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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百折千磨情不改(中)

菊生独自踯躅在龙家家门口。夜,已经深了。他按下门铃,等很久以后才有人来回应。老管家打开门一见是菊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以客气但生疏的口气告诉菊生说他要去向少爷禀报一声才能让菊生进家门。虽然不解,菊生还是站在门外等待着。

好一会儿管家才再度出来。他领着菊生来到了啸泉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只听啸泉有些漠然的声音隔着房门传了出来:“让他自己进来就行了。兴伯,你先去睡吧。”老管家应了一声离开了。菊生轻轻地推开门,在微弱的台灯灯光下,啸泉魁伟的背影站在窗前,看来他已经恢复了,菊生心里一阵欣慰。可是他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菊生莫名地感到无助。此时他好希望能够轻声呼唤啸泉看看自己,然后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中寻求慰藉。但是他想起几天前试着发过一次音,那粗嘎破碎的丑陋声音吓坏了他。不敢出声,菊生只好无声地祈求啸泉能够自己转过身来。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啸泉慢慢转过身来用研究的眼光看着菊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平时温暖的笑意和醉人的温柔。虽然他是在微笑没错,可是菊生觉得他怪怪的,莫测高深的样子让他感到非常地不安。

“无论如何我得感谢你,菊生。”审视了一会儿,啸泉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是陌生的疏离与冷漠,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嘲讽,“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菊生敏感地发觉了异样,他迟疑地站在原地。见菊生不动,啸泉趋身向前粗暴地一把将他拉进怀中然后毫不怜惜地吻上他的唇,那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菊生揉碎。

“……!”感到疼痛和屈辱却无法出声,菊生只得努力地推拒他的侵袭。谁知啸泉根本不顾他的意愿,用蛮力将他困在怀里继续肆虐。

“咝!”啸泉突然吃痛放开了他。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丝殷红的血迹从啸泉的嘴角流下来。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菊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迷惘。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平时的啸泉!

啸泉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可怕。他伸手在唇边一抹,玩味似的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然后眯着眼睛盯着菊生,伸出舌头缓缓地舔去那血迹,好似一个嗜血者在品尝佳肴。菊生因为他邪邪的眼神和动作而感到恐惧。“看来我太着急了。”啸泉用危险的语气轻轻地自言自语。

不容菊生逃开,啸泉再次抱住他拥吻。这次他用温柔强迫菊生松口,舌头随即挤进他的嘴里挑逗,菊生甚至尝到了那腥咸的味道。“我的血……滋味如何?”

从菊生的口里撤离,啸泉顺路而下。敏感的地方被一一挑起热情,强忍住呻吟的菊生只能重重地咬住下唇,他死也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啧!只是这样就站不住了吗?”啸泉摇着头打横抱起已经摇摇欲坠的菊生向卧室走去,“变轻了,你的日本朋友难道没有喂饱你?”充满嘲讽的口气十分明显,可惜菊生已经神志迷蒙,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

接下来啸泉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折腾菊生,没有温存毫不留情……菊生在啸泉营造的似是爱似是恨的感觉里无所适从。身体遭受的剧烈痛楚让他眩晕,他已经无法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只能像个人偶一样听任啸泉摆布。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经验让他了解到一个事实:这绝对不是做爱,而是一种最为屈辱的惩罚!但是,为什么?!

“呜……”终于到了两个人都筋疲力竭的时刻,坚持不肯喊叫出声的菊生下唇早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那汗水、泪水和血迹交织的脸孔在余韵中微喘的样子看在啸泉的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妖艳——那分明是一座血与官能建造的迷宫!他闭了闭眼甩开眼前的诱惑。

“看来你除了出卖尊严以外还没有下贱到出卖肉体。”啸泉披上睡袍坐起身来,强迫自己不带感情地说出这些恶毒的话。菊生一听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你不应该再回到这里来的。我一点都不感激你救了我知道吗?不感激!”啸泉忍不住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菊生会为了救他而向日本人低头屈服?那天他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家人立刻向他报告说菊生为了救他去给日本人唱戏了!这叫他如何自处?如果是这样,他宁愿死在牢里!“向日本人卑躬屈膝,你这样也算是救我吗?别指望我会领这种情!”

菊生的脸霎时变得雪白。啸泉误会他了!这就是他如此反常的原因?但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无法辩解,也不能辩解!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菊生呆住了,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解释吗?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解释?!”看菊生默不做声,以为他无可否认,啸泉对他奴颜事敌之事再无怀疑,失望之余气急败坏,他“砰”地给了刚刚撑起身来的菊生一拳。眼看菊生被揍得自床上跌下。

匍匐在地板上,菊生觉得自己的身心都疼得仿似要碎掉一般,他连逃开的力气都没有。站在菊生的旁边,啸泉睥睨着脚下一脸苍白的他。“哼,我看婊子未必无情,戏子无义倒是不假。我知道你一向以演技高明自居,不必在我面前表现了!”为了不使自己对他心生怜惜,啸泉继续讲着这伤透人心的话,仿佛在说服自己厌憎他。

“不要这样对我,啸泉,你一定会后悔的!”菊生在心中疯狂地呐喊,但他只能跪在啸泉脚边,伸手抓住啸泉睡袍的下摆,悲凄地望着他,清秀的脸上血泪交错。

菊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几乎让啸泉崩溃。为什么他还能有如此纯洁无辜的眼神!该死的!那可怜的样子差点让他想不顾一切地再次拥抱他,安慰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一样爱他……啸泉用力甩甩头,将这个念头狠狠地抛开。这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鲜廉寡耻的戏子罢了!他根本不配让自己付出感情!

“天亮前你最好滚出我的屋子,否则我不保证以后不会继续折磨你。”或是继续……爱着你。这才是他最害怕的。啸泉说完甩开拉着他睡袍的手,硬生生地忽略掉那锥心的痛楚,他强迫自己不再看地上的菊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菊生毫无遮蔽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任泪水无声地流淌着。好倦好倦……泪流干了,心也就死了吧?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等菊生醒来,窗外仍然一片漆黑。冷风习习吹在光裸的身上,寒冷如冰。原来就算是春天的夜晚也并不温暖呵!他艰难地挪动疼痛不堪的身体,木然地取过散落的衣物慢慢穿上,然后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啸泉的房间,走出龙家的大门……

沈菊生·四月·《红窗月》

梦阑酒醒,因循早过了清明。

是一般心事、两样愁情,犹记回廊影里誓三生。

银笺钿盒当时赠,历历春星。

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清露湿银屏。

(那些好听的话都是假的吗?为什么我会深信不疑?那些可怕的话都不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我听了还是会心碎?)

龙啸泉·五月·《春怨》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如果一切都是场梦,我只希望能够快快醒来——因为,我要清醒着重新爱你一遍。哪怕我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龙啸泉·六月·《霜天晓角》

半空烟雨,织就黄金缕。

一带翠川寒遍、放眼望、新凝绿。

不消莺燕语,清风无意绪。

瑶瑟洞箫音绝,哪堪说、知音寂。

(高山流水觅知音,梦里犹待子期魂。菊生,我需要你。)

沈菊生·七月·《王孙游》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物是人非事事休,啸泉,你知道吗?)

龙啸泉&沈菊生·八月·《中秋拟古》

八月菊已黄,清阴月未现。漫言叙相思,何处得团圆?

凄凄孤雁过,愁眉任长敛。肠中车轮转,箫管不能言。

所悲不见思,何以致拳拳。

(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圆照鬓丝。)

龙啸泉·九月·《采桑子》

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菊生,你还好吗?请快回到我身边。)

沈菊生·十月·《风景》

你在窗边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月光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啸泉,我病了。很难受。)

龙啸泉·十一月·《Sudden Light》

You have been mine before往昔你曾属于我

How long ago I may not know多久前我已然忘怀

But just as the small swallow's soar但当那小燕子高飞

Your neck turned so你的螓首微偏

Some veil did fall面纱滑落

I know it all of yore我想起了过往种种

(我可以吗,菊生?再见你一面。)

1942年秋·上海

淅淅沥沥的雨在窗外交织成一张忧郁的网。龙啸泉轻啜了一口酒,用手爬梳了一下头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果然如此……望着窗外一片灰白的景致,他突然发现了深秋的底色是灰白。灰白的天空,灰白的街道,灰白的树木,灰白的,在雨中飘零的柔弱白菊……

菊生。啸泉在心里默默地念这这个日日夜夜啃噬他心灵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和歉疚总是很轻易地就淹没了他,让他不能呼吸,让他心痛逾恒。“对不起……”低低地喃喃自语减轻不了痛楚。

菊生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什么?你把他赶走了?你……混蛋!那是妙娟在得知菊生被释放后过来看他时对啸泉说的话。那也是啸泉这辈子经历的最最晦涩苦闷的一天,听了妙娟石破天惊的真相,他额汗涔涔而下,身子发颤。回想菊生那天的确是一言未发……他真的永远地失去了他那清朗干净的声音吗?

为什么?妙娟含着泪问他。菊生为了你永远也不能再唱戏了……你竟然没有好好珍惜他?!

啸泉懊丧欲狂。老天!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这之前他也发觉菊生并没有在振声唱戏,可他自以为是地断定是菊生没脸再继续唱下去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最后妙娟是哭着向他吼出声的。“除非是带着菊生,否则以后我也不再见你!”

咎由自取,众叛亲离。啸泉想着这再合适不过的八字考语。但是自己犯下的错误竟然要让菊生承担后果,啸泉自觉百死莫赎。

菊生的消失让他每天生活在悔恨和恐惧之中。他怕,怕菊生想不开,那样的状况足以令任何人绝望;他怕菊生穷困潦倒,那天夜里他是身无分文地逃出龙家的;他怕菊生会自暴自弃,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噩梦里看见菊生投靠了张宗远……然而他最怕的,是菊生也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不是因为对他的伤害,而是因为他居然没能信任他!

所以,尽管菊生的行踪并不难找,啸泉却没有勇气去见他。不久前他得知了菊生的住处,但一次也不曾上门去找过他。他甚至不敢派人去打探他的近况,生怕亵渎了他。可是他想悄悄看一眼菊生的念头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只要看他现在怎么样了,一眼就好!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啸泉抓起外套就往屋外走去。走出大门他发觉雨势渐渐小了。一个拉车的人在不远处的树下避雨,他草帽戴得低低地似乎在打盹,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生意。啸泉怜他风雨困顿,于是原本不打算坐人力车的他开口唤那人过来。

“到闸北。”他坐进车内简短地说。那人听了一呆。啸泉以为他嫌远不愿意拉这趟生意,“去吧,我给你双倍的价钱。”车立刻在颠簸中行进起来。

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啸泉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菊生身上。如果能够见面,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满足于偷偷看他一眼。但他没有脸见菊生呵!

到了啸泉指定的地点,车夫放下他。啸泉付了车资后对他说:“你在一边等等,我说不定呆会儿还要坐你的车。”他没有可以见到菊生的把握。那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拉着车走开了。

啸泉走进一个又窄又潮湿的小弄堂里,那充斥的怪异气味让他不适。早有心理准备菊生会因为他的错待而受苦,可是真的看到这样的状况,啸泉的心还是狠狠地纠结着。他看到了那间房子——低矮的屋檐和粗糙的土墙。

门窗紧闭,菊生好像不在家。啸泉有些失望,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抑制不住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他冲出小巷隔着马路远远地向那个还在等他的车夫挥手,口里对他喊道:“这附近有没有锁匠?给我找一个来!”那车夫愣了一下没有反应,“我……我的钥匙丢了。”啸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疑,但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更加疯狂。那车夫随即没表示什么径自去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老锁匠。老头打量着要让他去开锁的啸泉,此时的啸泉非常感激自己顶着一张看似非常诚恳的脸。其实以他的外表气质,老头打死也不相信他住在这里,但是他看啸泉不像是要作奸犯科的样子,而且他也没兴趣得罪他,最重要的是这间简陋之极的破屋子应该没有什么好觊觎的吧?于是老头依言替啸泉打开了房门。

屋里同屋外一样简陋,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啸泉走进去,一股霉湿直冲鼻端。除了这个味道没办法消除以外,菊生把屋子收拾得很整齐。啸泉抓起他挂在椅背上的青色粗布衣服,低头凑上去体会着那稍嫌粗糙的质感。熟悉的清新味道赶走了异味,啸泉的眼眶顿时一热。环顾四周,桌上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漂亮小花儿兀自盛放着,土土拙拙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啸泉伸手轻抚上那纤细的花瓣,柔嫩的触感像菊生的唇。他用屋里惟一的水杯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这样就像在吻着菊生了。他东转转,西摸摸,仿佛这斗室里有着挖不完的宝藏。

啸泉知道他这样做很变态,但他无法停止。然而在他看到菊生的床头放着一部未编完的话剧剧本时,他更止不住的是眼中潸然而下的泪水。不愧是他所爱的菊生!纵然遭受不公平的对待,纵然失去所有,但他没有如自己想象的绝望、潦倒和自暴自弃,在逆境中他似乎活得更积极,更充实,更高洁。

啸泉为他心折得几乎要自惭形秽了,但他也隐隐有些不安——看起来菊生并不是那么地倚赖于他呵!没有了他,菊生一样过得很好的样子。如果菊生不再需要他……啸泉的心里一阵着慌。别傻了,他不恨你就该偷笑了。怎么可能还……他苦笑着提醒自己。

怕菊生突然回来,啸泉不敢多待,匆匆地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菊生的房子。

但这只是啸泉偷偷潜入菊生家的开始。

仿佛被下了蛊,啸泉总是不由自主地三天两头往闸北跑。每次都想是最后一次了,可是事到临头他又会管不住自己,他甚至把钥匙也弄到了手。但他当然只敢挑菊生不在的时候去,只要在他的屋里坐坐,感觉到他的气息和痕迹,啸泉就能感到好一阵子的安心和满足。他频繁地出入,连那个车夫都知道要在他家门口等生意了,大概是因为啸泉每次都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又一次放纵自己僭越妄为,啸泉来到已经熟稔了的地方。上次他来的时候大着胆子替菊生的小花儿浇了些水,因为那花盆里的土看起来都快干裂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发觉?

这次他看见菊生的小桌子上多了一部旧旧的电唱机——八成是他买回来的二手货。虽然菊生不能再唱戏了,但他喜爱音乐的天性想来是不会变的。啸泉看了看唱片,果然最多的是京剧,然后是西洋音乐,克鲁索的歌剧之类,甚至还有周璇的唱片!啸泉从不知道菊生是周璇的歌迷,他漾开了一个微笑。看来菊生还有许多方面是他所不了解的。而菊生自己灌录的唱片却不见一张,想到这里啸泉心里一痛,他一定是怕触景伤情吧!

落寞地四下张望,啸泉这才发现桌上那盆俏丽的小花不见了,换上了一盆淡雅的文竹。花盆下好像还压了一张纸条。他连忙探过头去一看,只见纸条上菊生挺秀的笔迹写着:“梁上君子敬启:吾居也陋,奈何独蒙阁下垂青。想君子替在下莳花,谅是雅人,但求君子为所欲为之际勿伤花草性命。向来之花名唤非洲菊,喜旱厌水,现已因积水过多沤渍而亡。今念文竹初发,恳请务必高抬贵手,切切!”

啸泉瞪着这篇奇文,半晌合不拢嘴。菊生发现了!他竟然发现了!怎么办?!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是谁?瞧他这文章写得,“但求君子为所欲为之际勿伤花草性命”,敏感的他一定早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可是他仿佛知道来人并无恶意,一直隐忍不发,现在大概是因为小花的凋零而忍无可忍了吧!文句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嗔薄怒,让啸泉又怜又爱。

他敢打赌菊生已经猜到是谁三番五次地偷潜入他家。如果是这样的话是否在暗示他应该鼓足勇气和菊生见面?啸泉终于醒悟自己总是一个人在那边揣度菊生会如何如何地怨恨,却从来不敢真正面对他,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菊生大概还在怨着他吧?如此懦弱,怎么可能得到菊生的谅解?!

想通了这一节,啸泉决心在这里等他回家,然后当面向他请罪,无论菊生给他什么样的惩罚,他都决不皱一下眉头,就算菊生不肯原谅他,也是他应该承受的现世报。

可是啸泉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菊生却迟迟未曾出现。难道……这些日子不是自己在避着菊生,而是菊生在避着自己?啸泉久候菊生不至,突然省起这些天来从未与他照过面,这也太蹊跷了点——难道菊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来不成?疑云重重使他更坚定了守株待兔的决心。

然而菊生始终没有返家。到了夜里,窗外又是秋雨绵绵,点点凄清让人愁思暗生。啸泉等得倦了,趴在桌上打起盹来。他迷糊中他仿佛看到菊生轻蹙眉头,满含悲伤地对他道别。“衔恨原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再见了啸泉,我不怨你……”说完他转身慢慢走开了。啸泉想跑上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

“不!菊生,不要走!”他大叫一声醒来,惊惧不已,整个额头上都是汗水。这个可怕的梦触痛了他第六感的某根神经,啸泉想也没想就直接冲出了菊生的屋子。

跑出窄小的弄堂,他看见在冷落的马路上,歪斜的街灯下停着一辆他很熟悉的黄包车,破旧的车身在风雨飘摇中看起来不胜寒苦。啸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那个车夫!老天!难怪菊生不肯理他,他根本就是瞎子兼麻木不仁!他赶紧冲到那辆车跟前。

一个人蜷缩着靠在车里,用草帽遮住了脸,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了深秋的寒风,他似乎在微微发颤。啸泉一把掀开那顶骗了他许久的草帽。

“菊生……”还没来得及从找到他的震惊和狂喜中恢复,啸泉就发觉事情不对劲。

菊生绝美的容颜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瑟瑟发抖的身躯不停地努力蜷着,口中还在喃喃自语,啸泉碰了碰他的额——那热度吓得他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立刻脱下外套裹住菊生的身子,拉着车疯狂地朝最近的医院跑去。到了医院菊生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啸泉像发疯了似的紧紧抱着他,还失控地威胁那个睡眼惺忪的急诊医生。

“赶快医好他,你要是胆敢让他有个好歹你就完了!”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把那个老医生的睡意吓到了九霄云外,他赶紧召集人手救治菊生。

急性肺炎并发支气管炎,如果再晚一点就回天乏术。菊生大概是一直在雨里苦候啸泉出来而受了风寒,再加上他最近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病情来势汹汹。他虽然坚强,但说什么以前也是大家族里的少爷,从不知道“贫困”为何物的他在这段日子里真是吃尽了苦头。一个伶人失去了最珍贵嗓音,不仅只是让他不能再唱戏这么简单,更现实的是他还得咽下痛苦去为生计而奔波。啸泉的误会又让他蒙冤不白,愁闷欲狂,简直是雪上加霜。身心两方面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如果不病倒那真是铁打的人,菊生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冷……”经过急救却仍然高烧不退的菊生在昏睡中发出呓语。啸泉一听他那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嘶哑声音,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一般。他抓住菊生的手紧紧握着。好热!他连呼出的气都带着高热。那医生说今天晚上是危险期,如果不能度过这高烧就麻烦了。

“啸泉……不要!”菊生似乎在做恶梦,声音听起来破碎不堪。高烧里最真实的胡话让啸泉愧疚得无地自容,“啸泉,我没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不能再唱戏了,你知道吗?但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你赶我走,不能唱戏……我活不成了,可是我发过誓不轻生的,不能轻生……可恶……没有力气……好累好冷哦……如果你能抱着我就好了……我喜欢你抱我,不过不要像那天那样,你不是最怜惜我的吗?”“我不是故意要你发现我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不知道你会坐我的车。你瘦了哦啸泉,拉起来和那些脑满肠肥的讨厌鬼都不一样……不一样……我声音难听不爱说话,他们就欺负我……说我是哑巴。我不哑!”

“为什么只敢偷偷摸摸地去我的屋子?你这个胆小鬼!哼!我恨死你了!!我要狠狠地敲诈你的车费!”“不不不,啸泉,我不恨你,快来看我啊!我可能就要死掉了……我知道你不来我一定很快就会死掉的……”

“菊生!”啸泉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从来未曾明了菊生竟然是这般毫无保留地爱着他,而他也不敢想象菊生到底为他受了多少苦!心疼地低头覆上菊生还在喃喃不休的嘴唇,啸泉温柔小心地吸吮****着,只想抚平他曾经受到的伤害。

“唔……”无意识地娇吟自菊生的口里泻出,浓腻得使太久没有碰他的啸泉立刻和他一样浑身发烫。知道自己现在的念头像禽兽,但是啸泉不愿停止。如果菊生就此不再醒来,如果这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温存,啸泉不想留下遗憾——上次的经验坏得就像噩梦。这次他要最温柔、最热情地拥抱菊生!

昏睡中的菊生柔顺而配合,啸泉很轻易地除去他身上的所有衣物,然后他脱去自己的,掀开被子躺下来抱住菊生炽热的身躯。肌肤相贴的触感似乎让菊生很满意,不再呓语,他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带着信任和安心依偎着啸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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