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顶缸

曲水河畔，长长的夜市街正值喧闹。

与人进人出，桌椅板凳摆到了路面上的一家家店面比起来，街尾的“随便乱烤”就冷清得和它的颓废老板一样，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形成极大的反差。

地处闹市却无人问津，正当而立却有气无力，暮色沉沉。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家店，无论从随意到个性跋扈的店名，还是从老板散漫到目中无人的恶劣态度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消费的地方，所以无人理会倒也是理所应当。就算事实上总叼着烟翻着死鱼眼看人的老板，有一手完虐整条街的烤鱼绝活儿，也注定鲜有人能发掘到此间的美味。

此时，店里唯一的一桌三个客人正就着一大盘其貌不扬的烤串喝冰啤酒，而三十出头的老板，也难得的离开了凳子，正叼着烟在店门口的烧烤炉上翻烤着两条江团鱼，手法迅捷狂放不羁，烟灰随着作料不断散乱抖落，毫无章程美感可言，直让人怀疑这样烤出来的鱼究竟能不能下肚，也成功让少数好不容易才从闹市中觅得一处静地，打算进店的食客望而却步。

与手上的迅猛凌厉相反，老板脸上呈现着一种似乎对整个世界都毫不关心的漠然淡定，冷傲之极，只有在三位食客中块头最大的那位不耐烦的催促时，神色才会多出一抹同样的不耐烦，轻飘飘的回应，确切说是回击几句。

鱼还没上桌，陈东三人就已经各自三瓶啤酒下肚。有一个堪称活宝，神经病般的黄尚峰存在，气氛也远比上一次来要活跃得多。

黄尚峰是上次从拘留所出来后，根据龙思彪告诉陈东的地址主动找上门的。原本只想在前者手下混口饭吃，慢慢再求上进，没想到龙思彪见他，谈了一阵后直接把他当成了心腹，摇身一变，成了个算是有头有面的人。

黄尚峰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如果不是因为陈东，他这号人别说“一步登天”，就连在龙思彪手下做个最低级的打手恐怕都不够格。所以他的态度很端正，得到默许后，亲自导演了小智杨希闹事的那一出戏，成功让陈东与“水帮”产生了联系，也让龙思彪有了在必要时候登门相见的理由。

戏不高明，龙思彪没有阻止，陈东也一直没有点破。直到这次事情发生，黄尚峰目前的身份才“顺理成章”浮出水面。事后陈东没有问，龙思彪也没有没事找事的解释，一切心照不宣。只有这个一朝升天，就迫不及待神气起来的猥琐男人蒙在鼓里，始终认为自己的戏演得很完美。

龙思彪是真正的“大哥”，陈东又是大哥极为看重，不惜代价结交的人物，所以自然便是“陈哥”、“东哥”，黄尚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尽管他已经是个四十好几的中年人。他虽然能嚣张的时候绝不低调，但对于自己的认知，却是从始到终都很清楚。

“彪哥，东哥，哪怕虚长些岁数，我也还是要喊你们哥。承蒙你们看得起，把我当自己人，当兄弟。”

又是一大杯啤酒下肚后，黄尚峰酒意渐渐上头，吆喝着站了起来，拿起一整瓶酒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如果不是遇上你们，这下半辈子也就是个卖假药的命，哪有机会穿西装打领带，吃好的抽好的。话不多说，既然你们给了机会，我自当好好把握，这一瓶我先干，完了之后，我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从此以后，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只管吩咐，别的我不行，扛事担责之类的，你们直管用，我黄尚峰不会皱半点眉头，更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完提起瓶子仰头就吹。

颓废老板的烤鱼这时也端了上来，听见他这番话，轻轻切了一声，面露鄙夷的重重将烤盘放到桌上，弄得底下用来隔火炭的水都浪了出来，然后神情漠然离开，一屁股坐到门口的凳子上。

电视没看到一分钟，他还是起身拿了两只能装下一瓶的超大杯子。

一阵咕哝后，黄尚峰一瓶酒吹完，鼓着眼睛长出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陈东笑着看了他半分钟后，提起酒瓶往大杯子里倒满，端起扬了扬，一口闷干，放下杯子道：“能走到一起就好，来日方长。”

黄尚峰咧嘴眯眼笑了起来，一口烟屎牙毕显无遗。

龙思彪没有喝，而是沉默一阵后，忽然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真！”黄尚峰拍着胸脯道。

“如果让你去坐牢呢？”龙思彪眉头扬起。

黄尚峰顿时一愣，神情犹豫了一下后，挠头笑道：“真有这个必要，我不会退缩，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帮忙照看下那母女两。我和她妈势同水火，注定一辈子过不到一起，但对于女儿，我一直心中有愧。”

龙思彪笑道：“跟我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听过你原来还有家。”

提起往事，黄尚峰笑容不禁变得苦涩起来，低声道：“已经离了八年了，当时闺女也刚到八岁，打小和她娘一个脾气，见不得我。”

龙思彪摇了几下头，提起酒瓶倒满超大杯子，端起一口气喝干。

见两人都主动喝下了这杯意义非同寻常的酒，黄尚峰顿时收起思绪，神态恢复正常。

“从今天起，你是我真正的兄弟，哥不哥的也不要再喊了，显得生分。如果不得已亏待了你，我会加倍偿还。”抬头看了陈东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龙思彪轻声道。

黄尚峰咧嘴笑着点头。

略微沉重的话题告一段落，三人继续吃鱼喝酒。

一顿宵夜吃完，时间逼近十二点，三人酒饱饭足，叼着烟摇晃着离开了烧烤店，和上次一样没有结账，而死气沉沉的老板也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离去。

钻进小巷子一字排开撒了泡尿，回到街口，龙思彪盯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看了几眼后，收回视线道：“陈，你先回去，不管想的不想的，都没人再能把你也弄进去。离家好些天了，也该回去看一看。”

陈东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黄尚峰的目光充满期盼，似乎生怕他会坏事。

“听他的，回去吧，没事的。”见他还不下决定，黄尚峰笑眯眯道。

犹豫了一分钟后，陈东伸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郑重道了声谢谢，转身大步离去。

黄尚峰笑眯眯看着他背影，神情渐渐变得坦然。

不知过去多久后，嘴里被塞进一支点燃了的烟，他顿时清醒过来，抬手夹着烟一阵猛抽，活像个瘾君子。

“这大中华就是他妈好抽，真容易上瘾，再抽下去，口就该刁了。”

“既然喜欢，往后不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让你抽不上。”

龙思彪看着远处道：“陈是一个能稳大局的人，往后有他在，摊子怎么都不会乱，所以在出头之前，我必须和他把关系处好，不让他的路被人封死，希望你能理解。”

“你说的我都知道。”黄尚峰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笑道：“还是那句话，不会有半点怨言，我相信我不会跟错人。”

“你婆娘女儿我会照顾好，保证衣食无忧，上最好的学校。”

龙思彪看着他道：“这事只有出个人去顶，才不会落下尾巴。当然，李松那边也必须要出个能顶事的人，我们不能干吃这亏。”

“你想用下半辈子搏个好光景，我就送你一个好光景，也无需下半辈子，最多两年就够。”

“那时候，你会是陈最信任的兄弟之一，如果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黄尚峰沉默片刻，点头露出只有从他脸上表露出来才够味的神经质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