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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样的心 (2)

居委会主任高大妈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一直对自己领导的居委会没有拿得出手的文艺节目耿耿于怀。听说这次助战活动矿领导非常重视,自然很想在这次助战汇演中露一手,便想到了那个被矿区人视为另类的女文艺兵。找到吴家跟女兵一说,女兵爽快的答应了,女兵还说这是高大妈看得起她。这也是今晚的演出铁红一定要让唐小菡来观看的原因,那些大婶、大妈们演出的数来宝,铁红早就看腻了。

唐小菡和铁红到达演出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来看演出的职工和家属。离井口不远的地方,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舞台,台上被白炽灯照的白昼一样明亮。唐小菡焦急的盼望着女兵出场,她和铁红都喜欢把吴满仓带回来的小媳妇称为女兵,仿佛这样称呼才显示出这个女人与矿区女人的区别。直到演出快结束的时候,报幕员才宣布,下面有工人新村居委会为大家推荐演出的女声独唱:我爱祖国的大草原。铁红碰碰身边的唐小菡,告诉她这就是女兵要出场了。唐小菡的心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只见一个穿着没有领章的绿军装的女子,从舞台的一侧款款走了出来。当时,唐小菡的脑海中马上就出现了八个字:鹤立鸡群,超凡脱俗。

唐小菡想得一点都没有错,女兵的确与众不同,她不象前面上台的那些演员步子拖沓畏首畏尾。她挺着胸昂着头,目光平视着前方,落落大方地站到了舞台中央,冲着台下的观众深鞠一躬,脸上是自然亲切的淡淡地微笑。台下的人们还没有见过这么正规的舞台亮相,一下子被震慑住了,诺大的演出现场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吴满仓也跟着站到了台上,站在了离女兵一尺远的地方。这两个人现在可是矿区里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女兵这时朝着吴满仓微微含笑点了点头,吴满仓便把手上捧着的笙放到了唇上。霎时,音乐象溪水一样流了出来,女兵在音乐声中唱起了这首唐小菡他们都非常熟悉的歌曲。女兵只唱了一句,台下的掌声和叫好声就响了起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歌曲就那么几首,一些好听的歌曲都成了毒草黄歌,剩下的就是一些雄壮有力的进行曲和合唱歌曲了。音乐是有动人心魄的魔力的,音乐也是唐小菡的最爱之一。在当时,离人们生活最近的媒体就是广播。广播经常播放的歌曲总是那几首,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女兵的歌声比广播电台播放的一点都不逊色。这么动听的歌喉,那些矿工和他们的家属是没有机会亲耳聆听的,所以,观众们的热情好像寒冬里的火焰,人们兴奋异常,大声地叫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因为舞台特别简陋,女兵想下台必须从台旁的台阶上走下来。热情高涨的人们把舞台团团围住了,他们两个下不来台了。经活动组织者的同意,他们就在台上接着唱了起来。

唱的都是当时流行的歌曲。比如,《北京的金山上》,《唱支山歌给党听》,《祖国一片新面貌》,《台湾同胞我的骨肉兄弟》等等。女兵一口气唱了十几首歌,人们还不依不挠。女兵的头上冒出了汗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也许是好久没能这么尽兴的唱歌了吧,女兵的情绪越来越饱满,脸上的笑容犹如绽放的桃花,旁边的吴满仓有些急了,定是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唱得汗流满面,心疼的不得了。两个人小声嘀咕了两句,笙就到了女兵的手里,由女兵伴奏,吴满仓站到了台中央唱了起来。吴满仓唱得也不错,但铁红和唐小菡都认为他唱得没有吹得好,而女兵却是吹得不如唱得好。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观众们才闪开一条道让两个人下了台。两个人都是汗淋淋的,他们却满脸放着光彩,幸福地相视而笑。

女兵的歌唱使唐小菡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结识女兵,要面对面地看着她,跟她说活、跟她聊天,看看舞台下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女兵成了唐小菡的一个诱惑,一个悬而未解的梦。

同桌

唐小菡他们上学的时候,课程安排的不多,每天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还有相当多的课时安排的是学工、学农、学军活动。一般情况下,每次活动时间都在两个星期。初一后半学期的时候,学校安排唐小菡他们班到部队去学军,就发生了唐小菡的同桌王玫玫和教他们走方队的一个小排长谈恋爱的事情。这又是一件轰动一时的新闻。

唐小菡他们这届学生特别多,而且有一部分年龄大,有一部分年龄小。这是由于文化大革命后期,学校的教学秩序已经稳定,有一届学生早毕业了一年,还有一届学生晚毕业了一年。这一早一晚,他们同学之间的年龄就差了两到三岁,这样,就有了大小班之分。王玫玫是唐小菡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比唐小菡整整大了3岁,是他们班的班长。作为班长,有什么活动时,自然是王玫玫和外界的接触多一些。就说这次学军活动吧,王玫玫和他们的辅导员就是那个小杨排长的接触,比唐小菡他们多。唐小菡觉得这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关系呀,可是同学当中已经开始有了议论。议论的同学都是大班的,就是年龄大的那些。他们说王玫玫和杨排长搞对象了。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根据,猜测而已。唐小菡自从知道了吴满仓和女兵的故事后,好像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许多男男女女的情事,对男女间的感情方面的事情有了些理解,尤其特别能理解当事人,比如吴满仓和女兵,比如王玫玫和杨排长。她觉得只要两个人真心真意的相爱,又不给别人造成伤害,那也没有什么,别人是没有权力干涉的。王玫玫如果真的喜欢杨排长,那就喜欢呗,别人根本就管不着啊。

两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唐小菡他们从部队离开的时间到了,王玫玫毕竟还太年轻,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再说那是一个花季少女的初恋呀。那一双蓄满离情别绪的眼睛把什么都告诉大家了:她确实是恋爱了。

这件事给唐小菡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让她许多年不曾忘记。唐小菡简直不敢相信,那些男欢女爱的故事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都有些轰轰烈烈。唐小菡一直认为是王玫玫主动追求的杨排长,如果王玫玫不主动,杨排长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定然是王玫玫熔岩一般的热烈让杨排长招架不住,才乖乖就范的。唐小菡从王玫玫身上感知了青春期的女孩子追求起感情来,是多么勇气十足,勇敢无比。同学们对王玫玫议论纷纷,说长道短,指手画脚,有的时候还会冲着王玫玫的背影嗤嗤的笑,当然是嘲笑。但唐小菡却对王玫玫的敢作敢当,在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认为王玫玫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她喜欢上了王玫玫。

每次学工、学农、学军活动结束,学校都要进行一番总结,基本上以表扬为主,批评的时候很少,即使批评,也是很笼统的,从不单独批评某一个人。这次学军活动归来,学校把王玫玫和杨排长之间的事情看得很重。学校还要给王玫玫一个处分,是班主任刘老师据理力争,从中做了大量的工作,才使王玫玫逃过这一劫。但在学校召开的总结大会上,还是不点名地批评了王玫玫,并且撒了王玫玫的班长职务。这让唐小菡有些替王玫玫抱不平。唐小菡认为王玫玫不过就是交了个朋友而已,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便想找个机会安慰王玫玫一下。

让唐小菡和同学们感到奇怪的是,王玫玫一点都不在乎,照样高高兴兴、嘻嘻哈哈,正常的上学、下学。但唐小菡还是觉得王玫玫最近有了许多的变化。她发现王玫玫有的时候会在自习课上独自笑起来。那笑是无声的,笑脸上溢满了青春的红晕。再后来,唐小菡就发现,写有王玫玫收的信件经常出现在学校的传达室。唐小菡猜想那写信的人肯定就是20公里以外的那座军营里的杨排长。唐小菡曾有一次无意中见过一封还未开启的信件,寄信人的地址这一栏只有两个字:内详。有一天,当王玫玫从传达室拿了一封信,一个人向大操场跑去的时侯,唐小菡不由地想,难道王玫玫也要像会唱歌的女兵那样,为了一个男人而不顾一切吗?

人间情爱图

铁红约唐小菡晚饭后到她家里去,她要带唐小菡去看西洋景。铁红现在说话办事越来越有领导风范了,人家现在是选煤厂的班长。唐小菡觉得铁红太喜欢在自己面前指手划脚了,可是唐小菡不太喜欢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她喜欢和比自己年龄大的人在一起。再说,人家铁红是开滦煤矿的正式工人,跟那些特爱哭的小丫头不一样,她有了什么为难着窄的事,还不是找人家铁红帮忙?唐小菡想到铁红的好处,就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挑剔铁红的毛病。其次,铁红传达给她的各种信息,是她的同龄女伴们忘尘莫及的。

铁红所说的西洋景,就是领着唐小菡穿过几排平房,来到他们工人新村的最北边,去看吴满仓和女兵的私生活。之所以叫私生活,是因为这是人家夫妻的两人世界,而铁红则是带着唐小菡偷偷地窥视,让小菡觉得这行为好像有些不太光彩,不够光明正大,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这感觉让唐小菡很不喜欢,但女兵的生活内容对小菡太有诱惑力了,她太想探寻到女兵的秘密了,她根本没有力量拒绝这种诱惑。

铁红和唐小菡离她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们就听到了歌声,这歌唱的很随意,是随口哼唱的,却极有穿透力,隔着一排平房就传入了她们的耳朵。唐小菡兴奋的问铁红,是那个女兵在唱歌吗?唐小菡生长在这个工人新村里,可她却对周围的人们并不熟悉。铁红就不同了,铁红几乎认识这里所有的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都了如指掌。正是铁红把一个新鲜的女兵的故事讲给唐小菡听,并把唐小菡引领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这个世界是陌生的,却是新奇的,充满诱惑的。这个世界就像块磁铁,而唐小菡就是一根小小的铁钉,身不由己地被吸引着。这个别样世界,主宰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这个世界琴声悠扬,这个世界歌声婉转。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丰腴的,是生命的光芒闪烁着柔色的火焰。

铁红领着唐小菡站在一处矮墙下。铁红说,看见了吧小菡,这就是吴满仓家的后窗,咱们站在这儿,可以看一场不要票的文艺演出。唐小菡发现吴满仓家的后窗很有些与众不同:矮墙下有几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看来,到这里来看西洋景的人还不少呢。铁红和唐小菡站在矮墙下,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小菡便有些着急的问铁红怎么回事。铁红指着地上的大石头笑道:你看这是什么?唐小菡恍然大悟道:对呀,站上去不就看清楚了吗?最初往这里放石头的人,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唐小菡站在石头上往人家屋子里一看,于是就看到了一幅画,她给这幅画取了名字,叫作人间情爱图。

吴满仓的家和矿区里其它家庭没有什么区别,吴满仓和女兵的新房是在房子的后院盖起来的,矿区里住房紧张的人家都喜欢盖这样的小房子。唐小菡也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只不过吴满仓的新房比唐小菡的房子大一些。一盘小火炕占据了房间将近一半的面积,地下有一只黄颜色的箱子。由于是从窗外往里看,唐小菡也就只看到这么多东西了。现在,吴满仓和女兵开始吃饭了。透过玻璃窗,唐小菡清楚地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咸菜条,有一把青翠的小葱。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炕上,中间放一个小桌子,很小很小的,是自己用板劈做成的那种,唐小菡家的桌子和铁红家的桌子也都是用板劈做成的,矿区里有好多人家的桌子都是用板劈做成的。他们两个人把这些简单的饭菜放在小桌上吃得眉飞色舞。一边吃饭,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唐小菡自然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唐小菡能够看到他们满脸的笑容,能够感悟到他们的快乐与幸福。一会儿他们就吃完了饭,收拾之后,他们互相搂着轻轻地吻了对方。然后,他们拿出了乐器,家庭音乐会开始了。

唐小菡看着眼前的这对男女,人整个呆住了。她做梦都没想到,人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夫妻呀!想想自己周围的那些男男女女,谁家不吵架?哪个不骂娘。小菡甚至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方式跟过去有了许多不同的地方。过去是爸爸骂娘,妈妈发脾气。现在爸爸妈妈争吵的时候,妈妈经常一言不发,妈妈甚至好长时间不和父亲说一句话。父母虽然不是大吵大闹的那种人,却让小菡时时刻刻感到家里浓浓的火药味,几个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乖巧的象猫咪一样。

看着这幅美丽的人间情爱图,唐小菡不禁想,如果这世界上的家庭都像他们一样的生活,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呵,那一定是共产主义的世界了。那应该是一个仙境般的世界,那个世界草木永远碧绿,花朵长开不败。人们的双手不会打人,只会辛勤的劳作与温柔的爱抚,人们的嘴吧不会说污言秽语,只会表达爱意和甜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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