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菜听了这话,眼神慢慢暗淡下去,这几日,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师父能够出山,毕竟,慕向白现下留着皇上的一条性命,便是想要那真正的藏金图,他原本以为,当时那藏金图必定是留在了慕元安手中,却是没想到,慕元安手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这些年来,慕元安也一直在苦苦寻找藏金图的下落,而作为当年太子的贴身太监,这断了一条腿的朱公公,竟然成了最后的希望。
阿菜知道自己已经劝了自己这师父这么多天,若是他愿意答应,肯定早就答应了,当年的事情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影响,当初朱公公和高原也算是同一批进宫的,两人还是老乡,只是后来,各为其主,往日的情分也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只是,朱公公比高原注重情谊,当年太子一马当先,是实打实的储君人选,又是太子之位,朱公公对高原,也是屡次放任,许多事情,都没有点破,原本以为,自己这般讲究情谊本分,能让高原对自己多少有几分感激之情,却没想到,太子落难,他亦是下场凄惨,幸好当时,他是服侍先皇出身,后来才被指给太子,先皇念及他之前的苦劳,未夺他性命,只是命人砍去他的一条腿,以作惩戒。
可没想到,高原竟然对他暗下毒手,不仅让他失去了一条腿,每日还让人在他的伤口上涂抹辣椒水,让他饱受每日伤口溃烂的痛苦,那段日子,当真犹如身处地狱,若不是留存了最后一丝残念,他必定咬舌自尽了。
而这缕残念,正是一种使命,太子临死前,嘱咐过他,在这世上,太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两件事情,一个,是自己尚小的胞弟,身处国寺,却不知处境如何,希望朱公公能将最后的三千龙虎骑的密令送给自己的胞弟,也好让这三千龙虎骑护自己的胞弟周全,这位胞弟,也正是后来的肃亲王慕秦易,只是慕秦易一直都不知道,那三千龙虎骑的密令,是朱公公冒死送出来了,至于当时是藏在了哪里送出去,朱公公一想到这儿,身上便是起了一层冷汗。
想着当时自己一腿已残废,日日辣椒水和盐巴上刑,伤口溃烂不已,让人不忍直视,但凡是看过他伤口的人,那三天,都别想吃饭了,他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将那密令藏在了自己伤口的皮肉里,用利刀切开一层皮肉,将那半截指头大小的黑铁令牌活活地塞了进去,才将这令牌,从大牢里头带了出来。
这第二件事,便是太子手中的藏金图,太子虽然信任自己,可也不敢将这真正的藏金图的所在完全告知,只是告诉朱公公,无比保护自己两位副将及两位副将后代的安全,只可惜,等朱公公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便是听到了欧阳副将全家被抄斩的消息,太子重情,口中的两位副将都是跟随他多时的老人,在最后的关头,关心他二人的处境也是必然的。
只是……
朱公公的脑子里突然打了个转,这两位副将,太子固然关心,可是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让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去关注两位副将及两位副将的后人,这到底是为何,自己毕竟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太监罢了。
朱公公细细地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将扫帚一扔,猛地拍了下脑门,自己也是糊涂,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自己竟然现在才想明白。
他拖着一只空的裤管,使劲地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金銮殿内,慕元安一身玄色的棉质长袍颓废地躺在冰凉的龙椅上,这殿内早已经不似以前的温暖,过去,都是从山上引用了温泉水,顺着铜管,流淌过金銮殿内的每个角落,让整个宫殿即便是在冬日,也是变得温暖舒适。
慕元安是不喜欢用火盆的,除非要去喜欢的嫔妃那儿,毕竟,整个宫殿里,除了金銮殿便只要熹妃曾经住过的长春宫能用温泉水暖宫。
可如今的境地,能有一盆永不停歇的火盆,已经是一种宽慰,宫里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曾经服侍过慕元安的人,也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三,高原自然还是陪侍在慕元安的身边,慕元安是信得过高原的,可是事到如今,这份信任,也显得凉薄无比。
戚宝珠之前流了孩子,面色有些虚弱,这几日,她没有在嘉禾轩里休养,也是随着慕元安住在了金銮殿里,不知为何,她对慕元安的感情虽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可是现下却有些同生共死的依附感。
慕元安明白戚宝珠对自己的感情,爱谈不上,只能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慕元安头发披散下来,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梳理发髻了,头发或者散乱成一片,或者是被油光黏成一缕一缕的,若非慕元安是坐在大顺皇宫金銮殿内的龙椅上,定然会被人看做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乞丐。
戚宝珠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她面色惨白,亦是不言语,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此情此景,想来她拼了命在后宫夺宠算计,可是,最后的结局,竟然还不是归于自己手中,而是归于这帮只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们手中,只要慕向白屠城,岭南或者京畿总兵不救援,他们定是必死无疑。
纵然之后会有人起事,打着替慕元安替自己复仇的口号,可是,还是马后炮罢了,或者说,指不定,有人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着借了慕向白的手,除了慕元安和皇室的一席人,才好借机揭竿而起,从而称王,称王和勤王,终究是不一样的,自己当主子,还是将一个落难的人扶正了让他当主子,有些私心的人,怕都会算计得很清楚。
不过也怪不得那些人,谁让慕元安之前执行的是中央高度归权,地方严格放权的政策,早就引起了地方总兵和都督的不满,导致现在,就算他们想要勤王,手中的兵力也是有限的,除了岭南这个较为特殊的地翻个,只是岭南这次,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怕是慕高贤也打了别的算盘,说不准,这些全都说不准。
“皇上,臣妾,替您……。”戚宝珠见着火盆里头的银碳渐渐地熄灭了,寒冷开始占领金銮殿那阴暗的角落,本想让人进来加一次炭火,转头却发现,慕元安的双目已经有如灰死的蛛网一般,呆滞无神,戚宝珠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慕元安到底在想什么。
慕元安喉咙一哽,他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没有了郭天离配置的解药,只要等到下一次毒发,他必定会暴死当场,只是可惜,郭天离是个做事十分谨慎的人,就算不能及时给慕元安配置出新的解药,也一定会提前备下一年足量的解药。
只是,龙虎山被烧,这所谓的解药,必定也化为灰烬,看来,这慕向白不仅心狠手辣,而且线报准确,他所知道的,似乎比慕元安想象的还要多。
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慕元安无心去理,只是戚宝珠喊着一旁的阿欣去开门,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头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慕元安身边也只剩下了高原和高原的几个徒弟,戚宝珠身边,亦是只剩下了一个阿欣,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复存在,每日醒来,要确认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自己的头上。
原本还以为是阿菜将那个人给请过来了,纵然没请过来,也应当是带了些好消息回来才是。
那位朱公公,虽然是太子手下的人,可是之前也是服侍过先皇的,况且太子一直以大顺的生死存亡,繁荣富强看做己任,手下的人定然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如此紧要关头,只要一个消息就可以救大顺于危难之间,慕元安不信那义胆忠肝的朱公公会坐视不管。
可是阿菜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开门的阿欣也是绝望无比,阿欣扭头,看着一旁神色严峻的高原,不用说话,高原便是知道结局应该是如何,他还是在憎恨着自己。
高原咬咬牙,如今他们的境况,可以算是雪上加霜,虽然龙虎山遭难,郭天师不知去向,那些解毒的药丸也是付之一炬,可是至少,在宫里头,太极殿里是留存了几枚药丸的,金銮殿内亦是常备了两颗。
都怪那个白羊狼的小俞子,竟然某夜偷了这两处的药丸去孝敬了慕向白,从而归顺于那外头的野狼,高原也是因为这件事,几乎快要被气出心病来,可是自己不能倒下啊,皇上的处境已经如此了,只要有一次毒发,慕元安必死无疑,自己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阿菜才是对着阿欣说完那个不好的消息,台阶下,慕向白的信使便是迈着匆匆脚步而来,这信使和过去一样,还是穿着玄色的长袍,低着头,只是看着比之前的信使脚步更加轻盈,对着金銮殿也似乎更加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