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也青确实没有死。
他和马张根过了有半年逍遥的日子,他们的假和尚事业也越做越上道,马张根虽然人不太机灵,但好在话不多,人老实,一切听刘也青的,也就没有出什么大漏子,他们走的路线是浙、闽、沪等沿海城市,刘也青发现,越是经济富有的地方,对和尚要钱越是大方,而且那些老头老太身上的钱还都不少,这让他们的小日子很是滋润。刘也青甚至和马张根算计着,到过小年前回到瓦庄时,一个人能带上多少钱,再唱一场大傩时,他们再搞得怎么样的热闹,怎么样的精彩。
他们翻船是在福建泉州。那天他们生意一开张就不错,先是一个老头子送了他们八百元钱。刘也青拿了钱后想着要立即离开,但马张根吃不惯那里的海鲜,头天吃了一碗泉州鱿鱼面,第二天就不停地松裤带拉肚子,看那样子,坐车子是困难了,刘也青就决定歇一晚上。马张根的肠子是个直肠子,坏得快也好得快,半上午吃了泻痢停,到中午就好了,他不敢再吃海鲜,就泡了碗方便面吃了,然后又精神抖擞了。刘也青还是觉得小心为好,见马张根还了原,就带着他往福州去。
到泉州车站乘车时,马张根去买车票,这时,刘也青遇上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穿得像个有钱人,只是眼睛不大好,她眯着眼问刘也青,"到福州的车是几点的?你们也是到福州的啊?"
刘也青告诉了她。老太太像个话痨,大概好几天没找到倾听的对象了,得知他也到福州,她像找到救星,"那我跟你一道,我到我女儿那去,我那女儿生病了,你说怪不怪,她那病都三个月了,什么都查遍了,也没在医院找出病根子,就是头痛,痛得在地上打滚。"老太太边说边抹眼泪。
刘也青看看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心里一动,借口要上厕所,把马张根拉到一边,说了一番,然后再回到车站候车室。刘也青对老太太说,"老人家,你刚说的你女儿那病啊,我也遇到一次,后来找了一个高僧医好了。"
老太太急问:"是哪里的高僧呢?能不能救救我女儿啊,我给他烧高香!"
刘也青说:"这也是你女儿命中该有贵人,我那高僧朋友平时都是四处云游,这次恰好到福州居士堂去讲经,马上就要来了,我让她给你看看。"
老太太连连称谢。不一会儿,马张根穿着僧袍慢慢走进候车室,刘也青领着老太太赶紧上前,说了情况。
马张根沉吟了一下,说:"老施主家的祖坟是不是多年没修了?"
老太太说:"那是多年没修了,老伴去世后,儿子们就没回去过。"
马张根说:"这就对了,你回去赶快把老坟头上的竹子根挖起来,就是那根竹子根钻进了先人的脑骨里,先人痛就应在了你女儿身上了,如不赶快想办法,你女儿就会生命无保了,最多不超过七天七夜!"
老太太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大师,大师,你救救我女儿!你救救我女儿嘛!"
这场景马张根和刘也青见过了好多次了,早已应对自如了,他们心中暗笑,嘴里却连声念佛,马张根说:"施主不慌,我自有办法。"
老太太立时止住了哭泣,等着马张根说出妙法来。
马张根从僧袍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来,又从小袋子里掏出一张黄裱纸,说:"我在这上面已经写了佛经咒语,你拿回去后在祖坟头上烧了,向西方祝祷几声就可以了。"
老太太拿了黄裱纸口中称谢转身要走,马张根却又突然喊住了她,"哦,我还忘记了一件事了。"
老太太不解地望着他。马张根说:"佛祖渡人从来不要报酬,不过,为了显示诚心,你必须立即将九百九十九元钱放在一张黄裱纸里,由我保管,十天之后,这些钱还会退回到你家。"
老太太说:"可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啊。"
马张根说:"那就八百八十八吧。佛要的是心意。"
老太太说:"三百行不?"
马张根看看刘也青,刘也青说:"老太太,这事可不能像买小菜哟,能讨价还价的。心诚则灵的。"
老太太低头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钱包,边拿边说:"那是,那是,为了灵,我给你们多一些吧。"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刘也青猛地一拉马张根,"快跑!"
马张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像个黑天里的瞎眼鸡,扭扭头颈四处望。刘也青大喊一声:"警察!她是警察!"
马张根这才看清那老太太手里拿的是一付锃亮的手铐。他们拔腿就跑,这时,从四面又冲上来几个便衣,"不准动!"他们喊着,围了上来。
刘也青情急之下,往怀里掏出他买着准备路上喝的一小瓶酒说,"我有炸弹!"说着往外面人群中一扔,趁着警察一愣神的机会,他拉着马张根往外奔。那天乘车的人多,候车室里人流密集,他们左冲右突,想冲到外面马路上。刘也青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心想,那几个警察也没把他们俩当作什么大案犯,也不是精兵强将,只要逃到大街上就有办法逃脱,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跑到大街上的时候,几个看起来老弱病残的警察竟然耐力十足,一路紧追不舍,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刘也青急了,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追杀电影,便也借用过来,对马张根说:"你跑东边街,我跑西边街,晚上到福州车站门前会合。"他是想以这个来分散警察的注意力。这个效果应该是达到了。他们一分散,感觉身后的压力要小多了,刘也青得以不停地向后望,他跑了没几步,却发现身后的老警扭转身,往来路上去了。刘也青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想,糟糕,一定是马张根被抓住了。如其他被抓住,还真不如自己被抓住,这个老实人到时肯定会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哗哗地倒出来。他这样想着,就又返回去。
街心却已集聚了一大圈人,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鹅一样踮起脚尖向圈子里挤,刘也青悄悄地靠近那人群,却大吃一惊,他看见几个警察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人,是马张根,宽大的僧袍裹着他略显瘦弱的身材,他那厚厚的嘴唇还朝天张着,像找老天要水喝,脸上也还平平静静的,只是嘴角流出了一滩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人群里一个中年人开始描述他看到的一幕,他说,这个和尚不知怎么跑得飞快,像人家抢走了他的宝贝,也不看看红绿灯,只顾埋头飞跑,对面那辆小轿车过来他也没看见,他就一头撞上去了,我的天啊,他被撞得飞了起来,像高台跳水,在空中翻了个儿,才重重地跌在地上,这人肯定是不行了,内脏被撞坏了,你看耳朵里都出血了。
警察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其中一个试试马张根的鼻息说:"不行了,没救了,没得呼吸了。"
刘也青不由双腿发抖,他几乎站立不住,血腥气立即引来了苍蝇,它们在人群上空盘旋,停驻在地上的一滩殷红中,不时又腾地飞起,其中一只不知怎么了,竟停在了刘也青的嘴唇上,它的触脚冰凉冰凉的,刘也青一挥手赶走了苍蝇,自己却再也忍不住,他冲到路边的垃圾桶边,对着里面的腐物呕吐起来,他哇哇地吐着,吐完了食物,吐清水,吐完了清水,又吐黄水,吐无可吐了,他还在呕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胃给吐出来。在他吐着的时候,救护车来了,运走了马张根,人群陆续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