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员们动作很快,多出三十多个人,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很快就开饭了。
来探望女儿的家长们坐在凳子上,女兵们照旧蹲在地上。
饭是二米焖干饭,还是大米少些,小米多些。菜是肉炒芥菜丝,萝卜粉条炖猪肉。
不管新兵老兵,个个能吃,每人都是两大碗,有的还盛了第三次。
家长们有的端着碗,望在女兵们看的两眼发呆,有的端着饭碗拨拉来拨拉去,就是不往嘴里拨拉;有的端着碗眼泪花花的看着,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有的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嚼呀,嚼呀,就是舍不得往下咽;有的干脆放下碗,掏出烟袋来,“吧唧吧唧”抽开了烟。
仲华看见这一幕,有点奇怪,怎么回事儿?她赶紧走过来,问:“大爷大妈,饭不合口儿啊?”
“指导员,合口,合口!咋不合口呢?你不知道彩云山穷人家,是咋过日子的。有这样的菜,这样的饭,就算是款待老亲家,也不算怠慢;娶媳妇、聘闺女,也是上上席啊。”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太太瘪咕着嘴说道。
“俺家闺女掉进福窝窝啦,天天吃席,天天赴宴……”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爷子说。
仲华笑了,说:“大爷大娘,平常也没那么好,不是打了鬼子一个车队吗,缴获不少呢。分给乡亲们一部分,我们自己也留了一部分。肉呀,鱼呀,天儿快暖和啦,搁不住,得紧赶着吃不是?”
“还肉呀,鱼呀,天天净米净面就是祖上积德啦!”瘪咕嘴老太太叹息着说。
“快吃吧,看一会儿凉了,伤胃口……”仲华劝道。
“看着闺女吃,我伤心啊。指导员,你…你不知道,长这么大,也没给她吃过一顿饱饭……你看那吃相,小狼羔子似的……让领导见笑,让同志们见笑啦……”花白头发老爷子说。
看着女兵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仲华笑了,她说:“大爷大妈,当兵的嘛,都这样儿。一天价摸爬滚打,不知道流多少汗呢?吃得多,吃得快,正常啊。不怕老人家们笑话,我也这样,能吃在呢。
一大伙人都嘻嘻地笑。
听了仲华的劝,大家都开始端碗,慢慢吃起来,不过谁也没吃多少,吃完一碗就放下了筷子。仲华劝大家多吃点,最少再吃一碗,一个个都说说吃饱了,绝不再吃。齐佳俊提着饭桶,拿着木勺,一个碗里硬是添了一大勺,还把筷子塞进手里,老人们才陆续端起碗来。
仲华和齐佳俊一直没顾上吃,见大家都不吃了,才去刮桶底,凑了一人一碗饭,吃了起来。
花白胡子老爷子,问道:“连长,指导员,你们也吃这个啊?”
“大爷,我们不吃这个,吃哪个啊?”齐佳俊笑着问。
“当官的不开小灶?”老爷子很是奇怪地问。
“八路军,官兵平等。吃一样的饭,拿一样的津贴,穿一样的衣服,谁也不比谁高,谁也不比谁低。”齐佳俊解释着,说。
一个老奶奶夹了一箸子肉炒芥菜丝,慢慢嚼着说:“都说当兵苦,当兵累,当兵打仗流血玩命。要我看啊,就这个不打不骂,大家平齐,吃穿一样,就值得。人活一辈子,图了个啥,不就是活得舒心,顺气,乐乐呵呵啊!”
菜也不多了,齐佳俊把肉炒芥菜丝的剩汤,刮进碗里,又接过仲华的碗,把炖菜里的汤子给她刮上,两个人稀哩呼噜,很快就吃完放下了碗。
当着那么多老人,如此吃相,两个人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齐佳俊自我解嘲地说:“真的饿了,嘿,嘿……”
老人们都感动了,这哪儿是当官的呀,就是有钱人家里的使唤丫头嘛。做在人前,吃在人后,照顾了老的,照顾小的。跟着这样的官,一腔热血都可以为他泼洒。
“连长,指导员,我想问问,八路军里头都是大家平齐呀?”花白头发老爷子问。
“当然都是。你知道毛主席一个月拿多少钱吗?”仲华坐在板凳上,紧挨着他,反问道。
“毛主席,八路军最大的官儿?不知道……”老爷子摇了摇头说。
仲华伸出个巴掌,举着给他看。
“五百大洋?也不算多啊,那么大个官……”老爷子疑惑地砸了咂嘴巴,说。
仲华摇了摇头,笑着不说话。
“五千?那……”老爷子不太自信地嗫嚅着。
“五块,不是大洋,开始是法币,后来是边区票。”仲华正颜正色地说。
“你是说,八路军最大的官,每个月拿五块钱?”老爷子深深折服了。
得到了仲华肯定的答复,在座的老老少少统统惊讶地叹息着,似乎再也找不到语言来倾述的心情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留下了十二个姑娘。老人们的话,是这样说的,有闺女赶紧着送复仇团去,她们那里把人当人看,不打不骂,上下平齐,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饭来了兵先吃,菜来了兵先抢,当官的只好刮饭桶,喝菜汤子。再说啦,那是十二个跟着过来看表姐表妹的姑娘,磨缠着硬要留下的。
这十二个姑娘哪个村的都有,和刚来的新兵,有的是姑表妹,有的是姨表妹,也有来往密切的邻家邻村小姐妹。听说自己的姐妹当了八路,老人家相约着来看看,也献殷勤,说软话,磨缠着跟了来。万没想到的是,姐妹们过得这么开心,唱歌,跑步,大家一起蹲地上吃饭,然后排着队,喊着“一、二、三、四”去了操场,盘腿坐在地上,听领导讲课。
姑娘们谁也不想回家了,缠着姑父、姨夫、舅父,缠在姑姑、姨姨、舅母,让他们去找八路军的领导。总之吧,小姑娘们会耍赖,不给说情去,就哭,就闹,就抱着胳膊不撒手。当老人家的有啥办法,只能去找连长、指导员。
这些老人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家闺女多个伴,有啥不好,让找就去找呗。
但是,想找齐佳俊,想找仲华,也是不容易的。
此刻,她们带着女兵们正在山坳里拼刺刀呢。
总结前一段的战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复仇团成立到现在,打的都是顺风仗,逗引着敌人打,压迫着敌人打,追击着敌人打。从来没有打过遭遇战,从来没有打过攻坚战,从来没有打过防御战。作为一个战士,必须学会遭遇战怎么打,攻坚战怎么打,防御战怎么打,否则就不是真正的战士,或者说是个不完全的战士。
遭遇战,攻坚战,防御战,最考验人的就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拼刺刀要的体能,技能,意志,果敢,灵活,几方面的统一。
操场上的劈刺,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现在她们训练的是复杂地形的劈刺。
女兵们各自站着坡上,坎上,冰上,雪窝子,乱石滩,小树下,灌木棵子边,端着刺刀,听着口令,变换着角度,突刺,突刺,突刺……
“防左刺——杀!”仲华喊着口令。
女兵们枪向左一挑,跨前一步,猛地一个突刺,娇诧一声:“杀!”
仲华再喊一声:“防右刺——杀!”
女兵们枪向右一磕,跨前一步,猛地一个突刺,呐喊一声:“杀!”
“防后刺——杀!”
女兵们猛地收枪,向后一磕,向后转身又是一磕,一个突刺一声怒吼:“杀!”
“杀”声嘹亮,震山撼谷,仿佛千百人演兵,掀起大海涨潮一样的声浪。
仲华手执一红一绿两面小旗,星眸四视,看见哪个动作不规范,小红旗就是一指,再一挥。
被指的女兵只好出列,站到圈外去,由齐佳俊开“小灶”,单兵教练,一遍一遍给你做分解动作,告诉你哪个动作错了,哪个动作不到位。一直等到你理解了,做好了,熟练了,再回到队伍中。
新兵们的家长来了,站在一片小桦树林子边上,看着训练中的女兵。
齐佳俊看见他们,立刻停下,跑了过来,打着招呼,问:“老人家还要再看看啊?”
其实,话里头的话,就是该回家了吧,再不走恐怕半夜也到不了家啊。
花白头发的老爷子向前走了几步,说:“连长啊,这几个闺女呀,硬是不想回去啦。你说这……这……”
“咋,还想多玩几天,好好陪陪姐姐妹妹的?”齐佳俊盯着一个姑娘问。
小姑娘一点也不羞涩,看着齐佳俊的眼睛,很是郑重地说:“看连长说的,哪儿是陪姐姐妹妹呀!我们商量好了,当八路,打鬼子,连长你要还是不要?”
“家长同意了吗?”齐佳俊给她们设置了一个难题,这样的难题对每一个报名参军当八路的,都要设置。
“同意啦!”十二个姑娘拉着长声,一起回答。
“嗯,不对吧?连家还没回呢,就说家长同意啦,嗯?”齐佳俊绷紧一张脸,说,“当八路,必须家里头大人同意,做不到这一点,不要。”
“连长你别生气,消消火,消消火。是这样的,爹大娘大不如舅大,我是孩子的舅舅,能做主。”见连着绷起了脸,花白头发老爷子陪着笑脸说。
“大爷,还是跟家里头大人商量商量好,你说呢?”齐佳俊把紧绷着的脸放松开来,温言细语地说。
“嗯……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这些当舅舅的,当舅母的,当姨姨的,当姑姑的,回去找她们的老人家,打个商量……老人家同意呢,找人给连长送个信来。有的老人家不同意呢,让他们找人把闺女领回去。你看……”老爷子提出了个解决的办法,客客气气地问行还是不行。
“嗯,大爷你这个办法也行。”齐佳俊沉思了一瞬,说,“不过呀,还得问问她们自己,不是?”
“问吧,问吧。”老爷子笑逐颜开地退后一步,站定了看着。
齐佳俊招了招手,让姑娘们围拢过来,听她讲话。
“问问大家,你们真的愿意当八路啊?”齐佳俊温言细语地问道。
“愿意……真的愿意……可愿意呢,不带骗你的……打心坎坎上愿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愿意当八路?”齐佳俊接着问。
“打鬼子,保家园……不受鬼子欺负,不受鬼子糟害……花梨紫檀做梁柱,好男好女当八路……”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回答。
“当八路可苦啊。大家看到了,冰天雪地里头训练,黑天半夜地行军,杀敌要流血牺牲,闲下来还要给老百姓干活……到时候,你们会哭鼻子的,信不信?”齐佳俊故意夸大着艰苦,夸大在困难。
“不怕,我们不怕苦!”这一次回答得很是齐整,很有力度。
“谁来说说,为什么不怕苦?”齐佳俊提高了声音,问道。
“因为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一个姑娘站出来,朗声回答。
“好,说得好。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所以能吃千般辛苦,万般辛苦,拼了老命也要把鬼子打出中国去。好,谁接着说……”齐佳俊使劲鼓励着,赞赏着。
“我说,为了不让坏人骑在脖子上!鬼子不行,其他坏人也不行……”又一个姑娘站出来,说。
“为了不当亡国奴,为了不让坏人骑脖子,我们不怕吃苦,我们愿意吃苦。就这话,同志们,整队,以我为标准,成一列横队——”齐佳俊下达着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