然升腾起三股烟柱!

三股烟柱居然是分作三色:绿、黄、红!

而点起烟柱的人赫然便是那身着红色衣衫的老者!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只包裹,隔一阵子便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图形之物,投入火中。

人们远远地看着这红衣老者的举动,一种诡异之感油然而生。

而牧野静风与蒙敏他们并没有出来制止。

一直到了天完全黑下来后,红衣老者才将火堆灭了。

灭了火堆后,他便在客栈的大门一侧坐下,眼望着远处,就如同一只忠诚的老猎犬!

牧野静风只是为他送来了晚饭,却没有与他有任何的交谈。

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今夜,会不会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似乎应该是的。

但这一夜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至少,镇上的人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这反倒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尽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昨夜仍是至少有一半的人没有好好入睡!

笛风客栈之变故对他们来说,不啻于一次天惊地变!

当然,镇上众人的日子并不会因为这场变故而完全改变,他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依旧还要为生计不停地忙碌着!

勤快的人即使在这样的特殊日子,仍是起得很早!

有的去镇东头的大水井挑水;有的去将昨夜搁在河中一夜的渔网收回;有的则早早地挑了豆腐沿街叫卖。

几乎每一个早起的人都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一件让他们又惊又怕又奇之事!

那就是——镇子的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人!

多到为数不下一千!

而且全是身怀兵刃的江湖中人!他们显然有不少是在昨夜便已到达镇子外面,却只是停留在镇外,没有进镇!

于是,无论是去收渔网的,还是挑水的,亦或是卖豆腐的,都身不由己地仓皇逃回自己的家中!

本以为已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夜的人们突然发现镇外已聚集了不下千人的江湖中人,顿时惊慌失措!

这比笛风客栈发生突变的那个夜晚更让人心惊!

住在镇子边上的人家,有胆大的人从窗缝、门缝向外望,细心的人发现这些人并非全是相熟的人!大致多是上百人为一群,各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纵是普通的山贼也已极为可怕,何况这些手持各式兵器,装束各异的武林中人?

顿时有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笼罩于小镇的上空!

这是入秋以来,最冷的一个清晨!太阳虽然升得颇早,却没有一丝的暖意,而阳光照在各式兵刃上,泛出的寒光反而增添了人们心中的寒意!

牧野静风知道镇子外已有上千武林中人出现后,脸上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一种谁也读不懂的表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当他听说此事时心中的感觉!

这些人全是红衣老者——血火老怪招来的人。

而血火老怪在招来这些人之前,曾向牧野静风禀报过。

他道:“少主,如今幼主下落不明,要找到幼主实非易事,如果少主答应,老仆愿找些人来助少主一臂之力!”

牧野静风对他一直未多加理睬,血火老怪却根本不介意,仍是热情地为牧野静风出谋划策!

听得血火老怪之言后,牧野静风沉思了良久良久!

也许有一刻钟,也许有半个时辰……

血火老怪便那么静静地看着牧野静风,一动也不动,仿佛牧野静风若是不开口,他便会永远地这么站下去!

终于,牧野静风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好吧!”

一直站在旁边的蒙敏忍不住插话道:“穆大哥,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们不能连累镇上的人。”

牧野静风何尝不明白蒙敏在担心什么?这血火老怪对自己看起来虽是忠心耿耿——但这种忠心因为毫无来由,所以仍是空洞!

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他会不会玩弄什么阴谋!

但牧野静风对牧野栖爱之极深,为了救出牧野栖,他必须冒险一试!

何况,他一定要救的人还有小木!小木虽然是霸天城城主范书之子,亦即自己仇人之子,但同时他更是自己邻居的后人,是自己真心知己的后人!

范书死有余辜,但他的儿子却是无辜的。

否则,他的名字便不会被取为“离憎!”

小木,便是范离憎。

当然,在牧野静风感觉中,他宁可称呼其为小木,而不愿称他为范离憎。

因为范书是他的杀父仇人,提及一个“范”字,便有一种很不舒适的感觉!

牧野静风之所以同意血火老怪的建议,还因为血火老怪曾不顾惜他自己的性命,奋力地救护蒙敏与牧野栖!

如果没有血火老怪及时出手,也许蒙敏与牧野栖早已遭到了不测!

如此看来,对方应该没有理由再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之举!

但当他知道镇子四周已有上千武林中人出现时,仍是不由大吃一惊!

甚至,有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他有一种感觉,感觉到似乎血火老怪是在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

一千多名江湖中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啊!

一旦有变,也许带给小镇的将是灭顶之灾!

这时,他才感觉到蒙敏的担忧是颇有道理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莽撞心存悔意!

但他也明白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如何控制住局面!

当他走出笛风客栈时,血火老怪仍是静静地蹲坐在门边,一见牧野静风出来,立即起身,向牧野静风施礼请安:“少主早安!”

牧野静风倒已慢慢地习惯了他这种古怪的言行,也懒得再与他多作分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有些不耐地道:“镇外已有上千江湖中人,你如此做是否有些过分?”

血火老怪恭声道:“老仆知罪,只是老仆见少主思子心切,心想多些人手,也许成功的机会便大些,所以斗胆焚起烟来!”

牧野静风见他一把年纪仍如此恭敬地对自己说话,便觉不便再对他太冷淡,于是换了一种口气,道:“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血火老怪道:“老仆也不知道。”

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

牧野静风却猛地一怔!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犀利,便如一柄利剑般!

逼视着血火老怪,牧野静风沉声道:“你在戏弄我么?”

血火老怪本就苍老的脸容一下子变得更为苍老了,他惶然道:“老仆怎敢对少主有丝毫不敬之处?”

牧野静风见他几乎要急出汗来,口气一缓,道:“你说不知他们是谁,却能将他们连夜召来此地,这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血火老怪很是为难地道:“少主,老仆虽能召来这些人,却不能解释其中原因……若是少主见到四老之一,他们定能向少主解释得明明白白!”

牧野静风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其中有什么玄乎的事!”

他回头大声道:“敏儿、叶姑娘,我们同去看个究竟!”

他之所以要让她们同去,自是担心自己若与她们分开后,恐有什么意外发生!他的爱儿已不知所踪,绝不能再失去爱妻或红粉知己叶飞飞!

古镇华埠一面为芹江所环绕,另一面则便是与笛风客栈后面的那座山相连的山脉,故聚于镇子四周的江湖人物多集中于二个方向的空阔处。

一个是东南方向,一个是正北方向。

聚于东南方向那片芦苇荡当中的约有七八百人。在这七八百人当中,赫然有江南三大黑帮之伏龙堡、接天楼、洞庭十二坞,共计六百多弟子!

这三大黑道帮派为了夺得雄霸江南的地位,纷争不息,势难两立,不料今日却齐聚于这片芦苇荡之中,端的是不可思议!

在这儿,他们竟暂时地默然相对,三个帮派各在芦苇荡中觅得一块平地,团簇而坐,彼此间呈三足鼎立之势。虽然三大黑帮新仇旧恨难以计数,但今日却都克制住了心中的怨恨!

谁也不知道在江南这片土地上飞扬跋扈惯了的三大黑帮究竟为何能如此自制?

虽然没有纷争乃至厮杀发生,但在他们之间显然有一种不安的肃杀之气!因为长时间地压抑着,更是有一触即发的感觉!

江南三大黑帮虽然在江南一带显赫不可一世,但此时在这一大片芦苇荡丛中最醒目的却不是三大黑帮的人,而是处于这七八百人中央的八个人!

此八人的气势竟不在各帮派百人齐发的气势之下!

这八人全都戴着江南渔人常戴的尖顶竹笠,只是竹笠四周的帽沿比寻常人压得更低一些而已!

谁也无法看清他们的真正面目。

但谁都能看出这八个人是四男四女,而且都颇为年轻!

他们围作一团坐于众人中间,奇怪的是他们竟是一男一女并肩而坐,而且这并肩而坐之人的衣衫必定是颜色相同的一对!

莫非他们是四对情侣不成?

仿佛他们来此地不是因为一个神秘的原因,不是为了一个神秘的目的,而是与心仪人儿来看这儿的景致。

这儿的景致的确不错。

不下百亩的芦苇荡绵绵不绝,此时正届深秋,芦絮淡黄一片,如同飘荡在古镇外的一片云,晨风吹过,芦苇起伏如波浪而小巧如精灵般的山屋便在这片起伏不定的芦苇之浪上起起落落,不时响起几声清脆的鸣叫!

芦絮纷纷扬扬地飞啊飞……

落于人的头上,眉上,肩上……

这实在应该是一个美丽的深秋之晨——但神秘地出现上千江湖中人却将这景致破坏无遗!

与三大黑帮及八个独特的年轻人相距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又有一群人。

乍一看,这一群人颇不像江湖中人,因为他们之中老少妇孺皆有,而且衣着都颇为华丽,反到更像一个大家族的人!

事实上他们的确是一个家族的人,他们是江南武林世家临安白家的人!

临安白家上下近二百口人竟齐聚于此!

这一拨人马是最后一批到达芦苇荡的,当他们在天即将微亮的时候匆匆赶至时,先到的三大黑帮的人都吃惊不小!

临安白家虽为武林世家,但平日也仅限于以武会友,极少会涉足江湖恩怨纷争,孰料今日他们竟也会在这种场面中出现!

在白家近二百口人中,那白须飘飞,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正是白家的老爷子白宫羽,他的衣着永远那么整洁,虽已是六旬有余,却仍有盖世气概,不怒自威!

只是也许昨夜的奔波太过劳累,他的威仪之后似乎还隐隐有疲惫之态!

而在白宫羽身后的四个人,是这一片芦苇荡中惟有的四个一直站着的人!

他们便是白宫羽的儿女。

长子白隐、次子白智秋、三女白茹、幼子白辰。

白隐与其父白宫羽颇为相似,亦是高大威猛,极具威仪。连他腰中所佩的刀都格外地宽大些!

而他的二弟白智秋却恰如一谦谦书生,面目谦和,似乎总是有淡淡笑意若隐若现!

三妹白茹细眉细眼,虽无惊世之貌,却有一种让人心生怜爱的韵味,她与其大哥白隐似乎要疏远些,只是不时地与二哥白智秋低声说着什么,而白智秋无论白茹说什么,皆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白隐已有妻室,而白智秋与白茹相距只有一岁,都正值年少之时,大概也正是因为年岁相近,所以兄妹间才亲热些吧。

至于他们的四弟白辰,却比他们都小上许多,不过只有十岁光景,也许是白家家规甚严,白辰虽然年幼,却也规规矩矩地立于其父身后!

只是他那双机灵的眼睛不时向四周扫视着,显得有些莫名地兴奋与不安!

也许年幼的他尚从未见过如今这般的情景吧?

临安白家为武林世家,与伏龙堡、洞庭十二坞、接天楼三个黑道帮派平日势同水火,如今却不约而同地赶赴于此,只因为他们都为那淡绿色的烟柱所召!

淡绿色的烟柱究竟有什么样的神奇之处,竟可以将这些本来根本无法和平共存于一处的人召至此地?

除了各帮派的掌门人及白宫羽之外,没有人知道原因。

接天楼楼主席千雨、洞庭十二坞总舵主阮十三、伏龙堡堡主贺烈在下达向华埠这边进发的命令时,一无例外地都神色异常凝重!对于这么做的原因更是神秘莫测!

三大黑帮的人倒还易于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命令,而白家上上下下却对白宫羽此举大为不解!

武林世家与寻常帮派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武林世家中大多数的成员本是血脉相同的!

如此一来,敢于对当家人提出置疑的人便相对多一些。

白宫羽虽然刚猛,却并非武断之人,但这一次,面对家族中人的置疑,他根本未作任何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取出代表家族无上权力的寒铁如意!

一般“如意”皆是用玉或珊瑚制成,而临安白家却是以一柄寒铁制成的如意代代相传,在白家代表着家族无上权力的正是这支寒铁如意!

铁如意只能为家族历代当家人所有,一旦铁如意在手,即使家庭中的长辈,也必须绝对服从持有铁如意之人的命令!

这一次,白宫羽不惜动用家族圣物铁如意让众人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指令,可见此事非同寻常!

众人只是不知为何要这般星夜匆匆赶至此处,而席千雨、阮十三、贺烈、白宫羽他们都是满腹心事!

而且是不能对其他人述说的心事!即使是自己至亲、至信的人也不能诉说!

他们早已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的,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就如一个有罪之人等待对自己罪行的宣判般惶然不安!

这天终于到了!

“等待”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在等待之时,无法知道你等来的与你所设想是否相同?

而今,“等待”的过程即将结束。

那么,“痛苦”的感觉是否也将随之而结束呢?

或者,是更多痛苦开始的时候?

除了江南三大黑帮的人及临安白家的人之外,在正北方向还有二百多人。

一些本来绝不会像是江湖中人的人。

三教九流、儒、丐、吏、士、男女老幼……形形色色的诸类人物竟不可思议地同聚于此!

若在平日,从这些人的手中,你可能看到的是笔墨纸砚,是惊堂木,也可能是松黄香甜的小吃……

而今天,在他们手中所能看到的已一无例外的是兵器!

虽然兵器形形色色,各种各样,但兵器却有一个绝对的共同点,那便是它可以——

杀人!

从装束上看,这儿有了许多手持兵器的店小二;手持兵器的匠人;手持兵器的郎中……

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本与兵器无缘的人持起代表血腥与死亡的兵器?

细细一看,便可发现这些装束各异的人手持兵器时,并无不协调的感觉!

换而言之,他们手持兵刃,反倒有一种类似于“重操旧业”的驾轻就熟!

难道,这些店小二、郎中、匠人原本就是江湖中人?

这个方向的二百多人虽然服饰千奇百怪,但他们却显得远比东南方向那片芦苇荡中的七百多人默契协调得多!

尽管服饰打扮五花八门,但他们给外人的感觉仍是一个整体,一个依靠神秘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的整体!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与东南那片芦苇荡中的人一样,他们也都是默默地等待着。

是什么样的惊世力量约束着上千个不羁的江湖中人?

牧野静风、蒙敏、叶飞飞三人跟随在血火老怪身后,向镇子东南方向的那片芦苇荡走去,当他们经过镇子不长的街道时,人们隐于自己的屋中,紧张地望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

秋日的这个清晨,华埠镇上显得格外沉寂,除了偶尔有几声压抑着般的鸡鸣声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街上很是空旷,只有远处突然飞蹿而过转眼不见的狗。

牧野静风的步伐沉稳而坚定!

而他的心却并不像他的表面那么平静!

他很担心自己的选择会不会为这个安宁如世外桃源般的古镇带来血光之灾!

若真的如此,那么他将自感纵是自己万死,也无法赎回自己的罪孽!

镇上的人以颇为复杂的心情目送着牧野静风走上镇东南方向的那条石径,牧野静风无疑是为他们带来不安宁的人,但不知为何,竟没有人仇视牧野静风!

临安白家当家人白宫羽的三女儿白茹看来是一个难以安静的女孩,似乎总有什么事情让她感到好奇!

白智秋站在她的身边,或点头,或摇头,已不知回答了她多少古古怪怪的问题。他的脸上并无不耐之色,也许他早已习惯了其妹如麻雀般的叽喳声。

这实在是一对相处融洽的兄妹,一个爱说,一个有足够的耐心去听。

白茹忽又道:“二哥,你猜我们等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自然不是点头或摇头便可以回答的问题,于是,白智秋压低了声音道:“无论来的是什么人,见了便知道。”

白茹道:“不错。”

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我猜一定是个人老成精的老人。”

一直未说话的四弟白辰忍不住插了一句:“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么?年轻的人又怎能让这么多……咳……豪杰在此处等他?年高而望重嘛!”

不知为什么,说到“豪杰”二字时,白茹似乎很想笑,却强自忍着,以至于俏脸都憋通红了。

白智秋在心中吁了一声,暗忖道:“三妹一定是在想三大黑帮中的人根本不配‘豪杰’二字。这些人倒的确算不得什么豪杰,若非父命,我便要去教训一番这些平日胡作非为的乌合之众?”

他身为世家弟子,对黑道上的人自是成见极深,让他与这些黑帮人物共处,也的确难为他了。

白隐老成持重,见二弟与三妹窃窃私语,便扫了他们一眼。白智秋顿时缄口,而白茹是四人中最受白宫羽疼爱的,见自己大哥有责备之色,却并不害怕,一伸舌头,向白隐做了一个鬼脸。

白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已隐隐感到父亲看似平静的神情之后,隐有不安之心绪!

也许,因为他与其父最为相像,所以他也是四兄妹间最了解他父亲的人。

“是什么事会让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父亲如此不安呢?”白隐暗自奇怪。

忽地,只听得白茹低声道:“来了……”

声音虽轻,但白家的人似乎全都听到了,齐齐抬头望去!

几十丈外果然有人向这边走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

走在最前面的正如白茹所猜的那样,是一个老人!

一个身着红色衣衫的老人!这使得他格外显眼!在他的身后,又有二女一男。

与此同时,三大帮派的目光也齐齐“嗖”地向那边望去!

惟有八个戴着竹笠的年轻人仍是静静地坐着,丝毫未动!

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这四个人中究竟谁是让我们苦苦等待一夜的人?”

四人渐行渐近,人们已可以看清在红衣老者身后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及与他年龄相仿的一对倩女。

本是坐于地上的数百人不期然地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四个人的身上!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了。

白宫羽也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显得很慢,仿佛身上有千斤重荷,难以起身一般!

白隐目睹此景,心中“咯登”了一下。

而白茹、白辰的注意力早已被那迎面而来的四个人吸引过去,对他们的父亲反倒丝毫没有留意。

这时,忽听得白茹身后有一个人道:“咦?那中年男子不是这一带颇有名气的笛风客栈老板吗?”

白茹回头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是她的六叔白边羽。

白边羽与白宫羽是兄弟,但白边羽却比白宫羽年轻二十多岁,因为他能言善道,所以白宫羽常让他外出拜会武林名门正派,如此一来,白边羽走南闯北,见识在白家几乎是最广的。

白茹一听六叔之言,忙回头问道:“六叔,你认得他们么?”

白边羽对这机灵伶俐的侄女倒颇为偏爱,他同样压低声音道:“六叔三年前前往峨嵋时,路过这儿,曾在此镇上名为‘笛风客栈’的客栈内留宿过,当时因为见老板与老板娘都有些不同寻常,因此对他们印象较深!”

顿了一顿,又道:“他身后的二个女子,那位略矮一些的是他的结发妻子,而另一个则是被他称作‘叶姑娘’的女子,却不知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关联……”

白边羽还待再说下去,却听得白宫羽干咳一声,遂赶紧打住话头!

白茹听说竟有客栈的老板在这儿出现,不由感到大为好奇!

这时,四人已行至离众人不过三四丈远处的地方!

这四人自是血火老怪、牧野静风、蒙敏、叶飞飞!

蒙敏与叶飞飞曾经久历江湖,乍见这里的众人,立即看出是来自于什么门派。当她们的目光扫过临安白家的人群时,都不由暗暗一惊。

她们知道临安白家的武功虽然并无惊世骇俗之处,但一向以清正而著称,今日怎会与江南有名的三大黑帮之人在一起?

而牧野静风却被神秘莫测的八个年轻人所吸引,不由向他们多看了几眼。

血火老怪终于站定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数百江湖人,苍老的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

他的笑脸却在不经意间激怒了在场的不少人!

星夜奔走了百里、数百里路,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奔波——无论是谁都会因此而窝了满腔怨气!

如今再见到这苍老不堪的怪老头露出的笑容,不期然地就把他的笑意当作了一种讥讽,一种幸灾乐祸!

一个如同残破了的铜锣般的声音洪声道:“你们四人中谁是劳累我等彻夜奔走的人?”

语气很不友好!

此声来自于伏龙堡的那群人中,说话的人是位身着玄色劲衣之人,因为嘴角处有一条斜斜上撩的刀疤,使他平添了几份狂傲之气!

此人正是伏龙堡的副堡主:毕盛!

伏龙堡堡主贺烈似乎没有听到其副手对血火老怪等四人的喝问,他那张满脸虬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有,大概也会被他的虬须所掩盖!

贺烈的模样看似粗野无谋,其实他的心计却被他粗犷雄魁的外表巧妙地掩饰了!

他之所以没有喝止自己副手有挑衅意味的话语,并非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威信,而是因为……

他欲借助副堡主之手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

他是一堡之主,拥有一个只有历任堡主才知道的秘密。

其实,拥有秘密并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自从贺烈成为伏龙堡的堡主那日起,他便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成为一堡之主已有二十多年,至今仍记得当年其师“战龙”武非在决定把堡主之位传给他的那个夜晚对他所讲之言。

那时,他仅二十岁,但在诸多同门之间,无论心智、武功都已是出类拔萃,堡主之位传给他自是情理中事。所以那天他的师父将这一决定告诉他时,他虽然兴奋激动,却并不感到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此后“战龙”武非竟又道:“为师还有一事必须向你交代。”

说这话时,“战龙”武非神色极为郑重肃穆!

甚至比告诉贺烈将把堡主之位传给他时还要郑重!

贺烈不由也为他的神色所感染,肃然道:“弟子愿听从师父教诲!”

“战龙”武非缓缓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几步,然后道:“你对伏龙堡现状如何看?”

贺烈没想到师父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不由略为一怔,随后便斟酌着道:“伏龙堡在江湖中虽然算不得大帮派,但也是一方强者,而且这些年来更是蒸蒸日上,虽然武林中有不少道貌岸然之人对我们颇为不满,但弱肉强食本是天地至理,所以,弟子以为伏龙堡如今形势颇为不错,在师父指引下,弟子必定会全力拼搏,让伏龙堡成为江南第一帮派!”

“战龙”武非似乎并未被他的豪言壮志所打动。

甚至他的神情还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贺烈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一番话是否说得不合适。

“战龙”武非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意,便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按理伏龙堡前景应是一片光明!”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缓缓地接着道:“若是有一天,有人让你走一条与日前伏龙堡所走的全然不同的路子,你会作如何想法?”

贺烈慨然道:“弟子只知遵循师父教诲,至于他人所言,弟子绝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听信谣言,而妄自屈改师父之旨意!”

这时,他还以为其师“战龙”武非所说的这一番话,其目的是在试探他的忠心!

武非看了贺烈一眼,脸上有了一种古怪的笑意,道:“在这世间有那么一人,甚至于若是此人要你杀了为师,你也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他!”

贺烈惊骇欲绝!他双膝一软,不由跪在师父面前,惶然道:“弟子怎敢对师父有一丝一毫的逆心?师父对弟子养育教诲之恩,弟子毕生难以回报……”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其师为什么要如此说!

“战龙”武非苦笑了一下,道:“为师所言既非试探你对为师的忠心,更非戏言!假若此人让你杀了为师,你必须毫不犹豫地按他的话去办!惟有如此,为师方能放心地把堡主之位传给你!”

贺烈目瞪口呆!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或者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古怪离奇的梦!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这一切也是真真切切地发生着,决不会是梦!

那么,难道是师父他……他神智不清?或者师父为人所挟制,言不由衷?

一连串的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贺烈的脑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后背已有冷汗渗出,一阵凉似一阵!

对于师父的要求,一向极有心计智谋的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战龙”武非轻叹一声,道:“其实当年你师祖对我这么说时,我也与你一样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话!”

贺烈忍不住“啊”了一声,失声道:“当年……师祖……师父你……”

巨大的震惊竟使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怎会料到这样不可思议的命令竟是由他师祖代代传下来的?

极度的吃惊甚至使贺烈的脸色有些苍白了!

“战龙”武非缓缓地道:“其实这个人未必会出现,而且他所下的命令也未必会让你如此为难,但无论如何,一旦这个人出现了,他对你发出的任何指令,你都必须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

“为什么?”

贺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不是一个喜欢向师父问“为什么”的人,他一向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师父的每一句话,从不问为什么——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得到了“战龙”武非的欣赏。

但这一次,他还是无法不问“为什么”。

“战龙”武非的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茫茫夜色,以一种凝重得让人心跳的声音低沉道:“当年,我也是这样问你师祖,你师祖说:因为这个人是不可违抗的!与他相抗,其代价只有二个字,那便是‘灭亡’!”

虽然是在转述师祖的话,但贺烈仍是能够感觉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压抑与沉重!他想象得出当年他的师祖在对师父说这句话时,师父心中的震惊程度!

同样地,他还能想象得出在师父居于堡主之位的这些年中,他的心中一定被这件事所困扰着!如负千斤重担!

武非果然又道:“自从成为堡主之日起,我便一直为你师祖的这句话所压抑着,从没有真正地安心过!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更不知道他会下一个什么样的命令!”

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且能改变伏龙堡命运的人……

一个不知何时会下达、也不知是福是祸的命令……

贺烈这才知道自己的师父这些年一直为一只无形的枷锁所困扰着!

“战龙”武非道:“这是一个只能为历任堡主所知的秘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便已没有推让堡主之位的机会了。”

贺烈一呆。

等他明白了“战龙”武非话中之意后,心中不由泛起了一股寒意!

“战龙”武非既然说这是一个只能为历任掌门人所知的秘密,那么一旦贺烈相让堡主之位,而他已知道了这个秘密,为了不使秘密为不是堡主的人所知晓,“战龙”武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杀了贺烈!

明白了这一点,他如何不惊骇欲绝?

贺烈知道师父对自己颇为宠信,如今其师却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即使是自己的心爱弟子也绝不放过——这如何不让贺烈心惊肉跳?

原来,成为伏龙堡堡主,还必须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

“战龙”武非年届五旬,但仍健壮雄伟,却如此早便要将堡主之位传给贺烈,也许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困扰与压力!当他把堡主之位传给贺烈的同时,也等于把这种压力传给了贺烈!

大概是担心贺烈顾虑太多,武非又安慰道:“其实,这个人未必会在你身为堡主之时出现,出现后也未必就一定会下一个对我们伏龙堡不利的命令,为师在位二十多年,不是照样平安无事么?”

贺烈知道已别无选择!

沉默了片刻,他方道:“师父,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有这般力量?可以对我伏龙堡影响数十年?”

武非道:“不仅是为师我,就连你师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贺烈“啊”了一声,疑惑地道:“那岂非……根本无法判断出谁是这个神秘人物?”

武非摇了摇头,道:“你师祖告诉我,当我们见到三十里之外有绿、黄、红三色烟柱升起之时,就必须携带堡中半数以上力量前往烟柱升起的地方,在那儿,将会见到一个持有我们镇堡之物的人,此人便是可以指令我们的人!”

贺烈不由疑道:“伏龙堡镇堡之物不是在‘惊龙斋’内吗?”

“不,‘惊龙斋’内由堡中四名护法守卫的‘伏龙尺’,其实是一件膺品!”

乍听这话,贺烈之吃惊难以形容!

惊龙斋乃伏龙堡重地,除了堡主本人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入惊龙斋!守护惊龙斋中“伏龙尺”的四大护法,据说武功不在“战龙”武非之下!

堡中每一名弟子都知道在惊龙斋中放置着镇堡之物,可谁会想到这件镇堡之物竟是膺品?

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只有历任堡主才知道的秘密?

成为伏龙堡堡主之后,此事成为贺烈的一块心病。

好在这二十年来,一直没有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俗语云:宁为鸡头,不为牛尾。贺烈怎愿为他人所驱使?

但昨夜他终于见到了他一直担心出现的三柱烟,分为绿、黄、红三色!

烟柱虽在三十里之外,却是清晰可见,也不知此三色烟柱是以何物焚起,能升腾得如此高却不被冲散!

当时贺烈的感觉便如同一不小心坠入了冰窖一般,身心皆冰凉刺骨!

乍见烟柱,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个念头:“若是我不依师父吩咐前往烟柱升起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战龙”武非在五年前已染疾而亡,师祖在二十年前与宿敌一战后亦坠崖身亡。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人知道贺烈曾被“战龙”武非告之这个惊人的秘密!那么也许他不按师父所言行事,并没有力量来约束他!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心中一闪即逝!

当年师父嘱咐他此事时的神情,至今他仍记忆犹新!

由师父的神情可以看出,如果自己没有按其所说的去做,也许极可能真的会是——自取灭亡!

最终,贺烈没能抵制住自己心中的莫名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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