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伫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紫色华服将他周身的贵气展露无遗,长发不羁的散落在肩头,俊美无双的脸庞之上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此时的忧虑。
他的视线,正好能将沐晚秋眼底的哀怨与绝望看得真切,望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也无法抑制的跟着一块儿揪紧,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里根本无法滋生出一丝报复的惬意之感,相反的,随着她越发的木然,他心里的失落也随之越发加大.
看着她轻轻阖上双眼,缓缓的伏在案几之上,眼角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随之滑落下来.
只有在无人之时,她才会流露出这般真切的情感吧?
至少在他的跟前,她从来都是平静如水,倔强不已的,从不会轻易显露出她的脆弱.
如云的秀发丝丝缕缕的滑落在她的身前,遮住她绝美的脸颊,宽大的水袖衬托之下,十指越发显得纤细修长,她的身形如此盈弱,抱在怀中,轻的就像羽毛一般没有重量,这般弱小的身躯,竟然可以蕴藏着那么坚强的力量...
忍住想要走进去的渴望,君煜泽紧握着的拳头松开,转身悄然离去.
血海深仇,他无法忘却,亦无法放下.
沐府的灾难,很快便要来临.
三日之后,沐老爷勾结叛党,沐府上下全被打入天牢的消息迅速地在天下第一庄传开来.
沐晚秋因已嫁到天下第一庄,再加上朝中有人出面求情,故而免于此难.
好一个勾结叛党的罪名!爹一生清明,所接触的均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何来的机会去与叛党勾结?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让爹也品尝一下当年他父亲所承受的含冤莫白的痛楚吗?
东阁的房内,不时传来嬉笑之声.
沐晚秋的脚步,有些迟缓的停了下来.
君煜泽笑得这般开怀,是因为压在他心口这么多年来的恨意终于得以消散了吗?沐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十日之后均要问斩,他终于能够出了心里那口怨气了吗?
粉拳已握得死紧,她正要迈入,门口的丫环眼尖的看到了她的存在,迎上前来,轻轻福身:
"夫人,您要进去探望我家然夫人是吗?现在恐怕不方便呢."
沐晚秋也不恼,只是以双眼直视着她:
"那劳烦你进去通传一声,我在这儿等着,你看可好?"
看似温婉的沐晚秋,盈盈而动的双眼,此时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使得丫环不由自主的开始点头,略一沉思,便转身朝内走去.
不多时,凌然的声音便力道刚好的传入她的耳内:
"劳烦夫人在外多候些时日,小紫凝正赖在她爹怀里不肯让我抱呢,煜泽现在可是脱不开身."
声音里,自是有着无法掩饰的得意之情.
沐晚秋便一直静静的立着,她知道此时自己最需要的是冷静,能将沐府弄到如此田地的,唯有君煜泽,还有十天时间,她还可以尽一切全力去争取.
入夜的冷风不时刮起她的衣衫与长发,使得她凌乱的思绪越发沉淀下来.
"庄主,您若是担心着晚秋姐姐,就出去看看她吧."
凌然压低声音,轻声道.
她清楚,自己越是这样说,君煜泽越不会出去.
果然,他只是依旧低头逗弄着自己怀里的小紫凝,虽然有些心不在焉,手下的动作,也是明显一僵.却没有要抬头朝门口看去的意图.
"然儿,你的晚秋姐姐身子单薄,这会儿夜风渐凉,你怎的不想着去送件披风出去?"
半晌,君煜泽突然抬起邪魅的瞳孔,定定的盯住凌然的脸庞,那锐势的眼神,似乎想透过这张美若绝伦的脸庞,看穿蜗居在内的那个灵魂.
假使是如烟,那么心地善良的她,一定会出面替沐晚秋求情,而且定是真心实意,她哪里会像这些世俗中的女子那般,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而去争得你死我活?为什么这世上唯有如烟,才那么的纯净美好?
凌然一怔,很快便点头道:
"是啊,外面一定很冷."
脚下的动作却依旧迟疑不决,略一思量,手上暗中一使劲,小紫凝吃痛的开始哇哇大哭,小脸儿胀得通红不已.
"宝贝儿乖,娘亲在这儿,不哭,不哭了."
凌然轻轻的抱着小紫凝左右摇晃着,平日里见奶娘那些人都是这样哄着的,却不见小紫凝有收声的姿态,哭泣声反而越发大了起来.
自然,君煜泽极其自然的在她手中接过小紫凝便轻声哄了起来,待小紫凝渐渐止住哭泣,他颇为责怪的开口:"怎的小紫凝一到你怀里,就哭个不停?她可是你生下来的,怎的与你这般生分?"
凌然心下一紧,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闪躲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才之所以这样,她不过是想借此转移君煜泽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惦记着那个站在屋外的沐晚秋,却不料他竟会这样说...
现在对凌然来说,小紫凝是她最后也最有利的一道武器用来留下君煜泽,倘若,他生出这样的感觉,那她今后的日子岂不是越发难过了?
"煜泽,这说明小紫凝只跟你亲,连我这个娘亲啊,她也不放在心上了."
她露出笑容,朝着君煜泽靠近,
"你看,她一到你的怀里,就张开小嘴直乐呢."
君煜泽对于此话终于有了一丝满意,完美的唇形也开始上扬:
"当然,她可是我的女儿."
语气之中充满了自豪之感,对小紫凝的喜爱自是不言而喻.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倾盆大雨开始急切的洒下.
沐晚秋缩了缩身子,伸出双手环住自己.
只须片刻,她浑身上下便被淋了个透,湿漉漉的发丝沾在身后,渗到脚底的泥泞也使她感觉得极端的难受,冰冷的雨水不断的滴落到她的身上,那股凉意开始直窜入她的心底,使得她冷得牙齿打颤.
头顶上赫然多了一把雨伞,绿湖的声音焦虑的传了过来:
"夫人,咱们要不先回去吧,等这雨小些了再过来."
沐晚秋轻轻的摇了摇头,冰凉的双手,握住了伞柄:
"爹娘和大哥现在全被关在天牢里,我在这儿淋点雨又算得了什么?"
"夫人,您别逞强了,你的身子这么弱,现在沐府就只剩下你一人是可以去有所行动的,所以你才更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绿湖将身子贴得更近一些,想以自己的身子多替沐晚秋遮挡风雨.
她这个充满着关切的举动,使得沐晚秋的心里一阵感触,眼眶不由得一酸,到这个时候,还会挺身而出站到她身边的人,会是真正待她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了吗?
"绿湖,你先回去吧,这儿雨太大了,"
沐晚秋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搭上她的肩膀,温婉的语气穿透过犀利的滂沱大雨,清晰的传到绿湖的耳里:
"这件事情唯有我亲自去面对,任何人也帮不了我,你现在好好的回去待着,不要让我分心,便是帮了我的大忙,好吗?"
绿湖含泪点头,将雨伞留给沐晚秋,自己一路小跑着回了北阁.
大雨越发的猖獗落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沐晚秋紧咬着牙,不时抬眼望向那有烛光闪耀温暖不已的大门口,下唇已被咬出血丝,腥甜之味在唇齿之间蔓延.
如果她此刻将心里所有的愤怒悉数暴发,无疑是正中君煜泽的下怀,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能做的,只有站在这里等,等着那个男人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走出来.
"雨下得这么大,你站在这里乖乖的等着,是想以此来博取我对你的怜惜吗?"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君煜泽恶魔般的声音终于响在了她的耳际.
透过雨水迷蒙的眼,她看清楚了那宛若天神般的男子脸庞之上的冷峻,以及,一闪而过的痛楚...
"要怎么样做,才可以放过我的家人?"
她垂下眼帘,凄怆的开口问道,手中的雨伞也无力的滑倒向地面,她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却在见到他眼中那冰凉的寒意之际,泪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开始滑下.
"让他去品尝一下当年我爹所承受的痛,这样,便算扯平了,我心里的恨与怨也可以得以消散."
君煜泽也不曾撑伞,双目,犹似一泓激烈波动的湖水,直直的盯住她的眼,看着她孱弱的身形正止不住的轻轻颤动,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情愫又越发的悸动起来.
"即使你这样做,从前的事情也可能有任何转变,冤冤相报何时了?你非要让自己永远的陷入这样的仇恨里里无法走出来吗?"
沐晚秋握紧双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一丝哭腔,
"我爹他的后半生,都在悔恨当中度过,为了那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已经忏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将我沐府所有的人都弄到了天牢,十日后问斩,却独留下我,是因为你需要我来见证你的成功吗?我告诉你,你绝不会如愿,我也绝不会一人独活于世."
君煜泽高大的身形上前笼住她,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视着自己,也在此时,看清楚了她眼中那晶莹剔透的泪水滚动,压下那揪心的痛楚,他只是越发残忍的开口:
"少将自己看得太重,独留下你,仅仅只是因为你现在还挂着我君煜泽夫人的名份,你想死,现在就可以,我肯定不会拦着你."
听着他冰冷绝情的话语,沐晚秋的身形越发僵直,脚下的步伐根本迈不开,她已无任何筹码,难道真的只有沐府所有的人都血债血偿,才可以抵消他心里的恨?
"为什么,不能给我爹一个机会?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不可以吗?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不会有一丝温度?我的双亲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受那样的苦?"
她陡然伸出双手,死死的抓紧君煜泽的衣衫,眼神布满了空洞的绝望,即将失去亲人的无力感让她已慌乱得不知所措:
"你现在高高在上,可以肆意的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老天爷在你小的时候让你经历了那段惨痛的过往,如今它不正是以另一种方式在补偿着你吗?我求求你,让我替我的父亲来接受惩罚,我们沐府欠你的,让我一个人来偿还好不好?"另一种方式?行,沐晚秋,我也来让你品尝一下,另一种方式带来的补偿,待到十日后,你替那些人收完尸,我再禀明圣上,让圣上亲封你个一品夫人来当当,也让你享有用不尽的财富以及权利,你看如何?"
君煜泽缓缓俯下头,看着自己身前这张已失魂落魄的绝美脸庞,在听到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眼神之中仅剩的一丝神彩也随之消逝,沐晚秋在这一刻,仿佛已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双手依旧木然的抓住他的衣襟.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似乎也沉淀下来,都静止了.
"煜泽,你快进屋里去,看看身上全淋湿了."
凌然撑着雨伞悄然的站到了二人身侧,拼命的踮起脚尖抬高双手,以让手中的伞能够遮住君煜泽的头顶,
那二人却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般,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突然间,沐晚秋的手指松了松,放开了君煜泽的衣襟,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庞,清亮的瞳孔有些迷离的看着他:"我最后一次请求你,放过我的家人,所有的过错,让我一人承担."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决然.
那是君煜泽从未见过的表情,那双眼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之深刻的悲悯.
"放过你的家人?当年我的双亲又有什么错?谁来放过他们?你能感受得到,当年的我,看着我父亲那凌乱的尸体.到最后安葬时竟连个首级也拼不齐时的感受吗?你会懂吗?如果让你去经历我所遇到的一切,你还会安然自若的站在这儿,跟我说这些话吗?"
他用力的将她拉向自己,死死的钳住她纤细的身形.
她木然的开口:
"过去的痛楚已铸成,为什么要一错再错?让所有的人都陷入巨大的困境当中?你只是需要宣泄出你心里的怨恨,你拿眼前的我当成发泄对象不可以吗?我相信你的双亲在天上看着这一切,也不希望你终日活在这样的痛苦当中."
她的话,深深的刺激到了君煜泽,他用力的抓紧她的双肩,激动的吼道:
"不准你提我的双亲,你不配!你这个姓沐的人不配提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