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从黄昏打到黎明,许多士兵倒下了,又有很多人举着长枪站起来,叶玄玑杀红了眼,衣服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敌军的还是她自己的,医心随龙非白站在城楼上阖眸看着她一步步杀过来,喟叹一气摇了摇头。
南夷的包围圈渐渐松散,他们此次,必败无疑。
恍然间,他转眸看了龙非白一眼,却见那人勾唇一笑,伸手接过守卫递过来的弓箭,长弦一拉一松,冷箭直奔叶玄玑而去,箭头赫然刺进她的胸口,无一分偏差。
“将军!”
孙彦惊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叶玄玑。
她抿唇惨笑着摇了摇头,抬眸冷冷看了龙非白一眼,执剑又杀了几名敌军。
“孙将军,他们已经快撑不住了,通知下去,全力攻城!”
“是!”
孙彦沉声应下,将她扶到一个角落里安顿好,转身便又回到了混战之中。
叶玄玑靠在一根柱子上疲惫喘息,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城门之内血流成河,她目中一痛,闭上眼睛缓缓落下一行泪。
龙非白面色一怔,忽而垂头苦笑了一声。
她不喜欢战争,可是,他又做错了吗?
叶玄玑再睁开眼时,南夷的包围圈已越来越弱,然而举“昌”字旗的士兵已尽数被杀,她重重咳了一声,扶着墙壁缓缓向那倒下的旗帜走去。
旌旗是大昌的尊严,她不能,让大昌的铮铮铁骨任人践踏。
身边不断有敌军挥着长矛向她袭来,伤口处的血也越流越多,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慕非止,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却只记得这条通向战胜的路,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有南夷军的冷刀划伤了她的后背,有长矛刺伤她的双腿和臂膀,她听见有谁在叫她,可她已经没有一分力气回应。
终于,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旌旗旁,水目一睁一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旗高高举起插进地里,空中蓦地传来一声熟悉的鸣啼,她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扬唇溢出一抹微笑。
白啼口中叼着一株桃花在空中盘旋,一眼望见倒在地上的她,挥动着翅膀便要飞下来。
龙非白目色一凛,冲后面的人吩咐道:“把那只鸟杀了”。
守卫一应,举起长弓便放出一箭,白啼身形一闪躲了过去,然而第二支又接连射来,它无措的在空中飞来飞去,眼见叶玄玑的气息越来越弱,仰头凄厉的叫了一声,桃花从空中飞落,飘飘摇摇落至叶玄玑手中。
她落寞的低下头看了一眼,嘴中露出一丝苦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凤凰,你的话我收到了,可是,对不起,我如今食言,再也不能回去了........
桃花瓣上滴滴点点浸满她的血,耳边杀声不断,身后烽火万丈,她艰难的喘着气,拿出怀中的玉佩放于唇间深深一吻,眼前渐渐浮现出慕非止的脸。
“山河为证,星月为媒,我叶玄玑今日愿嫁与慕非止,永结连理,白首.......不离”。
她口中呢喃有声,呼吸渐渐沉静,缓缓闭上了双眸。
“噗!”
千仇站在书房外听见里面的声音,连忙推门走进去,慕非止垂头端坐在床上,胸前的白衣被血染红了一片。
“主子,您怎么样?”
他连忙走过去点了慕非止身上的几处穴道,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慕非止捂着胸口缓缓摇头,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白啼应该已飞到了边疆,不知玄儿是否收到了他的桃花。
转瞬想起方才胸口传来的那股难以抑制的痛感,他忽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刀光剑影,风声不消,永夜城一夜之间死去千人万骨,直至辰时才彻底停战,而南夷军早已败退。
孙彦和曹苏带着活下来的士兵在城内给死去的将士们收尸,每抬走一具,他们心里便愈发焦灼。
两人寻觅间,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士兵的高呼,“找到了,属下找到叶将军了!”
他们对视一眼激动的笑了笑,刚走出一步,身边却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的跑了过去。
阿二看着满地的尸体,越过残破的战衣,在烧了一半的旌旗旁一眼看到了那身红衣铠甲,她的身上插着三把长枪,头盔之下,面容模糊的已辨不出她的模样。
“叶将军!”
孙彦与曹苏走过来一看,蓦地屈膝跪在地上面色沉痛的叫了一声。
阿二眸光忽闪,眼前的场景不断冲击着他的记忆,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在黑风山初见叶玄玑时的样子,白衣玦然,举止翩翩。
“我叶玄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呵,可是如今,他竟然会亲手葬送了她的情谊。
边疆的战胜之烟很快传到京都城,一直病重不起的凤无世久得喜讯,身体竟一天天好起来,不及三日,已能在朱公公的搀扶下上朝听政了。
彼时一人一马疾驰在大昌的土地上,他手里握着一封捷报,从边疆到京都城,总共两千里路,他整整跑死了三匹良马。
守宫城的侍卫看见他,刚举起长矛令其勒马,此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捷报喊了一声:“边疆告捷,速速带我进宫见皇上!”
金銮殿上,凤无世高坐于龙椅中一字一句的看着捷报,沉声笑道:“好,南夷退兵了,好!”
殿下大臣面上俱是一喜,刚骚动了一阵,只听凤无世又是一声轻咳,面色悲痛的看着叶褚城说:“安王爷,南夷停战,叶三公子于永夜城一战中,被乱刀刺伤面目全非,已经,不幸战亡了!”
叶褚城呼吸一窒,难以置信的看着凤无世恍然向后退了一步,叶清流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身子,目色沉痛的说:“父亲,你一定要撑住!”
凤无世轻叹一口气,嚅动了下唇瓣刚想说什么,抬手间却看见慕非止忽然仰天一笑,狸目蓦地一寒,幽幽转身自大殿上步履沉重的走了出去。
阳光普照的宫道上行人寥寥,他捂着阵阵刺痛的胸口一步步向前走着,耳边时不时传来战胜的庆祝声,然而这声音在他听来却愈发讽刺,周身霎时冷彻云霄。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一行沉寂规严的队伍护着一方棺木向京都城的方向行去,阿二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眼角余光瞥见那棺木上的白色挽帐,心中一痛,蓦地垂下头抿紧了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