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率领京梅和陈队长,带着的短枪队就埋伏在走出朝阳区的三岔路口交汇处,这里有笔直的公路驶往崇文区,德国人的领事馆就在那里。至于鲍曼是不是走这条路,他们只能赌了,因为兵员不够,只有把主要兵力聚集在这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他们就这一点武装力量。
大路两边有着露天茶馆,也有大大小小的饭店和商铺。不利的条件是,如果发生战事后不能速战速决,鬼子的机械化宪兵很快就会赶到。有利的一面是,鬼子不会想到大白天,有人会在闹市区打伏击,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得手之后老曹决定先进入城区隐蔽起来,到天黑再突围。鬼子虽然会派人搜查,因为涉及到两个区的防御,鬼子的搜查效率会打折,到那时黑夜就会是最好的掩护,再三衡量之后,老曹把地点选定了这里。
按照老曹的预计,鬼子的拍卖会不等结束,山本就可能把德国人送走,那么到这里的时间应该是中午,那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乱中突袭,成功的把握就大一些。抓住了德国人,只要对他讲明山本手中的琥珀双叶是赝品,他们就会把德国人放了,至于以后的节目就由德国人自己去演了。老曹相信,凭德国人做事严谨的风格,就算不大相信他们的话,也不会把琥珀双叶拿走,那样一来,时间就在他们一边了,他们就有时间做补救工作。
老曹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琥珀张会大闹交易会会场,并且英勇牺牲,使交易会提前结束。因此当他坐在茶棚的条凳上,和京梅陈队长闲聊,悠闲嗑瓜子的时候,负责传送情报的队员送来了惊人消息:琥珀张大闹交易会,砸了琥珀双叶。当时京梅和陈队长都惊呆了,又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喜色,如果琥珀双叶被毁,他们就可以撤离了,本来这次伏击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风险是巨大的。现在因为琥珀张的牺牲,他们得到了解救,所以都把急切的目光投向了老曹。
老曹的心中一时间很乱,这简直是天外来风,如果不是来报信的人说的言之凿凿,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种奇闻。要知道,山本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下了多大功夫,和他们较量中损失惨重,怎么可能被琥珀张单人独马就毁了,这又不是写武侠小说,大侠们可以云来雾去,飞剑取物,现实生活中哪有这种神话。但是你又不可否认,生活中的确有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就发生了,而这些事情用数学公式无法解答。
老曹掏出烟,拼命地吸了起来,这是他面临困惑经常出现的情景,然后走出了茶棚,因为他有些害怕京梅和陈队长的眼睛,那种渴望撤离的情绪有时候会干扰他的判断。他知道他们都在等他的一句话,然后安安全全的撤离,他自己何尝不想离开,可是内心中的疑惑让他无法说服自己。离茶棚不远就是集市,那里闹闹哄哄的到处是人,有几个乞丐就混在人群里,手里拿着讨来的食物,有的大口在吞嚼,有的席地而坐在抓虱子,还有的咧开嘴傻笑。有人说乞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不用劳动,不用操心,没有家事拖累,不担心国家的存亡,所以有人类的地方就有乞丐,他们自成一国。老曹觉得这话看似有道理,其实不一定说的通,因为乞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烦恼。这时一个蹲在路边的乞丐看见他走过来,向他讨烟。老曹还是第一次碰见讨烟抽得乞丐,有些奇怪,但还是给了他一支烟,不过走过去的时候多看了对方一眼,感觉这个乞丐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老曹在一个吹糖人的身边站住了,看见那人用熟练的手技,把一点点的糖稀吹得老大,不由得心有所思,心想这是个造假高手,但是因为唐人造得外表漂亮,逼真,人们就忘了计较真伪。
“难道山本就是吹糖人的那个人?”老曹暗暗问自己,他怎么会轻易的让琥珀张拿到琥珀双叶,除非他故意这样做,但是理由在哪?可是琥珀张进入交易会是真的,这又怎么解释?如果他们贸然行动,车子里只有德国人而没有琥珀双叶,这个赌注就太大了,因为山本一定会派鬼子护送,枪战是免不了的。老曹手里这点武装力量对他来说是宝贝,轻易是舍不得露面的,因为他不想引起鬼子的注意。
老曹就这样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实在不敢相信琥珀张能够毁掉琥珀双叶,尽管他特别希望事情是这样。
“按原计划行动。”回到茶棚时他对京梅和陈队长说。
领导者的第一素质不是谋划有多周密,是看你遇到复杂事情是不是敢于下决断,因为人生中很多机会都是在犹豫中流失的,有人说过不敢犯错误的领导不是好领导,这话一点不错。老曹因为对历史太精通,所以看待事情从来就不会泛泛,这就是他不同于很多读书人的优势。
时间过了不久,监视哨报告目标发现,老曹做了一个手势,行动就开始了,作为第一攻击手的陈队长,选择了靠近路边的一棵大树。在这支部队里,他的枪法是最好,如果他一枪能够击毙司机,埋伏的战士就会一拥而上,在鬼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鬼子压缩在汽车里。这里的难题在于,如何不伤害到德国人。如果打死了德国人,不仅会引起外交纠纷,德国还会派出新的专家,那么阻止德国人得到琥珀双叶的目的就不能实现,所以老曹叮嘱,开始的攻击只能对准开车的司机。
当老曹一切布置完毕,鲍曼乘坐的黑色丰田轿车就行驶过来,车速很快,这给袭击带来了难度。按理说进入人群密集地区,车速应该放缓,老曹也是基于这种判断,才决定在闹市区动手的,只是他没有想到,酒井因为个人原因,命令汽车加快了速度,幸亏陈队长站得位置十分有利,又有大树做掩护,在汽车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盯准了司机,所以当车进入子弹有效射程,他手中的枪响了,而且是连发。按照一般规律,受到致命袭击的司机会当场毙命,不受控制的汽车就会冲到路边,或是歪斜栽倒,或是撞向路边的建筑物。
陈队长的枪的确打中了鬼子司机,司机也的确死了,不过在死前他凭着本能将行驶的汽车停住了,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然而世界上有些事情的成败,就是在几秒钟内决定的。就在汽车停住的一刹那,酒井推开车门,凭着本能向外面射出了一梭子子弹。山本之所以命令酒井护送鲍曼,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忠诚和职务,还有他那高超的反应能力,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一般人走入市区后,放松警惕是必然的,酒井并没有这样做,他手中的枪,保险一直开着,随时做出射击的状态。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他不像一般日本特务,使用的短枪是“王八盒子,”这种枪射程虽然可以,威力也不错,但是有个致命弱点,不能连发,对付群体攻击就吃亏了。酒井使用的短枪是德国生产的“大镜面,”俗称小型机关枪,是二十响连发,这种枪一梭子打出去就是一个扇面,对付集群冲击最有用。日本特务本身的战术素养就很高,酒井又是他们中的高手,因此打出一梭子子弹后,他不是龟缩在汽车里,而是跳出了汽车,发出了主动攻击。
陈队长的枪响之后,看见汽车停止就做了手势,手下的队员也发起了冲锋,但是酒井的反击像一堵墙,阻止了他们攻击步伐,只好就近找掩体进行还击,这样双方就形成了对峙。如果这样僵持下去,局面对酒井不利,他一个人的反击只能阻挡一面,而陈队长的人多,可以从侧面袭击,事实上,陈队长手下的队员就是在这样做。按照常规,车里另一个负责保护鲍曼的鬼子也应该出击,保护汽车的另一面不受攻击,解除酒井的侧翼威胁。这个鬼子的确从另一面跳下了汽车,但是他并没有去支援酒井,而是冲到驾驶室,将死去的鬼子司机扔下汽车,自己爬到了驾驶室,就这样,汽车又一次启动了。这不是鬼子不爱惜同胞的性命,怕死,是酒井让他这样做得。因为酒井明白,如果鲍曼不能安全的撤离,他就算保住了命也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所以他没有选择在车内抵抗,宁可冒着孤军奋战,被打成筛子的危险。既然酒井把自己当成了一堵墙,为鲍曼脱险就赢得了时间。
酒井这一绝户计果然为车内的鬼子赢得了时间,在酒井疯狂的射击下,攻击的战士只能躲避。刚才熄火的汽车突然启动了,然后箭一般的疾驶而去。
老曹感觉到了不对,命令京梅追踪汽车,如果汽车跑掉,车内的德国专家没有俘获,就算把酒井打死,整个行动也是失败。京梅立刻撤出了战斗,来到茶棚后面,找到自己的摩托车,避开正在交战的马路,从小路绕过去追踪鬼子汽车。
汽车离开后,酒井就成了裸猪,四周又没有遮蔽物,而他为了阻止追兵,又不想逃走。进行大面积的防守,别说酒井体力支持不住,就算他是铁打的,也无法防守三个方面,因此一会功夫,他的肩膀,小腿都被子弹打中,行动的灵活性没有了,那就等于变成了木桩。陈队长恨他的顽强和疯狂,在靠近之后,向他的后脑勺开了一枪,酒井一个趔趄栽倒地上,眼前金星四射,当他感觉大照神正在向他走来,就一动不动的躺下了。
老曹看见酒井死了,命令陈队长带人撤离,他清楚,鬼子的援军就会赶到,他自己骑上自行车,向汽车逃跑的方向追去,见不到最后结果,老曹就无法脱离战场。只是当他气喘吁吁骑着自行车赶去,看见抛锚汽车的时候,车内已经空无一人,京梅则像呆猫一样站在车外,那表情像是受了电击。
老曹没有问她出了什么事,因为他预见到危险正在逼近,就喊了京梅一声,推车走下公路,钻进了生满杂草的小路上,不一会儿,大路上就传来了隆隆的卡车声,还有摩托车队的巨响。老曹示意京梅把摩托车扔进野地,自己也把自行车扔进野地,两个人猫着腰,向草棵子深处走去,走的方向是和丢弃车辆的反方向,这是老曹对敌经验丰富。如果鬼子下路搜索,发现京梅的摩托车并不难,但是面对旷野和庄稼地,要确定他们逃走的方向就很难了。他们在北平都有合法的职业,只要不当场被抓住,鬼子拿他们是没有办法的。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透过庄稼地可以看见另一条小路和不远处的草房,老曹明白眼前就是村镇了,就和京梅坐了下来,如果鬼子搜不到这里,天黑再出去是比较保险的,因为他不知道村子里有没有敌伪坐探,如果有,看见一男一女从野地里走出来会怀疑的,就可能增加新的麻烦。
老曹坐下后从兜子里掏出烟卷,这才问:“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当我看见汽车停下不动就感觉不对,然后靠了过去。果然,汽车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搏斗的痕迹,仿佛他们顷刻间蒸发了,我就走下公路四处查看,最后在路边不远处的沟塘子里,看见一棵粗壮的杨树,切口是新近留下的,像是用手工刀锯锯断的。我猜这是有人把它拖到沟塘子里的,而且不是一个人,因为地面上杂乱的脚步很多,看来是有人走在了我们前面,把德国人俘获了。”
京梅说完,捋捋蓬乱的头发,刚才钻苞米地,头发上弄了不少草屑,衣服上也都是灰土。
“在你看来是什么人干的?”老曹吐了口烟问。
“说不明白,肯定不是鬼子自己干的。”似乎为自己的幽默感到不好意思,京梅说完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如果是有人绑票,这伙人的本事就太大了,因为他们掌握消息,又是一路跟踪而来,时机掌握得不差分毫,什么样的组织有这样的神通?如果是当地老百姓自发的报复行为,他们应该杀死鬼子,因为把人带走是很麻烦的,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灭门之祸。当然也有可能是土匪,目标就是为了琥珀双叶,琥珀双叶在拍卖会上不是拍出了五十万大洋的天价?”
说到后一句,京梅垂下了头,眼睛红了,琥珀张和张宝明的牺牲让她特别难过,因为他们两个是父亲生前最看重的朋友,为了民族大义,他们不惜以身犯险,真是让她钦佩。
“的确神奇,尽有人敢打鬼子的主意。”老曹一脸苦笑的说。北平城里潜伏着这样强劲的抗日力量,他居然一无所知,真的感到赧颜。问题是,他们是为了琥珀双叶去的,还是为了报复鬼子,如果是后者就可能是朋友,是前者就不好说了,鬼子为了琥珀双叶是舍得花费巨资的,那么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只要是鬼子的对头,对我们就有利。山本费尽心机搞了这出大戏,最后还是失去了琥珀双叶,我看他的脑袋不一定保得住。”京梅见老曹情绪不高,就宽慰他说。
老曹没有接话,掰下一根草棍在地上乱画,脑子里不停的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图画,那是些身穿破衣烂衫的男人,心中猛然一跳。“难道是他们?”
“你说是谁?”京梅奇怪的问。
“丐帮。”老曹脱口而出。
京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曹大哥,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北平的乞丐到处都有这不假,就是没有听说有个丐帮。”
老曹愕然了,是啊!他也没有听说有丐帮,可是他看到的那些乞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