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内家高手,入定起来轻车熟路。兼之完全信任满江红,只觉得他的眼睛好象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融化一切的力量。很快就感觉眼皮沉重,进人了似睡非睡状态,意识似有似无。
满江红虽然没有专门修习过催眠术,但研究过精神分析,对其原理是清楚的,对步骤手段也粗略知道。加上灵能改造身体后,他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清新脱俗气质,操作起来得心应手。
……
“现在,让我们一起回忆你的一生。你最早想起来的是什么?”
满江红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外飘来,语调缓慢低沉。
花戎迟疑了一下,答道:“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天上的飞鸟。想知道为什么,人不能象小鸟一样在天上飞。”
这一段话无法判断时代,满江红继续向纵深引导。
……
“十岁时,我第一次见到电风扇。电扇旋转起来后,就看不见叶片。我希望自己比飞转的叶片更快,那样的话偷吃黄二爷家的桃子,他也不会发现了。”
电扇!这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现在的回忆,就是花戎真实的经历。
满江红好一阵狂喜。
……
“行江湖,如走钢丝。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乡下耕田。”
“老家在哪里?”满江红追问道。
这一回,花戎却没有立刻回答,面孔扭曲,呼吸粗重。
满江红感觉不对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帮对方恢复记忆,可不是要套取心中的机密。这个机密对他而言可能相当重要,如果强迫说出来,就会打破了他曾经加执给自己的强烈暗示,恐怕会坏事情。
他连忙跳过刚才的话题,继续用缓慢低沉的语调,一件件引导花戎回忆后来的岁月。
……
“郭春海不是个玩意,暗中捉走了好多兄弟,上面却只知道协商维稳……”
……
渐渐地,回忆逼近了中秋夜之战。
……
“……后来,南海派的修真高手还是追上了。我闻到一股香气,天旋地转……”
……
花戎低垂着头,再也没有声音。
这里是梦幻和现实,虚假与真实的分界。只要闯过这道关,基本上就能复原。
满江红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平静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花戎的身子开始晃动,双手在身前推拒,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巨人搏斗。
“……后来,我听到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要挤进脑子……头痛得厉害,有万千只马蜂在里面嗡嗡乱飞,有万千把钢针在里面胡乱搅动……”
……
大哥,千万要挺住,驱赶心魔!
回忆到了最重要关键的时候,满江红使不上劲,只好在心中不停地祈祷,阿弥陀佛!又想到,禅宗有“当头棒喝”一说,不知能否有用。
就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紧要关头,寂静之中却猛然传出一声巨响如石破天惊,薄薄的木板房门被一脚踹开。
原来,如歌的身子刚刚好了一些,今天就非要去为满江红采浆果,林四娘同如画怎么也拦不住。
有了上一回被蛇咬的教训,她和如画特意等天亮了一点点再走,没敢靠近万蛇谷。附近的果子虽然稀少,也聊胜于无,多转几圈就是了。
等她们赶到山寨,寨门大开,遥遥望见满江红同花戎居住的院子与往日不同,被孟广带着几个人堵住门,连半边院墙也团团围住。气氛非常诡异,匪徒们都神情古怪,并不像往日那般早早地去捕鱼砍树编绳索了,而是三三两两成群,抱着膀子冷眼相觑,窃窃低语。
她们试探着往前走,也没有人拦。但是在院子的大门口,却被孟广死活挡下了。
如画年纪小,性子急,藏不住事情。昨晚两姐妹睡觉时叽叽喳喳咬耳朵,对凭空杀出的狐狸精柳菲絮那是充满警惕。现在见到这样一副诡异暧昧的情形,如歌心中一痛,如画立刻怀疑满江红房里藏有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大胸妹。这姐妹俩交换了眼色,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
如画本是龙族苦心培养的高手,少女宗师。虽然丹田被废,真气不能凝结,上一回被满江红拽着像风一般飞跑,活络了血脉,武功约有恢复。而孟广与满江红一战之后,一条手臂彻底残废。他们此消彼长,在争吵和推搡中,如画一把拽倒孟广,强行闯了进去。其他几个匪徒倒是摆出一副拦路的架势,可谁敢去碰如歌的身子?
仿佛六月飞霜,晴空霹雳。
关键的时刻遭此巨变,满江红猝不及防,面如死灰。
花戎被一惊弹起,穿透了低矮的屋顶,站立在茅草中怒吼道:“我是谁……”
如歌本来是要拦住妹妹的,却慢了一步。等到她进入后,只见屋顶破了一个大洞,茅草纷纷落下。满江红盘膝坐在床上,满头草屑,一脸绝望的表情,喃喃念道,完了,完了……
如画一见这样情形,慌乱地吐了吐舌头。虽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顿时像木头一般立在门外挍手指,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歌的心里也慌乱得很,勉强一笑,走上前想为满江红拂去头上的草叶。
“你们……走吧!”
满江红理也不理,也不抬眼正视,随手一拨她的手臂,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忘了今非昔比,举手投足之间都蕴含着非同小可的劲力。这虽然是无心的一拨,如歌却像一只陀螺般旋转了起来,踉踉跄跄眼看要摔倒。如画连忙一个箭步跨进门槛扶住姐姐,心虚地瞪了满江红一眼,搀扶着她怏怏朝外走。
“大哥,大哥,你怎么呀?”
院子外面吵吵嚷嚷,却是二当家肖平带领一群人赶到,正要强行冲破孟广手下的封锁。
花戎一个筋斗从屋顶翻下,孟广站在院中离得近,赶快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却看见对方双目赤红,面孔狰狞,被吓得“咯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花戎只觉得四周都是憧憧鬼影,当即一扑而上,一招五雷手中最著威力的“五丁开山”拍了过去。
听到外面声音喧哗,满江红起身下了床,眼看孟广要命丧花戎掌下,当即身形一展,快速绝伦地插上,右手挡在胸前生生接下。
“啪”,一声清脆大响。满江红身子晃了一晃后,重新立稳。
花戎退后了两步,好像一头疯牛般冲上,力贯双臂,双掌连续拍出,竟然使上了十成力道。满江红双手封在胸前,被击打得身子向后平移数米,脊背撞上了石墙。
花戎的真气泄露,天生神力却没有消失,经过半个多月的将养之后恢复了多半。以满江红的体魄,原本不惧这样堪堪只相当于巅峰武师攻击的。但是他知道大哥已经疯狂,生怕反震之力伤了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含劲回缩,应付得颇为狼狈。
“快一点还手呀,你这样会被他打死的!”
如歌见此情形吓得面孔煞白,急得直跳脚,叫了起来。
是我害了大哥,我不还手!满江红沉默无语,迅速吐出了一口血沫。
可是,像这样连续快速如同被疾风暴雨打铁一般,还要小心地含住对方劲力回吐己身,就连身体内灵敏迅速进行防御的清流也开始紊乱了,内脏被震荡得偏离位置。
“他现在发疯了,你如果被打死,他就再难醒来!”
看到心上人被花戎按在墙上暴打,如歌再也顾不了危险,一边尖叫着一边要冲上前去,却被妹妹死死拉住。如画的眼光当然比她高明多了,知道任何人在此时插进去,都是找死。
听到院子里突发变故,肖平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喝令手下硬闯。
花戎喘着粗气,口中“呵呵”有声,再次扑上。
常言疯人力大,刚才数十掌逼出了花戎潜能,这一出手已经是十二分的力道。地上落叶随着他迅猛暴烈的一扑,如同柳絮棉花一般翻飞。
双方的动作快得惊人,院里数人见到花戎双掌结结实实拍打在满江红胸口,不由得同声惊叫。却又听到“轰隆”巨响,石墙倒塌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仿佛刚才那迅雷一般的双掌只是印在了一个影子上。
满江红在刻不容缓之间错步闪开,突然出现在花戎身后,拦腰抱住。
花戎如雄狮一般怒吼连声,却怎么也挣不脱满江红铁箍一样的双臂。他人疯了武功却未失,应变极快。眼见肘击、背-飞、狮子甩头都不奏效,当即脚下一勾,两个人吧唧摔倒在地。
这两个人抱成团打滚,好像沉重的轱辘碾过,地面上的碎石全被压进土里。如歌和如画还想上前分开他俩,没接近就透不过气,如同两片树叶被惊涛骇浪拍回岸上。
简陋的木栅院门被撞开,山寨众人呼啦啦挤上前围拢,还有人从缺口处跳进围墙,均惊骇莫名,不敢动弹。眼见这厮打的双方一个是神一般的精神领袖,一个是威望卓著的实权老大,实在不知道该去帮谁才好。
肖平面色铁青,匆匆跨进门槛,手提钢刀喝令手下围成一个大圈,将如歌、如画、孟广等人都统统隔离在外面。孟广的势力本来就不如他,一阵推推搡搡后只好听之任之。倒是赵六几个远远地站在院子外,沉默地观望着,若有所思。
感觉到花戎精疲力竭不再动弹,满江红缓缓松开双臂,他却一个乌龙绞柱又立起来。摇摇晃晃,晃晃悠悠,终于“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倒下了。
满江红连喘好几口粗气,从地上爬起。他虽然制服了花戎一浪又一浪的激烈反抗,但始终只捱打不进攻,还要含劲回吐,相当于承受数倍打击,体力着实消耗了不少。
“将大哥扶进我的屋子,修好围墙和屋顶……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能进这个院子。”
他瞧了瞧围成一圈肃立如墙的众匪徒,命令道。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人依言而动。孟广倒是跃跃欲试上前几步,被肖平的手下牢牢地隔在圈外,只好悻悻退下。
“且慢……大当家的素无狂疾,今日突患惊厥,应该另择地方静养!”
肖平的手握紧了刀柄。
“你是什么意思?担心我软禁大哥吗?”
满江红的心情糟透了,闻言迅速反诘。
“呵呵,小的哪里敢有什么意思。不过灯影斧声、烛影摇红的事情,还见得少吗?”
肖平梗着脖子,目光凶戾,毫不退缩。
灯影斧声、烛影摇红,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临终之前的夜里大雪,其弟弟赵光义留宿在宫中。宫里的人只看见灯影摇晃,只听到斧声霍霍……第二天太祖就驾崩,赵光义匆匆即位,是为宋太宗。这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太宗杀兄”疑案。
满江红百口难辩,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愤怒。
可花戎进房间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出来后就发狂了,不是他弄的手脚还能有谁?
孟广望见满江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黑得如同锅底一般,连忙在圈子外跳起脚来,指着肖平的鼻子骂道:“肖老二,你想要造反呀!”
“哼哼,造反又如何?不造反的话,大伙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囚岛上!”
肖平的脸色阴鸷凶狠,几步就跨到花戎身前,拔刀向天,喝道:“天王老子我也不认!谁想动大当家,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随即几个据说是原天狮寨人的匪徒也站过去,沉默地拔出了腰刀,横在身前。
“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气氛越来越紧张。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多余话语,院子外的人也越聚越多。一直跟随满江红的匪兵甲乙往两边瞅瞅,犹豫苦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赵六几个在简短交语之后,则抽出棍棒靠近院门,却不晓得要帮哪一边。
如歌一只手牢牢抓住妹妹,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颤抖不已。
气氛冷得要结冰,却又如干柴沸油,只要一个火星溅入都能引发泼天大火,爆发一场惨烈厮拼。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满江红恢复平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算了,你们带走戎哥吧……最好是绑上他,否则发起狂来谁都挡不住……先让我想一想办法,看怎么治疗……”
肖平也松了一口气,放下刀,冷笑连连,指挥手下抬走了花戎。
满江红心灰意冷,也不同众人打招呼,大踏步径直回屋,哐当摔上了门。
如歌还上前几步,想跟他解释一番的,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眼圈顿时红了。
闯祸精如画瞅了瞅姐姐茕茕孑立的背影,低下头怯怯用足尖在地上画着圈儿,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