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海城来的石商汪大云临走时说,那个破庙基边上有好石头。瓦庄的人相互看了看,又望望山腰上的傩神庙,闷头闷脑地都散了,散到了瓦庄广阔的偏僻的山洼里,继续挖山不止。
到了晚上,山腰上却亮起了一只只飘忽的灯,灯晃来晃去,照着傩神庙周围,夜色遮掩了人们麻木的脸孔,只有两只眼睛是活的,人们也不说话,随后,他们的手也活了过来,手上的锄头起起落落,在坚硬的山地上掘了起来,唿哧唿哧,是人的喘息声,叮叮当当是锄头与石头的碰撞声,哦儿--哦儿--,是山地里被惊醒的鸟在叫。渐渐地,人的嗓子里有了声音,"找到了一块,那边大呆子家找到了一块。""屋基底下有大的,听说,以前打屋基时,都用的宝石。"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到了傩神庙墙脚下,再次开挖起来,有的人用撬棍撬动起屋基上的石头了,像打铁。
张翠兰在山底下看到了那一片晃荡的灯光,她叫了声"天哪!"便急匆匆地跑到山腰来。她拉住一个人就往后扯,"不能挖啊,不能挖啊!这里住着傩神啊!"被拉的人闪了一下身子,又换了个方向向墙角掘去。张翠兰拉了这个漏了那个,她哭叫着说:"这里住着傩神啊!"黑暗中有人回击她说:"傩神脸子都不在了,还不是被你家灯红拿到罗城去了,在那里建更好的傩神庙了,还要这个破庙做什么?"立即有人响应着说:"对呀,对呀,脸子不在了,就没有傩神了!"他们说着却并不停下手中的活计。
张翠兰打开傩神庙的大门,去看看傩老爹,她想,这些疯了的人将傩神庙挖倒时,那傩老爹就会被墙壁砸碎葬在庙里了。庙里的灯光显得亮些,白炽灯下,傩老爹端坐着,他双手捧着一本书在看着,眼睛一眨不眨,浑身纹丝不动,他仿佛对外面的喧闹一点也没有感觉。
张翠兰四下里望望,她看见拐角上有一瓶液化气瓶,那是她为了傩老爹晚上烧水给他买的,可是傩老爹却很少用。张翠兰冲过去,卸下液化气钢瓶的皮管,她抱着钢瓶,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拧开了气阀,她大声喊着:"停不停?再不停我就炸气罐了!我们一起同归于尽!"点点火光中,张翠兰披散着头发,像一个女巫,她的喊声把挖石的人惊住了,一时都停下手中的活,呆呆地望着她,张翠兰喊:"退走,退走,再不退走,我就点了!"气瓶中的液化气漏了出来,弥散到空气中,"这个东西一点就炸,抵得到十几个手榴弹!不怕死的就不要走!"挖石的人顿时乱着一团,一个个迅速地拖着编织袋往山脚撤退。
看到人群走尽了,张翠兰返身回到傩神庙里,她喊:"傩老爹,傩老爹!他们走了!"傩老爹并没有应答。张翠兰走到傩老爹身边,摇了摇傩老爹,傩老爹手上的书啪地一声掉了下来,张翠兰捡起书,看了看,是一本傩戏古谱,她说:"傩老爹你睡了呀?"傩老爹仍不答她。张翠兰俯下身子去看傩老爹,傩老爹一脸平静,眼睛已经闭上了。一片沉寂中,张翠兰用手触了触傩老爹的鼻息,她猛地哭叫道:"傩老爹啊!"她又猛地对着傩神庙外的瓦庄喊:"你们害死了傩老爹!你们害死了傩老爹啊!"她的哭喊声石头一样,从山上滚到了山脚,在山谷里激起阵阵回声。
瓦庄的人慢慢觉得不对劲了,不对劲在哪儿呢,他们想了半天,才发现没有人来买他们的宝石了,有那么一段日子没有人收购了,每家都堆了一堆宝石,而自从那个海城石商汪大云走了后,都是他们瓦庄人之间,你买我的,我买他的,这是怎么了?
黄金宝放在家里的"玛瑙王"一直受到严密看管,他天天望着门外,想着和那些外来的商人谈价,他想,不卖个十万绝不脱手,要不就不叫"玛瑙王"了,但等了一个星期也没有人上门,他有些奇怪,汪大云临走时说他会很快再来收宝石的,怎么也没有一点消息呢?他忍不住,掏出汪大云给他的名片,照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里却告诉说,您拔打的电话也停机。黄金宝一脸纳闷,他又拨打了汪大力的电话,竟然也是一样的结果。黄金宝有些着慌了,他除了身中这个"玛瑙王"外,他自己还从其他瓦庄人那里收购了一批石头,花了他五万块钱呢,这钱一部分是从海城那边店里挪出来的,一部分是从信用社贷款的。
时间越长,瓦庄的人越慌张了,有人偷偷地拿着宝石跑到省城地质研究所鉴定,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那些戴着眼镜的专家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燧石,是石英岩的风化残留物,只是一种档次很低的饰品原料,不值钱的。瓦庄的人不信专家的鬼话,可是就是没有人上门来买了。罗城日报也报道了瓦庄挖石的事,并附上了专家鉴定的话,这更是让瓦庄的"宝石"一落千丈。瓦庄的人骂着专家和记者,"就是他们说谎,这么好的宝石,他们说不值钱,真他妈妈的混蛋!"
院子里曾经的宝贝现在成了瓦庄人的累赘了,变不出钱这东西成了破烂,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瓦庄人望着石头,望着山上田地里被他们挖出的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开始往外扔石头,有的干脆用大铁锤砸碎了,铺在院子里。黄金宝蹲在院子里摸着"玛瑙王",他有些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把它买了呢,五万块啊,他想,说到底还是海城人厉害,自己在海城开了那么多年洗头房,还是没玩过海城人。终于来了一个买家,看了看"玛瑙王"说:"五百吧,五百我拿走了。"
黄金宝站起来问:"多少?"
"五百。"对方伸了一个手掌。
黄金宝忽地站起来说:"滚!有多远滚多远!"
瓦庄人等了一个多月,秋天到了,村里的人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们只好一个个又打了行李,往海城去了,继续开他们的洗头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