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师傅,景歆然全心全意敬爱着。
记忆中流云寨附近有片树林,郁郁葱葱的树木到了夏季是天然的乘凉地,空气间飘散着青草的香气,流云寨奉师傅之命在山上建了几间茅草屋。
夏天住进去,清晨的阳光才刚照射进来,耳畔就能听见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歌唱,比乐师弹奏的琴都好听的多。奈何这避暑圣地只有一点不好,据说那林子里住着山大王。
景歆然才不怕什么山大王,她从小在流云寨就天不怕地不怕。和师傅去了几次林子里的茅草屋住了一段,透心的凉爽,才不像寨子里如同大火炉似的,哪怕一阵风吹过,都是把人烤的燥热的热风。
师傅还特意叫人准备可口的水果,一口酸甜翠爽的水果下肚,整个人通体舒畅,从内到外的清凉。
景歆然每次都会把两盆大红苹果一揽都捧在怀里,这时候她就抱怨,为什么这衣衫这么短,连几个苹果都兜不住。
师傅抬手就照着她的头来一个爆栗,用吼的说,谁教你偏偏爱穿男子衣衫!
她嘟嘟囔囔地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就送到嘴里,还特意配着嘎嘣脆响。女子衣衫一层叠一层的,啰啰嗦嗦,一走路恨不得绊倒我一百八十个跟头,我干嘛要穿。
用得着的时候她才随口念叨两句,平常打死她都不肯穿着那罗里吧嗦的衣服呢。
她一个苹果都不落下,都拿到自己房间,还专门大声的说苹果真甜啊,看着师傅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里就哈哈哈一阵狂笑。
师傅没多久去闭关修行一次,期间任何人不准打扰,二当家按时送饭菜过去。师傅一闭关时间短了说十天半个月,往长了说一年半载的时候也有。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真是够蠢笨的,那山上纵然每天有人送饭,可是到了冬日里,连一缕青烟都没升起来过,怎么可能住着人呢。师傅又不是铁打的,纵然内功修为深厚,也架不住没日没夜的寒冷吧。
闭关的山洞景歆然闲来无事跑上去玩过,除了一张石板床,和简单的一张石凳,几双临时放进来的碗筷和衣服,什么都没有。说是闭关,都不如叫做修行更对。
还是佛家讲究的亲力亲为,就连一根木柴都要自己去山上捡,景歆然去过一次就嫌弃的要命,虽然她自己并非娇生惯养,但是还是对那个可以称为一无所有的苦寒之地毫无好感。
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发生了那么多,件件都能联系上。景歆然收回一不小心就飘远了的思绪,想着十二岁那年夏天,师傅又去闭关,她左右无事,磨着师兄弟一起去山里避暑,那可是他们的避暑山庄,当时想着皇帝的山庄也不过如此吧。
师兄弟都惧怕师傅的威严,又惧怕景歆然死缠烂打的刁蛮性子,拗不过她,就商量着,最后决定面子上同意,然后谁也不去,阳奉阴违这招对景歆然最灵。
谁也没成想,一向胆子大但是也算讲理的小师妹景歆然一气之下第二天留了一张字条就溜了,信上写着出流云寨玩玩,避暑山庄去不成,这山下她还是去得了的。
众师兄师弟吓坏了,赶忙手忙脚乱得禀报当家的,二当家一听心里也是一惊。那丫头从小不怕事,胆大包天的,仗着会点武功一出流云寨就闯祸。打了这家的大少爷,抽了那家的店老板的,虽然每次都是为了救人。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爷是因为他无耻,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就强抢民女,景歆然一看就忍不了了,直接两巴掌把大少爷震得头晕脑胀,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
店老板就更过分了,有过路人在他家打尖,丢了随身携带的包裹,让店老板找找,没想到他居然大打出手,景歆然有及时出现了,最后在店老板屋里发现了过路人的包裹,还了他公道。
然而当家的怕的就是景歆然这股正义感一上来不管不顾的劲,他们必须加派人手,赶快找到景歆然,省得她自不量力闯祸把自己搭进去。
流云寨的小辈都成群结队出去找人了,结果没想到三天之后景歆然竟然自己悠哉悠哉的回来了,看着被惊呆的众人可谓一通狂笑啊,最后众人愣是没问出来这几天她在哪待着了。
可是师傅多聪明啊,他一出山,二当家的把事情经过就那么草草一学,师傅又上避暑山庄去了一趟,回来直接把景歆然关在屋子里关禁闭,冷酷的声音比现在要年轻的多,训斥她,师傅的命令你当做没听见吗!那山上有不少只猛虎,一头两头还好,万一哪天闻到你吃东西的肉味或者被你打死的老虎的血腥味成群赶来,你怎么办?被撕了还得师兄弟去给你收尸。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怪自己鲁莽了,连连向师傅示弱道歉。
师傅终究疼爱她,知她知错,也就不再为难她,点到即止。
师傅总是能准确地掌握她的情绪,然后像天下间疼爱儿女的父亲一样,给予她最多的爱,却让她并不能凭借宠爱就无法无天。她性格虽然刁蛮任性,但是却不会无礼地做什么事,也不会恃强凌弱。
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日常,却原来一直都深刻的存在她的心里,如同扎着根的草木,生生不息地生长着,从未停止。
深海浮萍,她从小身世凄惨,被师傅从歹人手中救回流云寨,教书习武,养育之恩终生难忘,可她万万没想到,满身正气的师傅竟然是皇帝的人。
如今的她和敕封镇南王元湛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简简单单蹦哒两下,也要顾全大局。景歆然此刻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形式如此紧张的情形之下,却发现师傅也是乱世中的一个人物,她如何能够把一颗心都安在肚子里呢。
她必须要想一个对策,改变对自己和师傅不利的局面。首先必须要从京城中的小商铺下手,自己有武林助力,把小商铺的势力都接到自己手里掌握着,阻止三大财阀从此次南陵灾害中谋取巨大的利益。
思虑间,夕阳落下,余晖甚美,景歆然却仍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该用晚膳了,莫要思虑过多,我与皇上会给你提供助力。”敕封镇南王元湛披着落日余晖从他身旁出现,高大的身影恍然间让景歆然觉得安心。
她嫁给这个风流名声在外的男人是因为所谓的捉奸在床,实际上却是他从路天的手里救下了她。谣传令她名声被毁,可她反倒认为如此比被路天毁掉让她更觉心安。
思及那个丑陋不堪的男人,他不仅面相不堪入目,更可悲的是长了一颗丑陋的心脏。人前一手,人后一套的本事被他诠释的炉火纯青,一般人还真学不来,不佩服是不行的。
景歆然精美的面庞,被王府侍女画了一层淡妆,不施粉黛尚且倾国倾城,尽管是一层不太细致的淡妆,也别有一番味道。
敕封镇南王元湛凝视着黄昏柔和的光线洒在景歆然纤细的身板上,她好像在笑,嘴角仿佛翘起了一个弧度,然后又瞧见她对视着斜阳,暗自摇头苦笑。
大王爷的心脏仿佛忽然加速跳动,他响起一句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心底殷切地希望着夕阳能够永远都存在,那么时间将会静止在这一刻,她的笑颜也将永驻。
为什么要在心情难得好起来的时候,想与那么恶心的人有关的事呢,景歆然不觉嘲笑自己,砖头看向敕封镇南王元湛,却发现他不知在发什么呆。
分明是皇家贵胄,更是皇帝十分器重的大王爷,在王朝之上先以风流不羁掩人耳目,背后做着皇帝的得力助手,被人识破了真面目之后,如今在禅堂上更是气场甚强,不怒而威,几时瞧见过大王爷发呆的模样。
“大王爷,该用晚膳了,还是你打算一个人在这傻站着等着天黑看星星?”景歆然娇俏的小模样调皮的说着逗弄他的话。
“也就你敢如此挤兑本王。”他反应过来,语气平淡地随口回了一句,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让人无言以对。
“不要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饭菜凉了还要重新预备。”他推开门,在前头大步流星走了,独留着宽厚的背影让景歆然凝视。
敕封镇南王元湛说的不错,自己在面对景家少大夫人的时候,口舌呆滞;面对视她如死对头一般的同母异父的妹妹景歆白时,也总是言辞滞塞;面对她喜欢的荆意涵,面色羞红地展现出难得的小女子一面,也闭口不说什么,唯独在敕封镇南王元湛面前,她可以大胆地毫无忌惮地说。
虽然他身份高贵,但是照现在她面前的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让人感觉到自己是被宠着的,仿佛在背后有人给自己撑着腰杆,能有足够的底气在人前站的笔直。
“敕封镇南王元湛,你站那等等我!”
能开心的日子何苦难为自己过得不快乐,景歆然提着裙摆,如同男子一般阔步上前。
黄昏的光线洒在地面,她淡妆相宜,风尘仆仆地奔向前方回廊那个庇佑了她的男子。心动也许并没有,但是她很自然地选择着可以令自己活的更轻松的人生。
景歆然有一种不能言说的预感,那个人或许正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的合作伙伴,敕封镇南王元湛。
无论是何种身份,他都在他身边,为她遮风挡雨。
并未像荆意涵一般背信弃义,甚至与景歆白一起误会她,每每想到荆意涵那个曾经让她一颗心都为他跳动着的少年,终不再能为她吹笛颂曲,取而代之的,是最爱挑起事端,甚至可以说无缘无故就与她对立的景歆白。
好在,此时她的眼前,只有一身便装却依旧英俊潇洒的大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