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老夫人之所以会入京,和慕成凰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记得之前慕成凰
托了沈珂去查文枝身份的事情的时候,还顺便托了沈珂另一件事。
“你身边,有会演戏的丫鬟吗?”慕成凰当时很认真地问沈珂。
沈珂脖子微微一昂,似乎很是骄傲地道:“我身边的人,个个会演戏,不然怎么替我赚银子。”
慕成凰微微一顿,沈珂明明是凭自己本事做的正当生意,可为何听着沈珂的描述,总感觉她是个奸商一样。
“那好,那去江南向家查事情的时候,顺便,替我演一场戏吧。”
于是乎,后来便有了京城来的沈家奴仆带着慕成凰和沈珂的信物入向家,临走之时突然含泪涕零,跪在向家老夫人面前哭道:“老夫人,有些事情奴婢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可是……可是五公主在宫里头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其实那时候慕成凰已经得了裴太后的信任,手握协理的权利,可自己之前吃不上饭,被内府局各种克扣都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向家老夫人虽然最是心疼如妃,如妃去世后,实在是受不了待在京城那伤心地,才离开京城,可不代表她不心疼外孙女。
老夫人的确是生养了不少儿子,只是后来大多战死,这扬州老家也就是一伙孤儿寡母的,来来去去毫无拖累,自己回来的这小半年,原本是大房媳妇和二房媳妇一起掌家,倒是太平,自己来了反而是让她俩不得不瞧着自己的脸色,彼此过得都不舒坦,故而一咬牙,一跺脚,反正老太婆也就这些活头了,扬州老家又有两个能干的儿媳妇能撑着,索性进京替慕成凰撑腰来了。
不过这大房儿媳谢氏决定要一起来,倒是意料之外,不过是情理之中的,如今向伯庸逐渐大了,也该了要上学的年纪,按照品级辈分,倒是完全可以入了京里的太学学习的,虽然扬州也有好的私塾先生,可在京城里头,在权贵云集的太学里头学习,所能结下的人脉,那可不是在扬州随便找个老先生能比的,大房媳妇也是为向伯庸考虑,索性要求一起入了京城,毕竟老夫人再老当益壮,年纪也大了,路上也有个互相照应的。
这一日,向家的马车车队才到京郊,京郊的驿馆里的长官也是早早地出来迎接了,一眼扫过去,便是知道这向家的人数大概有多少,似乎比预计的要多的。
向老夫人下来了马车,一身鸦青色的锦绣团花长袍娓娓拖地,纵然是在这炎日的夏日,向老夫人的衣着也是一丝不苟,领口的白色衣襟一直束到了领口,头发虽然已经发白,却也是梳得十分顺滑,脸颊已经因为衰老而下垂得厉害,嘴角往下撇着,若是只看着脸的下半部分,只会觉得向老夫人一脸苦相。
但唯独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人心和谎言,眼角密布的鱼尾纹倒是可以让人看出,这是个爱笑的老人家。
谢氏在后头的马车,下来的时候竟然连木阶也不用,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她约莫快四十的年纪,不知是否一直习武的原因,身量看起来比同龄的夫人要苗条许多,皮肤也紧致许多,不过因为常风吹日晒的,皮肤有些黝黑。
谢氏自幼习武,和大房的老爷也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亦是一位巾帼英雄,她自身也是有诰命的,不过谢氏谦逊老实,一直也没炫耀过,向老夫人最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平日里,也是和她走得近些,二房儿媳妇也是个能干的,不过是书香门第出身,总归有自己那一套的规矩,虽然和谢氏以及老夫人的关系不错,可总觉得似乎隔着些什么,见了面也都是彬彬有礼,客套寒暄,有时候,倒不像是一家人了。
谢氏下了马车,伸手要去牵紧随其后的向伯庸,向伯庸今年七岁,生得粉雕玉琢的,个子比同龄人虽然要高出一个头,可身上却没肉,干干瘦瘦的,脸上是一种过分的白,倒是现下天气热了,透着一股像是要中暑的红晕。
向伯庸随了谢氏和向老大的性子,痴迷武艺,可惜身子骨羸弱,没几日就要病一次,请了大夫来看了,说过这是不足之症,也就是说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也没办法,向伯庸的亲爹亲娘是走投无路,已经养不起孩子才愿意将这独子过继过来的,向伯庸的亲娘怀着向伯庸的时候,莫说那些补品,前六个月时常是荒连饭都吃不上,这样的伙食,孩子怎么生养得好。
是等着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向家才寻到他们夫妇,说是想要过继收养,谢氏倒是送了不少补品过去,可是向伯庸的娘亲已经虚不受补,稍微吃一点便是流鼻血,呕吐不止,生出来的向伯庸也像一只小猫崽似的,生出来半晌不喘气,接生婆还以为已经殁了,准备拿出去报丧,才跨到门槛,向伯庸却突然一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吐了一地的羊水。
向家本家是没出过这样羸弱的孩子的,向老夫人早年也是有功夫底子的,怀有身孕还能耍双刀,生出来的七个儿子各个强健,两岁就开始洗冷水澡,直到生出了一个宝贝闺女,向老夫人宠得跟什么似的,生怕磕着碰着了,小时候如妃被蚊子咬了一个大包,留了一个针尖儿大的疤,向老夫人都是处处寻了方子替如妃去了这道疤。
所以谢氏抱来脸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向伯庸的时候,向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既然咱们在人家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就定下要过继了,也没道理因为孩子羸弱就毁了约定,大房媳妇你当年为了救大郎,孤身犯险,深入敌营,所以才没了孩子,还导致之后不能有身孕,那是我们向家对不起你,这个孩子,你若是愿意留下,他就是向家的长子,至于养,要不,咱试试当年养八妹的法子?
自此,向伯庸就是被金贵地养起来了,不过到底也没当年向老夫人养育如妃那样宝贝,到底是个男孩子,将来是要娶妻生子,是要有男儿气概的,谢氏一直想着,等向伯庸身子好些了,就开始教习他武艺,也不求他上战场打仗,就权当强身健体了,向家男儿多战死沙场,向家,已经再经不起接到丧报这样的事情了。
驿馆长官迎了出来,一脸抱歉地道:“向老夫人,这当真是不好意思,今个也是赶得巧了,这国公爷也是刚好今日来的,也是前脚才到,这驿馆里头笼统也就那么些房间空地,不过下官早就是备好了两件上房给向老夫人和向夫人,只是这些家丁仆从,可能只能委屈在大堂屈就了。”
向老夫人倒是随和:“无妨,本来就是我们一路赶路赶得快了。”说罢,又是回头,准备吩咐奴仆将东西放在外头进去歇息,却见到谢氏已经将这些奴仆训了话,安排妥当,向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只是跟着驿馆长官一起进了屋内。
大堂里还算是凉快,穿堂风一扫过,带着外头那些松柏的清香味道,能歇在这儿也是不错的,向家的奴仆有些是直接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兵,这野外,泥潭,沼泽里都是躺过,睡过的,在大堂休息算什么。
一行人才是进来,台阶上便是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国公的声音带着一些殷切和荣幸:“向老夫人大驾光临,荣幸荣幸。”
周国公和向家同是在扬州的大家族,互相也屡有往来,不过也都是一些平日里的礼仪上的往来,周国公倒是十分敬佩向老夫人,屡次想要来拜会,却都被向老夫人身体不适或者年纪大了,再或者便是去寺庙祈福这样的理由给为委婉拒绝了,向老夫人自半年前回到扬州后,见的人本就不多,大抵还是心头的丧女之痛还未缓过劲来,周国公也算是个同病相怜能感同身受的人,只因为自己的正妻也是早逝,那时候自己也是伤心得死去活来的,不过好歹还留下一个幺女周灵犀,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意和关怀,都倾注在了周灵犀身上。
向老夫人对周国公不算是反感,故而周国公带着周灵犀迎下来的时候,向老夫人也是恭敬地起了身,论品级,她应当要向周国公行礼才对。
“不敢不敢,”周国公个忙是扶住微微屈膝的向老夫人,“向老夫人是长辈,晚辈受不起。”
见了面,自是要寒暄一阵,周国公一直表示,若是知道向老夫人也要入京,一定是要邀请老夫人同行的,也免得向老夫人一列妇孺会受人欺负之类的。
向老夫人听了这话笑道,指了指谢氏道:“有我这儿媳妇,也只有我们欺负人家的份了。”
谢氏听了,只是害羞地低头一笑,然而也是默认了,向伯庸窝在谢氏怀里,虽然闷热,可刚才坐了一路的车,向伯庸有些晕车,只觉得窝在母亲怀里能好受些,谢氏亦是宠溺地一直抱着向伯庸,轻轻地替他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可向伯庸还是时不时地想要吐,一边的丫鬟一直端着个木盆在旁边,随时等着接那些污秽的东西,可向伯庸也一直是干呕,半点没吐出来,谢氏看着心里头也是难受,这个情景,只怕是吐出来才会而更加舒坦一些。
旁边突然响起一身柔柔的女声:“这位小公子看着好难受,我这儿有散热提神的清凉油,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