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我的话,那好,你的情,我替你还,你的事,我帮你做。如果有来生,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他的眼睛里,有我说不出来的痛苦。
那天他娶花荫,我坐在下面,清淡憔悴的脸上苍白无神。幽木羽坐在我旁边,替我剥好我最喜欢吃的柚子和甜橘,我一声不吭,默默地往下咽,汁水清甜的果子,在我这里跟嚼蜡差不多。我偷偷地往昔夜那个方向看。他一直在喝酒,花荫在旁边劝着,他置若罔闻。
大家都去闹洞房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那棵白束上。花开正好,清风飘香。我说我该做的都做了,我该走了。幽木羽冷笑,他说你留在这里这么些天,我一直放手把你交给昔夜,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吗?我也冷笑,你若在乎,当时就不应该联合云花荫云天河过来骗我。骗那遗骨,逼我妥协。你知道被身边人打耳光的痛苦吗,就好像以前的所有都被颠覆。我说我想死了,如果有来生,我就为昔夜一个人而活。这一世,你们谁的东西我都还清了,就独独他一个人,我欠他那么多。
夜风很凉,凉到了心里,冷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去死吧,死了就好了。可是,我怎么能死呢?我舍不得死。我还欠他那么多东西呢。
人间的繁华我还没有与他走一遭,那世事的精彩,我也未同他看一遍。我就这么被整死了,我不甘心。
那一天,我觉得我整个人都不行了,呼吸困难,又剧烈地咳嗽。昔夜赶了过来,就坐在我身边,一勺一勺地给我喂着汤药。我靠在他肩膀上,没再倔,就一口一口地喝着。直到他说,我知道你不想活,你觉得这样很痛苦,可是,我不希望你死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想死,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撑不了多久的。他拍着我的背,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然后,我那天晚上断了气。
但是没死。
昔夜终究是昔夜,他若想做一件事,就有千万种方法办到。我不知道他怎么从幽水水手上拿到那剩下没用完的遗骨的,我知道,他在救活我的同时,还改了我的记忆。
我说我喜欢人间的繁华,春去秋来,烽火硝烟,迷蒙烟雨,花开花谢,雁过雁往……然后他按照我所期望的那些,给我捏造了一个虚伪的记忆。
我还天真地以为着,那些都是真的。
三年,我踏过千山万水,走过万千沟壑,听过风声,雨声,落雪声,看过燕过,雁往,落叶无情。人间烟火寂寞,万家灯火阑珊,街头的叫卖声,街角蟋蟀的歌声,连同那枝头鸟雀的影子,就那样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那伪装的永恒。
我一直以为那是真的,也未曾细想那是假的。太过真实的东西,太过梦幻的场景,我怎么可能愿意相信那是假的?只是有时候会有一丝疑惑,那份记忆里总有东西是模模糊糊的,比如,人间的万千美味,我未曾尝一口。可是为什么我未曾尝一口?我不知道。
就像那时候在天都吃到糖葫芦一样,我明明知道这是人间的美味,可是为什么我在人间的那三年一点都没吃呢。昔夜给我伪造的记忆,虽是精细,却也是忽略了一些细节。但是,它真的太真实了,真实到我一直苦苦信着它,遇见这些问题也只是觉得是那时自己脑子除了问题,完全没有往这些地方想。
蓦地让我觉得很心酸。
这三年,这虚无变换的场景,还有人不离不弃地站在那里等我回去。我知道这三年他做了很多事,将云浮人完全融入了水月,给了他们正常的身份,除此之外也安顿了云天河。至于花荫,一直以王后的身份住在云影阁,虽不在水月宫里面,离水月宫也是很近的。
而我,像他所说的,我有来世,他也不肯再见到我。在我失去记忆后,在见到他的替身和花荫亲热我跟他发了火,一怒之下自己迁进了清冷的寒峭宫。那时候我看见了昔夜脸上的倦色,只是,我不知道,他少有的疲倦,全是因为我。
那时候,幽木羽也不知道我还活着,他连我的尸骨都没见到,昔夜便将他请出了水月族。时隔三年,不知怎的,他从幽水水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便想方设法地要逼我出来。关于云浮的那五条人命我不知道是不是死于他手,但我知道,那些,跟他们幽氏脱不了联系。
那三年,不管是花荫还是云天河,都被昔夜禁止接近寒峭宫半步,他也托付了赤薇一干人好好待我。只是,他在这方面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的特地托付,只会给那些企盼他已久的女人嫉妒成狂,加之他的刻意疏离,我又没有什么武功灵力可以护自己,吃的苦真的不少。
其实三年后他知道了我在寒峭宫吃的那些苦后,发了不小的火。我当时还觉得他小题大做,他说他欠我太多。可是,明明欠债的人是我啊,蠢到死的人也是我。
后来在救琼鹤的时候碰上了找我的幽木羽,就是后面发生的那些了。从头至尾都明了,我真的感觉,我是那个被从头耍到尾的人。
可是,现在的我真的好想昔夜,从来没有过地想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跟他说,我都想起来了,我现在好痛苦,我也不想再折腾了。
但是,昔夜,你在哪里?你明天会过来救我吗?你要是再找不见我,我就又要嫁人了,还两次都吊死在了一棵树上。呜呜……
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冰凉冰凉的,像透了那晚,我躺在他怀里说自己要死了的感觉。彻骨地冷。
而现在,要是再不想办法逃的话,有可能我还要再死在幽氏手上一次。那就得不偿失了。可是,这戒备森严的,我应该怎么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