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十公里折返跑，回到操场，辛梅宣布，今天实弹射击。
初暾刚露，将桦树林染成一片嫩红，上百只喜鹊“唧唧喳喳”一片喧闹，空气中飘飞着针尖麦芒一样的冰晶，远处一抹雾霭笼罩着村落。已经是长城脚下，彩云山区最冷的季节，树枝能冻得“嘎巴，嘎巴”折断，冰河能冻的“嘎巴，嘎巴”崩裂。
队伍站在射击线上，二百米处设置了十个麦秸草扎成的人形靶，找连长刘春云借来的报靶员，站在靶子前头，挥起了小红旗，表示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啦。
人形靶心脏部位贴了一片染红了的土豆片，脑门部位贴了一片染绿了的土豆片，意思是打中哪一片，都算十环。不过，脑门上的那片绿色土豆片只有铜钱大，而心脏那片红色土豆片有鸡蛋大。
“齐佳俊，出列——立姿射击，十发子弹，预备——打！”辛梅喊着口令。
压子弹，设定标尺，慢慢举枪，稳住呼吸，三点一线，慢慢调整。忽然，她放下枪，侧过脸去，感觉了一下风速，再深深吸一口气，重新举枪，稳稳抠动了扳机。
不用报靶员，谁都能看见，左边第一个人形靶脑门上的那片铜钱大的绿色土豆片碎了。
抬起头，放下枪，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把枪举了起来。这次就快了，根本没怎么瞄，就抠动了扳机。
第二个人形靶脑门上那片绿色土豆片又碎了。
一连十枪打完，齐佳俊拉开枪栓给辛梅看，枪膛确实空的，然后走回队伍，这才咧开嘴笑了。
接在就是一班长齐佳舜出列。
齐佳舜特莽撞，还没等辛梅的口令喊完，就开了第一枪，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也没见她怎么瞄准，一枪接着一枪。
大家真的有点吃惊啦，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打，枪枪都中脑门，有点神哟。
打完十枪，齐佳舜咧着瓢儿嘴，笑着归队。
辛梅喊道：“回来，检查枪膛。”
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防止有人慌慌张张，十发子弹开了九枪，枪膛里遗留下子弹，不小心就会走火，发生危险。
齐佳舜吐了吐舌头，赶紧出列，拉开枪栓，给辛梅看。
二十四个战士，一个跟着一个，打靶完毕，十八个人打那片小的绿色土豆片，六个人打那片大的红色土豆片，人人中靶，枪枪中靶，也就是说六个优秀，十八个特别优秀。
两个月的汗水真的没有白流啊。
晚上，改善伙食，按照当地乡俗，“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边”，女兵们也破天荒地吃了一顿羊肉白萝卜馅饺子。吃饺子？穷人家，一年到头吃上一顿，也不过是高粱面擀皮儿，白菜加上两根油条做馅。八路军就更吃不上啦，条件差不说，七八个炊事员给一百多人包饺子，那得包到什么时候啊？女兵就不同了，人人都会做饭，人人都能上手，二十四个女兵统统上阵，说着笑着，就包出一千二百个饺子。辛梅还找老乡讨了些大蒜、陈醋、辣椒油，大家吃得比过大年还开心。
吃过饭，又到了团务会的时间，女兵们端坐在大殿里。
这次没有点汽灯，只点了两盏煤油灯。汽灯太费油啦，一盏能顶十多盏煤油灯。
煤油灯拉长了一个个的身影，也拉长了黑板上挂着的一幅地图。
地图是手绘的，根据平北军区参谋们测绘的地图，秦琪自己放大绘出的。
“同志们，今天讨论的题目是，铁血复仇团第一仗。”齐佳俊站在黑板前面，慢慢悠悠地说着，“我们铁血复仇团从成立以来，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有了点兵的模样。大家知道，练兵最好的地方是战场，只有在战场上反复锤炼出来的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才是百战百胜的精兵。在我们反复要求下，上级领导终于同意，让我们拉出去，打一仗，检验检验训练成果，也练练我们的胆气，练练我们的战场应变能力。”
说道这里，她停下来，看着大家的反应。
听到领导同意拉出去，打上一仗，大家立刻坐直了身板，睁大了眼睛。
齐佳俊继续说：“拉出去，打一仗。话好说，可这仗怎么打，还得大家拿主意，出点子，想办法。就是指导员常说的，军事民主。好，下面讨论开始。谁先说说？”
“我来说说。”齐佳舜站了起来，“我们才二十四个人，加上指导员也不过二十五个。打县城，打据点，打火车站，我看呀，难度太大，想也别想。敌人躲在炮楼里，城墙后头，我们打不着他，他打我们一个准儿。怎么办？我的意见是，打出来的，城外头的，据点外头的……说完啦。”
“我来说。”李锦云站起来说，“同意佳舜同志的意见。但是，我们人忒少了点，敌人多了也不好打啊！我的意见是，打鬼子的黑枪——躲远处，距离鬼子二百米就开枪，打了就跑，让敌人追。路上设下埋伏，鬼子追上来了，再打黑枪，打了就跑。鬼子要是还追呢，还有埋伏，还打黑枪……”
“反反复复，无穷尽也。”辛梅开了一个玩笑，说，“你这个办法不错，我支持。特别是这种勇于思考的精神好，我和同志们都要向你学习呢。”
李锦云有点羞涩地嘟囔了一句：“说什么呢，指导员，不能拿战士开玩笑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严肃的话题，也不那么僵板了。
“同意锦云同志的意见，说一点我的补充。”齐佳华坐着没动，刚说了半句，想想不对，又慌忙站起来说道，“打黑枪是个好办法，可是你怎么知道鬼子什么时候出来啊，鬼子什么时候出来通知你啊？我的意见是，找到鬼子门上去，打哨兵，打出来闲逛的，打出来找米找面找菜找柴火的，引逗着鬼子追。一层一层设下埋伏，一层一层打鬼子的黑枪。说完啦。”
从来没发过言的李锦瑜，也站了起来，红着脸嗫嚅道：“我说说行不行啊？一层埋伏设两个点，一个点打了鬼子就跑，另一个点不动。等鬼子呼啦啦追上来，慌张张追远了，立马上去，检战利品，捡到手就撤。说完啦。”
“好，这个主意想得忒周到啦。同志们，给锦瑜同志鼓鼓掌啊！”辛梅鼓动着说。
好主意一个跟着一个，好的主意又有几个好的补充，变得好上加好，好上更好。
辛梅最后总结说：“大家的好主意，好点子，好办法，都记下来了，我们会制定一个比较完善的战斗方案，拿出来让大家品头评足，继续完善。最后说一下，明天的训练，还会加码，大家要有思想准备哟。”
大家“轰”地笑了，有人说，加吧，没事儿，俺们已经习惯啦。有人说，钢铁战士就是层层加码，训练出来的，俺们不怕！有人说，为了打鬼子，指导员你随便加，加多少都行！
团务会开到很晚很晚。
散了会，大家意犹未尽，躺在炕上还不住得议论，争争吵吵了好久。
团务会之后，拉着队伍到战场上去训练的事儿，没有谁再提起，大家盼了几天，见没动静也就淡了。
复仇团的训练照旧，还是十公里折返跑，跑回来就是俯卧撑，然后是射击、投弹、跳障碍、挖单人掩体和利用地形匍匐前进、滚动前进、低姿跃进。
只不过夜间训练多了起来，几乎隔一天就拉出去一次。
昨天晚上竟然来了一次二十公里折返跑。为了安全，连领导派出了一个排，跟着她们一起跑。离开驻地那么远，遇上敌人能不能应对，连首长们心里头还真的没有底。还有，女兵们是顺着大路跑，又顺着大路回来的，基本上没有爬山。二十公里，毕竟消耗体力过大，山上积雪又厚，疲劳到了一定程度，脚下控制不稳，出事的概率就大了。
二十四个女兵，经受住了考验，虽说队伍拉了好长，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队，甚至没有一个人摔跤。
跑回来的时候，大家看见秦琪、刘春云、冯朝涵、铁木云还有齐佳俊的丈夫熊大理都站在操场上等她们呢。
女兵们大口喘息着，列队站好。齐佳俊跑步过去，立正，敬礼，然后大声喊道：“报告首长，铁血复仇团女兵正在训练，训练的科目是二十公里折返跑，请首长指示。报告人，铁血复仇团团长齐佳俊。”
秦琪回了礼，说道：“接受你的报告，归队。”
齐佳俊面向队列，喊道：“立正——”
然后，跑回队伍，立在排头。
“同志们，为了大家更好的训练，为了大家军人素质的全面养成，决定给铁血复仇团加强一个班的兵力。这个班的任务，一个是执行炊事班的全部任务，一个是带领你们执行站岗放哨的勤务……”
秦琪站在队伍前面，挥舞着手臂，说道：“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们才真正意义上成为兵，合格的兵。试想，不会，不敢站岗放哨的兵，是兵吗？”
大家都笑了。
站在齐佳俊身边的齐佳舜捅了捅她，悄声说道：“你男人看你呢，还冲你笑呢。”
“悄声。”齐佳俊低声斥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