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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铸兵大师

一路上,范离憎与广风行、天师和尚三人为了避人耳目,以免节外生枝,身上皆未带兵刃,此时天色没有全亮,灰衣老者一时竟未看出范离憎是身怀不凡武学的人,此时见对方从容化去自己的攻击,方知是自己低估了对手!

既然如此,他心中更存必杀之心,冷哼一声,灰衣老者右手在腰间一摸,已有一根黑色的软鞭在手,此鞭极不寻常,它的鞭身上半截竟一分为四,一鞭之鞭梢,竟有四个之多!

软鞭因为其柔软,使它出击的角度方式灵巧多变,但亦使这种兵器在攻守互易时不甚灵便,其实软鞭之“守”,多是以攻代之,却极难比及刀剑枪戟那般封挡。

而鞭身由一化四,岂非更难驾驭?能用这种奇异兵器者,必有其过人之处。

但闻长鞭破空之声“啪啪”作响,软鞭如灵蛇,卷向火堆。

火焰纷飞,化作一条惊人的火龙,向范离憎狂噬而去!

范离憎见其来势凶猛,不敢怠慢,双足一点,斜斜掠出。

身在空中,灰衣老者已化作一道灰色光影,长驱而入,振腕之际,软鞭已破空卷出,绷直如剑,径直刺向范离憎胸前,声势甚是骇人。

范离憎心中一凛,单掌在身侧的一棵古木重拍一记,身躯借这一拍之力,冲天而起,以避过灰衣老者的凌厉一击。

他与灰衣老者犯了同样的错误,都低估了对方的武功,灰衣老者此时虽然只出两招,高手风范却已显露无遗,如利剑般当胸刺至的长鞭给范离憎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灰衣老者身如鹰隼,随之而起,长鞭一颤,鞭梢倏然分开,分作四路,向范离憎的四肢同时卷去,其力道、方向拿捏之准之奇,让人叹为观止。

此人招式之怪,世所罕见,范离憎反应虽已极快,但仓促之下,左腿仍是被软鞭卷中。

左腿一紧,一股奇大的力道由软鞭传至,将范离憎奋力下拉,范离憎的处境顿时极为不利。

他自不会与之强行相抗,而是顺着软鞭牵扯的方向,如扑食之鹰隼,凌空倒射,骈指如剑,“破傲四式”中的“无情冷”全力使出,以一往无回之势,向灰衣老者咽喉电刺而去。

虽无利剑,但“破傲剑法”的狂霸之气仍是让灰衣老者心中一凛,身形暴退的同时,右腕疾振,另外三根鞭梢已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范离憎的三处重穴疾刺而至,因为软鞭结构独特,故其攻击的角度也别具一格,一时间,范离憎不但身受牵,而且犹如受到三面合围。

如此战局,实是范离憎从未遭遇过的,他将心一横,左腿一曲,借着长鞭的牵引之力,身形暴旋,缠在他左腿上的软鞭立时整根都缠绕于腿上,而范离憎的身形亦因此迫近了灰衣老者。

但另外三根鞭梢却已刺中了他的身躯,虽然没有命中要穴,但一抽一带之下,范离憎着鞭之处,立时血肉模糊,奇痛无比。

一击之下,鞭梢倏然变向,竟朝范离憎颈部卷到。

范离憎沉哼一声,未被制约的右腿突然借着身形倒翻之际,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

灰衣老者竟没能避开,腹部中了重重一腿,不由倒跌出去,范离憎在身形受制的情况下,竟能发出这般惊人的一击,让灰衣老者大惊失色,范离憎借机挣脱他的缠缚,倒掠出两丈开外。

原来,范离憎方才是以腿代剑,使出了“破傲剑法”中的“破苍穹”,幽求十指皆断,故向范离憎传授剑法时,只能以腿御剑,久而久之,范离憎的腿法比常人更能与剑法融会贯通,此刻,情急之下,竟以此出奇制胜,化险为夷。

却听得白辰大声道:“老贼,你的兵器可真是举世无双,威不可挡!至于你的武功么?对付我自是胜券在握,但与其他人相比,嘿嘿嘿……只怕不堪一击!我若是有你那样举世无双的兵器,想必也能逞一逞英雄好汉……”

灰衣老者冷笑道:“小子,你想让老夫弃用兵刃么?虽说老夫不用兵刃照样能胜这臭小子,但老夫为何要多冒风险?激将之法,对本人来说可是毫无用处……”

“自然是毫无用处了。”白辰打断话头道:“你脸上的外门功夫已练得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为了对付武林后辈,以神兵对赤手空拳,那也没什么……”白辰常常混迹于酒肆、青楼,冷嘲热讽之能,实是让范离憎叹为观止。

灰衣老者怒极,本已突兀的双眼更是高高鼓起,长鞭一抖,立时将地上一截枯枝卷飞,破空之声如裂帛,直取白辰!

范离憎却神色平静。

“啪”地一声响,树枝应声断作两截,将其拦腰击断的是自白辰身后林中射出的一颗石子,这自是天师和尚所为。

灰衣老者一怔之下,怪笑道:“小子有恃无恐,原来帮手不少,今日老夫要大开杀戒了!”

隐于暗处的天师和尚与广风行这时双双走出林中,与范离憎互为犄角,将灰衣老者围于核心。

原来,范离憎当初初遇白辰时,暗中追踪过对方,对他性情颇有些了解,此次听他说因欠下赌债而被沉入水中,就知其所言不实,于是故意离去,却又悄然折返,果不出他所料,白辰之所以有意支走他们,是担心灰衣老者对他们有不利之举,白辰从未见识过天师和尚的武功,有此担忧亦在情理之中。

天师和尚对灰衣老者怒目而视,道:“你以强凌弱,对他人滥用酷刑,今日被和尚我遇见,岂可置之不理!”

灰衣老者冷笑道:“哪儿来的秃驴,竟敢对老夫行事指手划脚?”

天师和尚倏然疾踏进一步,竟暴进丈余,身法刁钻诡异,双掌平平推出,浩然气劲狂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灰衣老者。此时,天色已亮,但见掌风过处,草木纷飞乱舞,声势煞是骇人。

灰衣老者长鞭甫起,立时被空前强大的内家真力完全压制,溃不成招,他的鞭法本以诡异玄奥见长,百变莫测,但内力修为却有所不济,与以刚猛掌势见长的天师和尚相战,立时相形见绌。

灰衣老者怎甘心受制?沉喝声中,鞭随身走,下盘划出一个半弧,扭身借劲,鞭影暴闪,破空之声响不绝耳,电闪石火间,灵鞭闪掣无数次。

鞭影过处,劲风如刀,天师和尚的攻势一时竟无法贴近对方的身形,稍有疏忽,灵鞭立时趁虚而入,如毒蛇吐信,卷向天师和尚。

天师和尚久攻不下,不由怒叱一声,脚步一错,突然如同醉汉般反向倒退疾掠,同时配以卓绝不凡的掌法,如穿花乱蝶,令人目眩神迷,与他方才的刚猛攻势大相径庭。

灰衣老者顿觉压力大增。

天师和尚每倒踏一步,所落方位皆匪夷所思,不可以常理论之,看似如跌似倒,却似风中垂柳,虽随风而动,飘浮无定,其实另有根基,刹那间,场上只见天师和尚神出鬼没的身影,灰衣老者手中软鞭纵是如疯似狂,却只能鞭击虚空,无法触及天师和尚一片衣角。

范离憎亦从未见过天师和尚这等玄奇步伐,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目不瞬转。

灰衣老者惊怒至极,忽觉手中一紧,天师和尚竟以肉掌破入他的重重鞭影之中,准确无比地扣住了其中一根鞭梢。

灰衣老者右臂一振,另外三根鞭梢已在第一时间疾点天师和尚手臂,以迫其松手。

天师和尚身形如灵驹过隙,脚下一错,已闪至另一侧,不但避开了对手快捷无伦的一击,更出手如电,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度顺势而作,扣住另外两根鞭梢,灰衣老者心中一凛,未及变招,天师和尚双膝倏然微屈,突出怪招,居然自对方腋下穿过,反手一带,灰衣老者竟被自己手中的软鞭所缠绕!

随即天师和尚有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但见他身形犹如灰衣老者的附体之蛆,贴身闪掠穿插,忽地一声暴喝,右臂倏然上扬。

不知何时,灰衣老者竟被他自己的长鞭死死束缚,天师和尚手执软鞭的四根鞭梢,将他高高提起,灰衣老者奋力挣扎,却哪里挣脱得了?神情狼狈至极。

范离憎虽知天师和尚的修为应在灰衣老者之上,却没有想到他能胜得如此轻松、从容,倒是大出意外。

灰衣老者兀自大叫道:“这算什么武功?有胆量就放了老夫,你我再战!”

天师和尚出手如电,飞速点了他几处穴道,连同哑穴也一并点了,随即手一松,“扑通”一声,那灰衣老者立时坠落于地,想必摔得不轻,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广风行这时已将白辰身上的铁链悉数解开,他知道白辰口中所谓的“拖欠赌资”之事并非真实时,对白辰的态度大为改观,为他揉捏了一阵关节经络,白辰的脸色渐显红润了。

范离憎这时方道:“白兄弟,你怎会落入这人手中?他说不会取你性命,却为何将你浸入水中?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等到他将你从水中救起,岂不太迟?”

白辰慢慢起身,活动了周身的关节,略显蹒跚地走至灰衣老者身边,瞄准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两脚,那灰衣老者脸上立时有了痛苦之色,却苦于一字也吐不出。

白辰这才对范离憎苦笑道:“这老贼好不可恶,竟想逼我练得在水中能如鱼一般活动自如的功夫。”

范离憎以为他是戏谑之言,也不以为然,白辰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思,又重哼一声道:“此人丧心病狂,在我之前,已有不少人被他折磨而死!”

范离憎这才知道白辰先前所说并非戏言,他惊愕地道:“怎会如此?”

白辰一边揉着被铁链束缚后形成的红印,一边缓缓向范离憎等人讲述了他遭遇的所有经过。

原来,白辰在辞别庞纪、牧野栖,横渡邑江后,竟数度经历九死一生之际遇——

白辰所乘的那条小船,刚到江心,就遭到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袭击,因为风浪来得太快,白辰诸人虽全力前冲,却终是没能在风浪席卷而至之前将船驶到对岸。其时巨浪涛天,一艘小船在冲天巨浪中,犹如风中轻羽,纵然有超然驾船之技,也是毫无用处,三人终于回天乏术,在离江岸尚有十几丈之距时,小船被一个巨浪卷入了水中!

白辰自从被牧野静风击成重伤后,伤势一直未曾痊愈,身体虚弱,小船在风浪中颠簸起伏时,白辰即感头晕眼花,极为不适,待船被巨浪卷入水中后,更是雪上加霜,几乎立即晕昏过去,慌乱之际,他猛地灌了几口水,神智反而清醒起来,一阵扑腾,竟被他冲出水面。

白辰自幼长在江南水乡,水性当然颇为不错,在这巨浪涛天的江中,他仍是强自镇定心神,向四周观望,但见江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无数淡黄色的泡沫不断生成、破灭……

他的视野无法及远,亦未见到同船的人,甚至连那艘被打翻的小船也不见了踪影,他的耳中只剩下一片惊雷般的轰鸣声,足以让任何人的心灵深受震撼。

很快,白辰又被巨浪卷入水中,这一次,未等他浮出水面,在水下即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异物重重撞击后背,剧痛之下,白辰又喝了几口混浊的江水,汹涌起伏的波涛将他的身躯不断抛起,复又重重压入波涛之中,白辰虽奋力挣扎,但他的武功被废,终是力不从心,不知在风浪中沉浮了多久,终于晕迷过去。

等他醒来时,赫然发现自己既非在江中,也不是在岸边,而是躺在一个草庐内一张简易搭成的床上,草庐中还有一人坐在床边,此人是个身着灰衣、容貌古怪的老者!

白辰记起自己理智尚存的最后一瞬是在江中,当下便猜知定是眼前这形貌奇异的老者将自己救活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当即谢过了老者的救命大恩。

那老者自称鱼双泪,乃江边的渔人,说是无意中救起白辰的。

白辰心怀感激,对他毫无警惕,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自己所在的草庐内即无任何渔具,而且又是建在深山之中,与鱼双泪所谓的渔人身分全然不符。

鱼双泪离开片刻,很快折返,他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大碗热汤,香气四溢,他说白辰身体太过虚弱,此汤大补,让白辰将之喝下。白辰推让了一番后,终还是将那碗热汤喝了,鱼双泪显得很是满意。

听到这儿,天师和尚不由插话道:“那热汤中多半有毒!”

范离憎也是这么想的。

不料白辰却摇头道:“热汤并没有毒,相反,正如这老贼所言,喝了此汤,对人体的确有好处。”

天师和尚大惑不解,茫然道:“怎会如此?”

白辰见天师和尚武功卓绝,其言行举止却又纯朴憨厚,不由暗自奇怪,他略作思忖,道:“我有一个势力惊人的仇敌,本应处处警惕,在我晕死江中之际,若是被我的仇家发现,自可轻易取我性命,又何必另费手脚,将我救醒后再设法施毒?我本就没有怀疑这老贼,喝了热汤后毫无异状,就更放心了,没想到,他的确是在汤中做了手脚……”

这一次,无论是范离憎、天师和尚,还是广风行,都不觉奇怪,心想白辰言语,怎地前后相悖?

白辰继续道:“喝了热汤后,我因过于疲惫,很快又晕晕睡去,恍惚中,听得耳边有‘叮当’的铁器轻击声,又有人在搬动着我的身躯,我一惊而醒,睁眼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竟被粗大的铁链牢牢束缚了,动弹不得,而这老贼则站在我的身前,神情十分得意。”

天师和尚奇问道:“难道几天前他就将你捆缚后沉入水中了?”

白辰竟点了点头,随后补充道:“当然,这其中,他数次将我沉入水中,待我晕死过去后,又把我救起。这一次,你们则抢在他之前将我救起了。”

三人目瞪口呆,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范离憎方愕然道:“此人为何要如此待你?”

白辰的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他看了躺在地上的鱼双泪一眼,声音低沉地道:“据这老贼所言,他是欲找到一种药方,可以助人在水中呆足够长的时间,他让我喝下的热汤中,就掺有那种药物。”

范离憎反而更为糊涂了,他大惑不解地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世间又怎么可能存在这种药?”

白辰苦笑一声,道:“问题在于也许世间真的有此药,所以这才连累我受尽老贼折腾,不瞒诸位,自服下他掺于汤中不知何名的药之后,他将我沉入水中,我所能坚持的时间足足比正常情况下长了一倍!”

范离憎等三人面面相觑,惊愕莫名。

“鱼双泪对此显然仍未满意,我被沉入水中晕死之后,他将我再度救醒,重新调配药方的剂量,逼我服用,我不肯服从,立即遭到酷刑加身,他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有好几次,他索性将我打晕了,再将药灌入我口中,被迫服下药物之后,他便开始察试此药可助我在水中支撑多久。”顿了一顿,白辰接着道:“此人在药物上倒颇有手段,我在水中支撑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这一次,若非你们来此,他本欲让我在水中沉浸半个时辰。”

天师和尚几乎跳了起来,他气愤地道:“半个时辰?即使是内家功力深厚如我师父者,也未必能在水中龟息半个时辰,此人着实可恶!”

他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冲到鱼双泪身边,飞出一脚,立时解开了鱼双泪的哑穴,但他出脚时用力甚重,鱼双泪受此一踢,忍不住痛呼失声。

天师和尚愤然道:“人与鱼虾生性迥异,你为何偏偏逆天而行,要如此折腾他人?实是可恨!”右脚作势再踢,大概是记起了佛门训诫,不由凝于空中没有进一步行动。

鱼双泪倒吸着冷气道:“你们若不早早将老夫放了,日后悔之晚矣!”

范离憎冷笑道:“此刻你若再狂妄,必定会让你悔之莫及!”

鱼双泪怒道:“你……”后面的话终是咽下了。

天师和尚喝道:“你为何要以这般歹毒的手段加害这位小施主?”

鱼双泪闭目沉默了片刻,终于睁开眼道:“你们放开老夫,老夫从此不再为难他便是。”

广风行哈哈一笑,道:“你何尝有与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格?”

白辰亦道:“绝不可如此轻易放过他,在我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所害。此人丧心病狂,为了早日获取满意的药物,四处寻找可用来做他试验药性的人,不少人在试药时,因晕死的时间过长而由此丧命,如我这般能为他试过五次药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范离憎听到这儿,不由怒自胆边生,他冷冷地望着倒于地上的鱼双泪,沉声道:“老匹夫,你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鱼双泪哼了一声,未作回答,但这无异于承认了白辰所言,范离憎与广风行相视一眼,齐齐微微点头,两人都已对鱼双泪动了杀机,天师和尚当初“劝恶从善”之举是因为与师父悟空有“佛珠之约”,如今,悟空已让他重归门下,且妙门大师又点破其中玄机,天师和尚本存嫉恶如仇之心,而鱼双泪又卑劣至此,他自是无丝毫劝善之念了。

白辰见三人神色有异,顿时明白过来,忙道:“三位息怒,此老贼的确罪该万死,但无论如何,若不是他,我早已葬身江中了,所以我想请三位饶了他一次,只要废其武功,不让他继续为恶即可。况且,我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颇耐人寻味,他一心要找到可助人在水中生存的药物,其目的究竟何在?”

范离憎微微颔首,道:“此人举止诡异,但却并无癫狂之状,有此匪夷所思之举,必有匪夷所思的原因……但个中究竟,却委实难以推测。”

广风行道:“这有何难,只需问一问他本人便是。”

范离憎心领神会地道:“他又怎么肯说出来?”

“我至少有二十种方式,可以让哑巴也开口说话。”广风行胸有成竹地道。

范离憎与之一唱一和地道:“我久闻广叔精于此道,这一次总算可以开开眼界了。”

白辰趁机对鱼双泪道:“你已不可能走脱,为免受皮肉之苦,倒不如把实话说了。”

广风行不以为然地道:“他不吃点苦头,即使说了,多半也是假话,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周折?”

范离憎正色道:“广叔,恕我直言,施展出你的其他手法倒也罢了,但‘破魂手’却万万不可用!”

广风行道:“破魂手?”略略一顿,又道:“为何不可以用?”

“因为破魂手太过霸道,体质稍弱者必支撑不了。”

广风行慢慢走近鱼双泪,看着地上的鱼双泪,神情专注至极,鱼双泪被他望得心中有些发慌,大声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老夫何尝怕过什么?”

范离憎见他色厉内荏,暗觉好笑。

广风行忽然道:“此人虽然年岁略大,但体质还算不错,而年老者骨骼最易折断,对其使出破魂手,必可事半功倍,妙不可言!”

范离憎叹了一口气,道:“广叔好眼光,我一向佩服得紧,但愿他真的能捱过三刻钟。”

鱼双泪心中微微泛寒,他常以各种可怕的手法加诸于他人身上,以己推人,对广风行的话自然有些相信,此刻他忍不住道:“老夫不相信世间有何酷刑可以维持三刻钟!”

广风行惊讶地道:“看来你也颇为精通此道,不错,据我所知,世间各种行刑手段中,能让人痛苦三刻钟,而不殃及其性命的手段,的确少之又少。”

说完半蹲下身子,伸出右手,在鱼双泪的后背上慢慢地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范离憎在一旁道:“广叔,看样子,你的手法似乎有些生疏了。”

广风行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我已多年未出手了,也不知会不会产生一点偏差……”

鱼双泪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得任其摆布,听得广风行此言,忍不住道:“此事稍有偏差,就是生死攸关之事,哪能有半点偏差?”

广风行不悦地道:“此事还需你说么?我这么一戳,这么一扣,再于此处一点,即使错了,你又能奈我何?何况你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一边说着,一边或指或掌或拳叩击着鱼双泪的背部。

鱼双泪只觉背上一阵阵发麻,脑中不由忆起身受自己酷刑者痛不欲生的模样,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出,他忽然脱口道:“即使把真相告诉你们又如何?你们岂非仍是徒呼奈何?”

范离憎心头暗自一喜。

广风行道:“看来我们的推测并没有错,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范离憎道:“我却不信他说出真相后,仍是不能将他如何!”其实,他这么说是为了让鱼双泪有台阶可下,以免对方为顾面子,将心一横,再度一言不发。

鱼双泪还算识趣,自认如果不借此机会吐露真相,只怕会受尽皮肉之苦,当下他故作强硬地道:“你们几人的武功不过如此而已,却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查清此事,真是可笑!”

言罢干笑两声,那笑声实是牵强得紧。

范离憎指着天师和尚道:“以大师这等绝世高手,有什么不可迎刃而解的问题?”

鱼双泪哈哈一笑,道:“与老夫族王相比,可谓草萤与明月争辉!”这一次,他的笑声的确可谓理直气壮。

范离憎神色微变,追问一句,道:“族王?你所说的族王是何人?莫非是指使你这么做的人?”

鱼双泪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立时缄口不语。

范离憎心中飞速转念。

他的脑中倏然灵光一闪,当即缓缓地道:“其实,你也不必隐瞒下去了,你所说的族王,就是水族之主,是也不是?”

巨大的震愕使鱼双泪脱口道:“你怎会知道?”话一出口,他立觉不妙,却已迟了。

范离憎心中之震惊其实不在鱼双泪之下,暗自思忖:“此事竟然真的与水族有关,鱼双泪是水族中人,那么,他一心要找出一种可以助人在水中生存的药物,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心中虽有万般念头,嘴上却淡然道:“我不妨直言相告,对于水族,本人所知道的绝对比你想象中更多!若不是有备而来,我们又怎么会在深夜出现于这深山老林之中?又怎会从水中将人救起?”

他这一番话,连广风行这种久历江湖的人听来也颇为佩服,看似平淡的话,却有着极强的说服力,鱼双泪多半会被其所迷惑。

果不其然,鱼双泪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复杂,他沉默了良久,方道:“莫非……你是天罪山的人?”

范离憎心中又是一震,但脸上神情却丝毫未变。

他淡然道:“你很聪明,不过,我并非天罪山的人!”

鱼双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如此看来,老夫亦无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不错,老夫的确是水族中人,本以为除了天罪山外,再无其他帮派知道水族的存在!”

范离憎心道:“你这句话本是有些道理的,可惜对于我来说偏偏是一个少见的例外。”

口中却道:“据我所知,水族中人的水性可谓举世无双,又何必要费尽周折寻找什么药物?”

鱼双泪道:“其实,在水族中有三种人。一种以水为姓,一种以鱼为姓。水族中,水姓者的人数比鱼姓少,其地位却凌驾于鱼姓者之上。另有一种人既非鱼姓,亦非水姓,这就是水族的外围力量,因为水族中的人女尊男卑,能继承族王之位的,惟有女人,固在地位尊贵的水氏中,皆千方百计地养育女婴,久而久之,在水族中,女人占了八成以上,这对水族之昌盛自是大为不利,为了能使水族人丁兴旺,族王便欲从水族之外招揽勇士,但若非土生水长的水族中人,又如何能像水族中人那般水里来水中去?老夫乃水族八使中的药使,自半年前便奉族王之命,来此地设法制成一种药物,可助人在水中生存。”

听到这儿,范离憎三人方明白其中缘由,天师和尚不解地道:“世间竟有这等奇药,倒也是闻所未闻!”

鱼双泪道:“单单以岸上草虫为药,永远也不可能配出这种药来,老夫断定其中几味重要的药必定来自水中——深水中的一些草虫,这也许是你们闻所未闻的。这些日子,老夫进展颇快,加上又找到了一个天赋极佳的试药人,眼看即将可以大功告成,若不是你们坏我好事,多半……啊哟……”话未说完,他忽然惨叫一声,原来是白辰记起自己所受种种痛苦,忍不住重重踢了他一脚,可惜此刻的白辰武功被废,虽是全力踢出,鱼双泪却还能消受得起。

广风行打趣道:“原来你这么折磨白老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他能成为水族龙女的快婿。”说完转而面对白辰笑道:“若能如此,你受些苦倒也值得。”

白辰生性豁达,虽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已谈笑风生:“早知如此,你们若救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范离憎不觉为之莞尔,他对鱼双泪道:“你们族王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选几个乘龙快婿那么简单吧?”

鱼双泪道:“老夫乃鱼姓之人,对水族大事,知晓自是不多。”

范离憎冷笑道:“你虽不知,我却知道得不少,如今,水族欲行大事,苦于族中人丁不旺,人手缺乏,于是便想从他处征来可供水族利用的人,水族终年栖身水中,岂能无过人水性?”

鱼双泪不知范离憎竟遭遇水依衣,并曾被迫为之出力,混入思过寨中,此刻听范离憎对水族中事似乎知之不少,不由暗暗吃惊。

范离憎见识过水依衣与其“笑姐”的武功,鱼双泪所学与她们相比,相去甚远,想必他在水族中的地位不会太高,再多加逼问,也未必会有多少收获,当下对白辰道:“既然你无意杀他,就将他的武功废去吧。”

鱼双泪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他嘶声道:“我水族中高手如云,得罪了水族中人,必招来杀身之祸!”

范离憎冷声道:“你泄露水族秘密,已是死罪一条,他们又怎会为你出头?”

鱼双泪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广风行道:“你手段过于残忍,视人命如草芥,未取你性命,应感到称幸才是!”言罢暴然出手,只听得鱼双泪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琵琶骨已被广风行捏碎,并随之解开鱼双泪的穴道。

鱼双泪汗如浆出,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他的脸形有些扭曲了。

天师和尚低声念道:“阿弥陀佛!”略有不忍之色。

此地自是再不宜久留,当下,范离憎对白辰道:“你以德报怨,留下他一条性命,如今武功被废后,自然无法加害于你,但他若是暗中向水族传讯,水族高手如云,你岂非有性命之忧?”

白辰道:“我自有办法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向水族传讯!”

范离憎见对方似乎成竹在胸,亦不便再说什么,只是道:“此地终非久留之地,你还是早早离去为妙。”顿了顿,又道:“若是回到自己帮中,纵然有水族寻你复仇,想必你也多半不会有事的。”他不知白辰已被牧野静风驱出风宫,还以为白辰仍委身于风宫,又恐天师和尚、广风行有所误会,故只是略略提及,以提醒白辰。

白辰亦含糊其辞地道:“大概如此吧。”

他不愿说出自己被逐出风宫,武功尽废之事,他自认为自己的苦难应由自己来承担。

他与范离憎两人皆不了解对方的身分、底细,但不知为何,彼此间却有惺惺相惜之感,范离憎不知白辰武功已不复存在,心想以白辰的武功,对付一个已废了武功的鱼双泪,应不会有什么差错,当下他便对白辰道:“在下有一言送与白兄弟,不知是否冒昧?”

白辰微笑道:“但说无妨。”

范离憎神情凝重地道:“白兄弟既然是明珠,又何必暗投?”

白辰知道范离憎所指是自己为风宫效力之事,于是也不辩解,只是点头道:“我会记住范兄弟这一句话的。”

范离憎受悟空重托,自不敢有任何疏忽,于是匆匆辞别白辰,不顾疲倦,继续向“天下镇”赶去。离别时,范离憎颇有惆怅若失之感,自他降世,父母便已双亡,姨娘水红袖因为憎恨范书,对范离憎亦是忽冷忽热,而且师从幽求五年,更是毫无温情可言,进入思过寨后,步步惊心,亦无一人可推心置腹,而他与白辰之间,虽然仅是偶遇两次,且彼此间了解甚少,不知为何,却有了投缘之感。

白辰望着范离憎的背影消失于林荫之中,完全无法看见时,方移过目光,落于鱼双泪身上。

鱼双泪似乎察觉了危险的气息,停止了呻吟,嘶声道:“你是否在他人面前充作宽容大度,待他们走后,才……才来好好报复于我?”

白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鄙夷地道:“你的武功也算不弱了,怎么如此贪生怕死?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让我报复!”

鱼双泪自被废除武功后,一直是竭力支撑着才不至于晕死过去,以免做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听得白辰这一番话,他心神略一松驰,立时昏死过去。

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搭于山谷深处的草庐中,白辰正守在他身前,鱼双泪甫一睁开眼睛,白辰便道:“我的兵器置放于何处?”

原来,叶飞飞赠与他的离别钩已被鱼双泪据为己有。

鱼双泪气息虚弱地道:“你与我一样武功被废,要兵器又有何用?”

白辰神色一变,怒道:“若是不交出兵器,我必将你四肢一一砍断,让你生不如死!”

鱼双泪并不惊慌,他道:“我说便是。前几****发现若有奇草‘不眠草’加入药中,必有奇效,但‘不眠草’乃世之珍宝,仅在求死谷及皇宫中有,皇宫戒备森严,而皇帝老儿万物不缺,自然是无法从皇宫中得到‘不眠草’,于是我就用你的兵器与求死谷谷主花轻尘换得一株‘不眠草’,昨日你服下的药中,就有‘不眠草’,我本以为这一次也许将可大功告成……啊哟……”话未说完,忽觉右颊奇痛彻骨,不由痛呼一声,原来是被白辰重击一拳!

白辰武功被废后,一直在暗自潜修功力,以求有向风宫讨还血债的一天,虽然进展不快,但这一拳仍足以让鱼双泪头晕眼花,几致晕绝。

忍痛之余,鱼双泪心中大为不解,暗忖道:“我曾让他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却仍可饶我性命,如今为了一件离别钩,竟然怒不可遏,真是匪夷所思!”

“离别钩”形状奇特,在江湖中又名声赫赫,鱼双泪自然识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之与求死谷谷主花轻尘交换“不眠草”了,寻常兵器,花轻尘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然而鱼双泪却不知,因为离别钩是叶飞飞赠送给白辰的,所以白辰对它倍加珍惜,视如身家性命。

白辰沉声道:“你之所以如此轻易坦言相告,是因为你希望我去求死谷见花轻尘后,将性命断送于求死谷,是也不是?”

鱼双泪默然不语,脸上却有了失望之色,想必是觉得白辰已识破了他的心思,不会自投罗网,而颇有些失望吧。

“据说求死谷只有十几人,但至今从无任何人打上求死谷的主意,江湖中人一直将求死谷视如死亡之境,只字不提,若不是求死谷的人从不主动涉足江湖,也许求死谷之可怕,将不在当年死谷之下!”白辰说到这儿,顿了顿,继续道:“但我却已拿定主意,必去求死谷要回属于我的离别钩!”

这虽是鱼双泪所希望的,但此时白辰亲口说出此事时,他仍是颇为意外。

“十里幽谷人不还——但既然连你都有勇气去求死谷走一遭,我又何惧之有?”

鱼双泪微微冷笑,却不言语。

白辰自然知道鱼双泪之所以能自求死谷换得“不眠草”,并全身而返,其中必有玄机,但他却不会向鱼双泪探听什么。

白辰取来那根铁链,将鱼双泪牢牢捆在床上,鱼双泪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刚要开口,白辰已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塞入他的口中,道:“你先忍耐一阵子,我会回来将你解开的。”

鱼双泪“呜呜”乱叫,白辰已自顾离去了,他挣扎了好一阵子,但白辰捆缚得极为牢固,铁链丝毫不见松劲,鱼双泪累出一身大汗,却毫无用处,只得罢休。

阳光从草庐的几个破孔中射入,周遭很是幽静,只有阵阵松涛之声,以及间或有几声鸟鸣夹杂其中。

鸟鸣山更幽。

鱼双泪却无兴致欣赏这空幽之静界,他全身惟有头部可以转动,心慌意乱之中,他的目光落在了从草庐破孔中射入的几缕阳光上,怔怔出神。

那几缕光柱以极缓的速度慢慢偏移,由东向西……

这是鱼双泪一生中过得最为漫长的一天。

终于,夕阳西斜。

但此时鱼双泪的心中却有些惊惶恐惧之情悄悄而生,并在他的灵魂深处滋生蔓延,他的全身开始发凉,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黑夜将至,天气变凉的缘故,后来方知这种凉意是来自于他的内心深处。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那几缕夕阳上,眼神中有了些许绝望,仿佛当最后一缕夕阳也消失时,他的生命与希望也将随之消失。

但,无论他的目光是多么留恋,那几缕阳光仍是越来越淡,最后终于从他的眼前完全消失。

黑夜来临!

鱼双泪似乎有所惊悟。

莫非,白辰要以这种方式慢慢地折磨他,直到他活生生地饿死?鱼双泪之所以在此搭个草庐,是因为这儿从无人迹。

想到这一点,鱼双泪的背上立时有冷汗渗出。

但很快又被由门缝处灌入的夜风吹干了,如此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复几次,鱼双泪几致虚脱。

夜风在林间穿掠,发出惊人的尖啸声,鱼双泪口不能言,只能静静地躺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他又痛又饿又怕,不知过了多久,竟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声夜鸟的尖叫声让他倏然惊醒,他猛地睁开眼来,眼前仍是黑茫茫一片,一切都未改变,以至于让他心中升起另一种恍惚之念:自己是否还活着?

当一个人无法感到时间的变化流逝时,他极可能会萌生此念。

很快他再次晕睡过去。

如此反复,却迟迟不见天亮。

当他第四次——也许是第五次——从晕睡中醒过来时,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口中的破布已不见了,四周仍是一片黑暗。

一惊之下,他立即想到一定是白辰回来了。

忍受了这么久,鱼双泪已怒不可遏,他脱口骂道:“臭小子,你竟敢如此戏耍老夫?”

话音刚落,鱼双泪忽听得一阵“咣当”之乱响声在身侧响起,未等他反应过来,密如雨点的拳脚已向他狂袭而至。

鱼双泪武功尽失,但招式却未忘却,当他发现攻击自己的人似乎亦无内家功力,而且不止一人时,立即下意识地欲举臂格挡,当他想到自己是被束缚于床上时,双臂竟已顺利举起,根本没有铁链将他捆缚于床上,但同时他又感到双臂虽然抬起,却并不能灵动自如,似乎双手仍被一物挟制住着。

他堪堪抬臂格挡,便听得一个粗哑的声音道:“老家伙竟敢还手?”

鱼双泪大惊,因为这根本不是白辰的声音!

正自惊愕时,他的头上已重重换了几拳,腹部又被狠狠撞了一下,鱼双泪“啊”地一声惨叫,重重倒在地上。

在倒地的那一刹间,鱼双泪才醒悟过来: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背倚着什么坐着,所以倒下时不是倒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

“这老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好好教训教训他,老子要让他明白在这里是老子说了算!”

拳脚更为猛烈。

不过片刻,鱼双泪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这时,方听得那粗哑的声音道:“罢了,若将他打死了,日后就没有什么可供消遣了。”

“是,大哥。”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应道。

鱼双泪只觉周身无一处不是疼痛如裂,他试着想支起身来,却无能为力,只好平躺于冰凉的地上,心中却很清醒:“白辰那小子究竟用什么法子在折磨老夫?这些王八羔子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一时间,如何理得清头绪?

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并不如何急促,很快,一声“当啷”乱响后,突然有亮光映入鱼双泪眼中,原来是有人推开了一扇门。

鱼双泪只向那人望了一眼,立即惊呆了。

由那人的身着服饰看来,他显然是官府的差役。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所处之地是一间狭窄的石屋,屋内散发着异样的气味,闻之欲呕,石室一侧铺着一些稻草,在数尺之外,有四个乱发蓬松的人半蹲半坐半倚在那里,他们皆是双目微闭,像在闭目养神,更让鱼双泪感到吃惊的是这四人的脚上皆有脚镣,而自己非但脚上有脚镣牢牢锁住,而且手上亦有重重枷锁!

他脑中“嗡”地一声响,顿时明白过来,这分明是在狱中!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进了牢狱?

百思不得其解,鱼双泪不由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狱卒站在门前,大声喝道:“想造反么?吵吵闹闹!”

那四人这才睁开眼来,其中一个道:“大爷,这老头刚刚醒来,忽然破口大骂,说他是冤枉的,又骂当差的诸位大爷,骂得不堪入耳,我们几人赶忙劝他,不料他凶性大发,欲殴打我们几人,但他对这牢舍地形不熟,没能打伤我们,却将自己撞伤了。大爷,往后他若再有这般举止,我们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总不能眼睁睁任他打杀吧?”

那差役走近鱼双泪,用厚重的靴子踢了踢他的腰,冷笑道:“冤枉你?陈老爷家失窃的金银珠宝被你窝藏于床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何冤枉?可恨你这老贼偷了陈老爷的家财,还有心寻醉,我们将你拘来时,你还是醉得不省人事,若是当场就将你斩首,只怕阴间便多了一个醉鬼!”

鱼双泪吃力地道:“陈……陈老爷?金银珠宝?醉……醉鬼?”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现自己果然是满口酒气,立时神色大变。

他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白辰干的!他要让我受尽牢狱之苦,而且这样我亦无法向水族传讯!”

想到这一点,鱼双泪又惊又怒,不顾周身疼痛如割,半撑起身子,道:“我真的是被别人栽赃陷害的!”

那狱卒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果然是顽固不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边走边道:“你若识趣,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上三年五载吧。”

三年五载?

鱼双泪一惊之下,不顾一切地道:“你们不可将我关押于此,我乃水族中人,若是族王知晓此事,你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那狱卒站住了,却未回头,道:“是么?”

鱼双泪将心一横,道:“正是如此,水族族王的可怕,绝非你们所能想象,若是你们知晓风宫,就可推知我水族势力之盛!不瞒诸位,以水族之势绝不逊色于风宫……”

那狱卒冷冷一笑,缓声道:“这老头若再疯言疯语,你们代我好生劝劝他。”

那四个蓬头垢面的人眼中一亮,如同四匹饥饿的狼,齐声道:“大爷放心,我们一定劝得他回心转意。”

那狱卒哈哈一笑,将厚重的铁门重新锁上,扬长而去。

鱼双泪不知道牢狱中的狱卒与犯人间会形成某种默契,见狱卒对另外几人的颠倒黑白之举视若无睹,不觉狂怒至极!他本是武林高手,此时虎落平阳,竟被一群滑头无赖捉弄,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黑暗中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老家伙,你可要弄清楚了,这里不是水族,是牢狱族,你要想自己少受皮肉之苦,就忘了你是水族中人!”

另一个声音接道:“这老家伙准是猫尿喝多了,世间又哪有什么水族?”

四人不由一阵怪笑。

又有一人故作正经地道:“他说自己是水族中人,多半不假,明日送水来时,大伙儿少喝一点,把他的脑袋浸到水中,既是水族中人,那少了水可大大不妙!”

别外几人连声附和,都说此计甚妙,君子应成人之美,自己少喝点水倒无甚要紧。

鱼双泪暗自咬牙切齿,心中恨恨地道:“但愿那小子真的去了求死谷,只要他去了求死谷,就必死无疑,多少可泄我心头之恨!”

风宫无天行宫呈现出一片肃杀之气!

风宫最为神圣的“战风台”!

战风台高达三丈,分作三层,每层阶梯皆有五十名神风营的精锐好手把守,战风台最高层设有神案,两侧各有一巨型炉鼎,香烟袅绕,战风台四周旌旗招展,气象森严。

神案前有一人踞中而坐,身形高大伟岸,不世气概咄咄逼人,原来俊朗的面容有一条自上而下的紫色疤痕,异常醒目,使之平添几分肃杀诡异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自是傲视天下的风宫白流之主牧野静风!

此刻,他面带腾腾杀机,更让人不敢与其正视,其名动天下的伊人刀横置于香案上。

战风台正面,是广阔的校场,校场东、西、南三侧皆是身着劲装、全身披挂、肃然而立的风宫弟子。

已极少与牧野静风一同公开露面的叶飞飞这次也随之而来了,因为牧野静风是为牧野栖而召集风宫属众弟子,事关牧野栖生死的安全,叶飞飞又怎能置之度外?

她默默地立于牧野静风身侧,神情复杂,心绪更乱,自得知牧野栖与正盟结下怨仇,并为正盟所擒后,叶飞飞便终日惶惶。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刚确定牧野栖还活着之时,听到的有关牧野栖的第一件事,就这般惊人。

“栖儿怎会与正盟结仇?他被擒之后,穆大哥定会前去救他,如此一来,风宫与正盟必将有一场血战,不知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叶飞飞心中忧心忡忡地思忖着。

战风台上另有风宫中四个重要人物,即禹诗、炎越、柳断秋、都陵。

禹诗的神情中隐隐显出不安之色,他想到了正盟扣押少主牧野栖,却不杀他,极可能是要引得风宫前去救援,一旦牧野静风怒而发兵,便落入了正盟的圈套。

牧野静风抬头看了看天空。

日已当天。

他搭在座椅上的右手微微抬起少许,雄壮的号角声立即响彻整个校场,闻者不禁有股莫名兴奋之意升起,连心跳也隐隐加快。

禹诗从牧野静风那如寒剑般的目光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心中一震,终于暗一咬牙,趋前几步,恭声道:“宫主,正盟此举只怕别有用意……”

牧野静风扫了他一眼,道:“禹老是否想提醒本宫,说这极可能是正盟的诱兵之计?”

禹诗郑重地点了点头。

牧野静风缓声道:“那么,依禹老之意,该以何种方式救出少主?”

禹诗如何不知牧野静风话语中已有不悦之色?但他仍是道:“此事当小心谨慎,从长计议……”

“住口!”牧野静风断然喝止了禹诗,这让禹诗、炎越、柳断秋、都陵及叶飞飞皆吃惊不小,牧野静风自入主风宫后,渐渐地独揽大权,但对宫中地位尊崇的禹诗还从未如此对待过。

一时间,整个战风台的气氛凝重至极。

牧野静风似乎亦意识到什么,他的声音略略和缓了一些,道:“若是天下人知道风宫宫主之子落于正盟手中,风宫却不敢有所举措,该会如何想法?战族子民以战为荣,从不畏死,我儿亦当如此,但风宫士气却不可因此而受挫!何况,正盟已是日渐势微,十大名门中青城派已不复存在,崆峒名存实亡,思过寨元气大伤,而其他几大门派亦是人人自危,与我风宫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我心意已决,必借此一役,一举重创正盟!”

禹诗只好退下。

此时,偌大一个校场上已是一片肃静,不闻丝毫嘈杂之声,牧野静风缓缓站起,目光扫过全场。

逾千风宫弟子轰然跪下,齐声高呼:“宫主神威,霸令天下!”

其声如雷,从校场上空滚滚而过。

牧野静风心中不由升起万丈豪情,仿佛看到了风宫滚滚铁骑席卷天下,势不可挡的情景!

他心中道:“正盟一直是挡在风宫这辆无敌战车前的绊脚石,如今是将这块绊脚石除去的时候了!”

他双掌伸出,微微上抬,逾千风宫弟子立即起身肃立。

牧野静风朗声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乃天地至理,风宫战族身怀战族热血,乃天地间最为出色一族,必将吞食天下,让世间万物皆臣服于我风宫之下,以风宫的意志为世人之意志!风宫自龙腾江湖以来,已让天下人共同侧目,背逆者无不望风披靡,今日,只待我等以风卷残云之势,就可宏图大展!风宫不战则已,战则必胜;不杀则已,杀则必绝!”

他的声音以浩然内力送出,从容不迫,却清晰传入了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牧野静风继续道:“一场空前血战将至,诸位可愿让仇敌的血,浸染你们的刀?”

“愿意!”逾千弟子振声齐呼。

“很好!”牧野静风转身持起“伊人刀”,沉声道:“此刀已有五年未出,这一次,本宫将亲自出战,此刀亦可痛饮热血!”

“锵”地一声,伊人刀破鞘而出!

惊世神兵出鞘,天地为之变色!

一道道密令由“笛风轩”飞速传出——

风宫江南行宫接令:立即大举攻袭江南清风楼;

彭城五煞行宫接令:攻袭少林。

神风营接令:袭击天下镖盟所辖的所有镖局。

若有任何抵抗,立即斩杀殆尽!

一匹匹快马由无天行宫标射而出,一只只信鸽掠过无天行宫的上空,飞入茫茫天际。

牧野静风眼看着最后一只信鸽穿窗而出,静立了良久,方缓缓转身,在案前坐下,沉思良久,忽然扬掌轻拍两声。

很快,都陵推门而进,立于案前。

牧野静风道:“你有没有发觉我今日的布署是否出现纰漏?”

都陵恭声道:“宫主以江南行宫、彭城五煞行宫攻袭正盟两大门派,使其难以兼顾,而以神风营诛杀十大名门中势力最弱的天下镖盟中人,可保全胜。如此一来,必给其他名门造成极大的震慑力,人人自危。而宫主神功盖世,亲自出战,当无人可与宫主抗衡!”

牧野静风略显失望地道:“你想说的,仅只这些?”

都陵摇了摇头,继续道:“无论宫主的计划如何周密细致,有一点却是绝对不可忽视的。”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道:“你不妨直说。”

都陵道:“少主在正盟手中,若攻得太紧,他们极可能恼羞成怒,到时恐怕少主危矣!”

牧野静风神色如旧,他缓缓点头,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此事的确不可轻视,但你莫忘了我们手中还有一个人!”

都陵道:“莫非,宫主是指华山派的游天地?”

牧野静风道:“正是他,只怕谁也不会想到与痴愚禅师诸人在一起的那个游天地是风宫一位殿主,而真正的游天地却被关押在我们风宫之中,当日的调包之计,今日派上了大用场!”

都陵亦道:“有此后着,宫主已可稳操胜券!”

牧野静风的神色却未见有任何轻松。

他又在思忖着什么呢?

一条在林中穿行的官道,两侧险峰对峙。

其中一侧山峰的半腰处,有一坳地,杂草丛生,四周又有耸天大树遮挡。

日正当头。

范离憎、天师和尚、广风行三人正躺于乱草中,半睡半醒,天黑后,只要再行数十里,就可抵达“天下镇”。

忽地,天师和尚身子微微一动,低声道:“官道上有人经过。”

广风行道:“那又如何?”虽说天师和尚是悟空的弟子,而思过寨寨主燕高照不过是悟空一仆,但天师和尚纯朴憨厚,平易待人,身为思过寨弟子的广风行亦不会对天师和尚敬而远之,他又道:“官道上若是无人通过,又怎么成为官道?”

“但这一次通过的人数必有几百人之多!”天师和尚道。

广风行“啊”了一声,大为惊愕,范离憎此时亦为之惊动。

过了一阵子,范离憎与广风行也能听到自官道传来的“沙沙”脚步声,声音甚为密急,其中还有车轮辘辘之声。

三人大为好奇,不由探身向下面的官道望去,一望之下,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有数百人马自西向东而行,人群中又夹有三辆马车,帷帘低垂,无法看见车内情形。

而这数百人马大多身携兵器,僧道尼儒不一而足,广风行只看了片刻,就低声道:“是正盟中人。”

范离憎压低了声音道:“怎会有如此多正盟中人汇聚于此?”

广风行摇头不知。

眼见浩浩荡荡的人马向这边越行越近,三人不再言语,虽然思过寨亦是正盟一支,但铸造血厄剑鞘之事,不能走露半丝风声,故范离憎三人仍是尽量隐藏身形,无意与正盟中人相见。

当正盟的人马经过三人下方的官道时,广风行脸上有了异样之色,他悄悄地伸手指了指那一列人马的最后面,范离憎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杜绣然与穆小青亦在其中,两人相距不远不近,彼此无语。

范离憎心中顿时有了异样的感觉,百般滋味齐涌心头,直到正盟中人渐渐消失于视野之外,方回过神来。

三人各怀心事,缩回身子,躺在草丛中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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