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玉的后事是在王府里面办的,因为梁怀玉特殊的身份,前来吊唁的没有什么人,诺大的灵堂前只有顾雨绮一个人一身素衣的跪坐在蒲团上,一张张的烧着纸,她的手不好,连一张纸都似乎有点拿不稳,不过她还是坚持一切都是她自己来。
就连黛眉她们几个要留在来陪她,都被她给拒绝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陪陪自己的母亲走完最后的一程。
顾雨绮没有哭,因为她感觉自己哭不出来。
她原本愤怒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平静下来,她看着烧纸的铜盆里熊熊燃烧的火苗,感觉那火似乎燃烧到了她的心间一样。
云恪就站在灵堂外静静的看着里面的顾雨绮,他是想陪在她的身边的,可是她不让。
于是他就站在外面。
灵堂里面那个人的孤寂和落寞似乎与周遭那一边被火烛映亮了的白色融为了一体,撕不开,扯不断。
“父王,母妃这样能行吗?”云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过来,悄然的握住了云恪的手,奶声奶气的问道。
云恪垂眸,俯身将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一起靠在门边看着里面独坐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滴水未尽,一口东西也没吃过,就连云恪都担心她会支撑不下去,但是那看起来消瘦的身影就是这么有力的存在在那里,带着叫人不容忽视的坚韧不拔。
“父王。我去给母妃送点水好不好?”云洛问道。
“好。”云恪的心底微微的一动,或许云洛送去的,她会不忍拒绝吧。
他名人拿了一杯掺了蜂蜜的水,交给云洛,让云洛送了进去。
“母妃。”云洛迈着小短腿,爬过了高高的门槛,走到顾雨绮的身侧,轻轻的拽动了一下她的衣袂。
顾雨绮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反应,她抬眸看向了云洛。
小孩子圆润的脸上忽闪着一双带着关切之意的大眼睛,他肉嘟嘟的手上端着一只瓷杯子。
“母妃喝茶。”云洛奶声奶气的说道。
顾雨绮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嘴皮子似乎有点粘在了一起,撕扯了一下才扯开。
“多谢你了。”顾雨绮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站在门外的云恪一听顾雨绮的声音,就觉得心底有一丝的隐痛。她的声音居然暗哑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顾雨绮还是没有去接杯子,只是一张一张继续烧纸。
“母妃我喂你。”云洛端着杯子就朝顾雨绮的嘴边凑去,顾雨绮微微一闪头躲开,顾雨绮躲开,云洛就再度将杯子送过去,顾雨绮躲了几次,见云洛还是在坚持不懈,她的心底不由微微的一软。
云洛才不过几岁而已。
顾雨绮还是屈服了,就着云洛的手喝了一下,那带着温暖气息的****入喉,就好象一股清泉注入了顾雨绮的心间,将她已经干涸的心似乎冲的有点化开了一样,顾雨绮觉得自己鼻子好像有点酸涩。
“母妃。”云洛一边卖力的喂顾雨绮喝水,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王说母妃很伤心。洛儿看着母妃的样子也觉得很伤心,母妃不要再伤心了好吗?母妃不是一个人,婆婆走了,母妃还有父王还有洛儿。”
顾雨绮微微的一怔,缓缓的抬起了头来,“这话是谁教你的?”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云恪,他的身影湮灭在一片黑色的暗影之中,显得有点含混不清。
他一直在那边,顾雨绮知道。
“没有人教啊。是洛儿这么想的。母妃还没入王府的时候,父王就说以后会给洛儿找一个好的母妃,以后我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云洛说道,“母妃来了,洛儿知道父王说的那个人就是母妃了。所以洛儿希望母妃真的将洛儿当家人一样疼爱。洛儿和父王也会一直陪着母妃的。”
云洛从小没了母亲,其实是有点敏感的,顾雨绮来了之后对他并不算是热络,但是每天他过来请安,觉得心底却是有点安全的感觉,毕竟他也是有娘的人了。顾雨绮带他去了一次街上,保护了他一回,他就更觉得顾雨绮的好,因为云恪说了,若不是母妃机敏,只怕他就被坏人给抓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王了。
所以在小孩子的心里,已经将顾雨绮当成一个母亲和英雄来喜欢。
别人家的娘可不如他的母妃一样一下就能飞那么高!
说完,云洛放下了已经喂光了的水杯,张开手臂扑入了顾雨绮的怀里,将小脸贴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个软软糯糯的身子骤然冲入怀里,顾雨绮的身子明显的一僵,手里的纸落地。
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的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将怀里那个小小的身躯紧紧的拥住。
“母妃。”感觉到顾雨绮回抱住了他,云洛别提有多开心了,他以为在顾雨绮的怀里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声。
顾雨绮被那一声叫的心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开了闸门一样的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云洛就好象是一粒子弹,打在了顾雨绮如坚壁一样的心墙上,瞬间打了一个裂缝,心墙内封存住的所有情感,正面的,负面的如海涛一样汹涌澎湃,只是因为那面心墙挡着,才没有出来兴风作浪。
而如今心墙有了裂隙,所有的情感蜂拥而出,一下自己就将看似坚强的顾雨绮给冲倒了。
三天,不曾落下的泪水瞬间布满了顾雨绮的眼眶,让她失声痛哭出来。
她紧紧的抱住了云洛,就好象云洛是能给她唯一蔚籍的人。
云洛察觉到顾雨绮哭了,有点吓到了,不敢动,只是任由顾雨绮抱着,抱着抱着,他小小的心灵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小孩子不会多想,只是追随了自己最初的心愿,他也抱紧了顾雨绮,糯糯的叫着,“母妃。”
那声音之中带着的舐犊情深,让顾雨绮哭的更厉害了。
站在门外听着顾雨绮的哭声,云恪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迈步走入灵堂,在顾雨绮身边的另外一个蒲团上也跪坐了下去,接过了被顾雨绮散落在地上的纸,一一的扔到了火盆之中,让快要熄灭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顾雨绮抱着云洛在哭,他就静静的守在一边替顾雨绮为梁怀玉烧着纸。
安亲王府替顾侧妃死去的娘出殡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情。
尤其顾侧妃的母亲还是与定远侯和离的。
想不到安亲王居然如此的有情有义,一时间对云恪的风评有高了许多。临近年关,京城之中已经汇集了好多各地赶来的寒门学子,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参加开春举办的恩科,这些学子的到来让京城的街道更加的热闹。
感念到安亲王的高义和重情重义,安亲王府替梁怀玉出殡这天许多学子都赶来街道的两侧围观。
当安亲王一身素白扶着梁怀玉的灵柩走过的时候,学子们纷纷躬身抱拳,弯腰行礼,对安亲王致意,愿亡者安息。
云翼带着张宛仪在临街的茶楼上冷眼隔着窗户看着街上的景象,不由嘴微微的一撇,“装的有情有义!真会演戏。”
“那也是人家梁怀玉死的机会好!给了老七演戏的机会。”张宛仪低声叹息了下。
她看得是云恪,一身素白的衣衫,墨发飘然,如谪仙一般,见他对顾雨绮居然好到了亲自去帮顾雨绮的母亲扶灵的地步,她的心底又是嫉妒又是恨!说话也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
张宛仪在看云恪,云翼看的却是走在灵柩之前一身素白的顾雨绮。
她的眼睛有点点微微的发红,风过,吹起她身上的白衣,有一种飘然欲去的渺渺仙姿,都说俏不俏,一身孝,身穿孝服的顾雨绮眼眉之间的艳丽似乎淡化了几分,却多了一份惹人怜惜的脆弱和娇美。
天下的好事如今让云恪给占全了。
云翼抄着手,嘴里一哼,且让他再逍遥几天好了。
顾怀中也身在这件茶楼之中。
他有点仲仲的站着,静静的看着梁怀玉的灵柩缓慢的在他的眼底经过。
那飘扬漫天的纸钱洒落,飞了满街,如同杨花飞絮一般,让他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江南。
也是在一片飞花柳絮之中他与她相遇了。
十多年,虽然梁怀玉死了,按照道理说他心间的一块大石落下,终于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的小秘密了,但是他的心间还是有点隐隐的酸涩。
梁怀玉落马是他安排的。
他做的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即便是顾雨绮一直在怀疑,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她能将自己怎么办?
梁怀玉的死是他一直期盼的,但是现在,真正的看着她的灵柩走过,顾怀中的心底还是有了一丝的不忍和伤感。
“侯爷。”身边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将顾怀中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转眸,看向了雅间里另坐着的一个娇俏佳人,不由微微的一笑,“秀儿,倒是冷落你了。”
故人已去,新人犹在,顾怀中笑着敞开怀抱将秀儿揽入了怀中。
刚才心头的那一丝怅然也随着美人入怀而变得不重要起来。
情已逝,便无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