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肚子开刀取异物，不算小手术，医生给我用上了全身麻醉，令我渐渐进入昏迷状态了。
待我醒过来后，已躺在病房里。被告知自己的肚子遭剖开之后，却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我有点儿不相信，怀疑他们手术成功之后，将活太岁取走，私自吞藏了。
母亲在我的怂恿之下，一个劲地跟医院闹个没完。医院还反过来找我们的事儿。不停地向我们催缴医疗费，否则就要停药了。一旦停药，伤口免不了会发炎溃烂。母亲从家里面捎的六十块钱，买了几顿饭吃，只剩下七毛钱了。用啥交医疗费。
这天，主治大夫过来病房了。
“如果按你们所说，我肚子里啥也没有，那你往我肚子上开刀干啥？”我没好气地质问他。
他人长相秀俊儒雅，抚了抚眼镜，态度显得诚恳又认真地说：“也不能说啥也没有，你肚子里有一团气体，一打开你的肚子，就嘶嘶地往外喷气，跟扎破了车轮胎似的，当时把我们几个给吓孬了，也不知道那股气是从哪儿来的，接着我们再割开你的胃看了看，里面除了正常食物，并无其它异常！”
“照你的意思说，把我儿子的肚子剥开，放跑了一个大屁？！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啊，俺儿放个屁还得上医院开刀来了！”母亲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不已。
“反正不管怎么说，医药费你们得交！”
“交你娘个头，白捅俺儿一刀，该俺向你们索要身体伤害补偿费，十万，少一分不行！”母亲说得果断坚决，气呼呼的。
“你们这是害命啊！我要被你们捅死在手术台上，岂不成冤死鬼了！”我补充道，还装很孱弱的样子咳嗽个不停。
最后，这家医院里实在没办法，就减免了我的医药费，也不给补偿，让我们赶紧走。母亲问我：“宝子，咱走不走？还是继续闹呢？”我思忖一下，说走吧，差不多就得了，好歹省下了一笔医药费。
于是，我们就回家了，心情还是不错的，总觉得己方占到了很大的便宜。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我和母亲正坐在厨房里吃饺子。我大娘来了，泪眼婆裟的，鼻头红肿着，一看就知道已经哭过一大场了。她对我母亲说：“你大哥快不行了，恐怕就在这两天里头死，你跟我去城里买白布寿衣吧！”
母亲可能觉得晦气，一脸的不高兴，说：“这都大年下了，人家哪个店铺开门啊，你跟俺大哥好好商量商量，让他再撑几天，晚些死，怎么也得过了元宵再死吧，大年下的死人不吉利！”
我大娘亦不满道：“瞧弟妹你讲的，这人啥时候死还能自己作主不成，亏我以前给你黄金屎，帮你解难脱困的，你就这样应付我吗？”
“大嫂，你还好意思说，你把屎解到医院里让水冲跑，也不知道兜住给我送过来！”
“我半个月才拉出了那么一点儿，跟个大拇指头似的，黑乎乎的一个屎橛子，硬梆梆的，臭得要命，我怕恶心到你，才没给你捎！”我大娘高声嚷嚷开了，样子十分气愤，“一天到晚的，你光知道惦记着我肚子里面这点儿屎，活该你没好命，你越是惦记，我越是屙不出来！”
母亲低下头不再说话了，看得出来她正在生闷气。
我大娘身上的貂皮大衣和皮裤子不见了，恢复了从前的朴素穿着，唯有一头爆炸黄发还在顶着，蓬乱干枯，显然好久不打理了。
最终，我母亲还是跟她一起去了城里。
今天太阳大好。
晒得大地暖洋洋的。
我闲着没事儿干，就搬了张凳子，坐到院子里晒暖。
旁边卧着那条母狼狗。
它还未生崽，肚子已大得不能再大了，都快拖拉到地上了，撑得肚皮上的青紫筋清晰可见，若再大下去的话，恐怕要撑破肚囊了。
见它皮毛无光，倦容明显，张了张嘴，发出低弱的呜呜之声，望我的眼睛中竟然有泪光泛动，好像要对我倾诉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觉得它煞是可怜，我心生恻隐，就进到厨房，给它做了一锅面条，往里面磕了一个鸡蛋，盛入一只肮脏的盆子里，端出来喂它。
它的细腿连蹬好几次，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到食盆前，将长嘴凑上去，吧嗒吧嗒地吃起来，像扫帚一样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的。
二伯来我家了。
他说今个大年三十了，我来跟俺爹烧香磕头，再摆些供品，庆祝他老人家过年下。他爹自然就是我爷爷。
我爷爷于早先很多年的时候，为霸住一片宅基，跳井自杀了。
吞噬他的那口井，至今还在，位于我家院子中的东南角落。井口上盖着一块儿厚厚的大石板。石板上面覆着厚厚一层的黄土。二伯向我讨要一把扫帚，将石板上面的黄土扫了去，从挎过来的一只篮子里掏出一样一样的供品，摆放在石板上面。
然后他又在石板前面的土地上划了一个圆圈，将一大堆纸钱倒进圆圈里面，取打火机点了。当火烧得旺盛了，二伯跪下来，一连磕了四个头，嘴里吆喝着：“爹，过年下了，你要在天有灵的话，就跟我回家吃饺子吧！俺大哥要死了，从今往后，把你的灵堂摆在我家堂屋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听这嗓门嚎得，充满了桑沧悲壮，还有这词儿崩的。真真切切的。不失为大孝子的肺腑之言。真叫人想哭。
我强忍着盈眶欲出的泪水，在二伯身边也跪了下来，朝前磕了几个头，声音悲戚戚的，如同绵羊在叫：“爷，过年了，去我二大爷家吃香喷喷的饺子吧，他家的饺子馅里有大肉，俺家的没有，你要是不嫌弃，搁俺家吃也行，管够！”说罢，禁不住泪水滂沱。
“宝子，这过大年下的，你家饺子馅里没掺肉哇？”二伯眼睛瞪得老大，显得非常讶异。
我点了点头，委屈到简直没天理了，几乎哭成了泪人。
“你要不，跟我回家，吃我家的饺子吧！”二伯提议道。
突然，压在井口上的偌大个石板子咣当了一下子，引起地面一颤。有一颗作为供品的苹果从碗里掉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开了。二伯一惊，脸上变了色，说这井里有东西。将我给吓得也不轻，忙问是啥东西。
二伯摇摇头，说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盖着井的石板都会颤动一下子，要知道，这石板重约四五百斤，没三四个成年人抬不起来。
我奇怪地问道：“为啥不把这石板挪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啥东西呢？”
二伯深蹙着眉头，说：“千万不能打开，早些年，你奶奶还活着，找过一个得道的先生给看了，他说井里面的东西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会急着往外窜，弄不好是个摇头棒子！一旦让它出来，是要吃人的！”
摇头棒子，是我们这地方对一种鬼的称呼。据见过它的人形容，它面部奇窄，只有二指宽。面部长度倒和普通人脸差不多。喜欢将脑袋摇来摇去，听见的响声越大，把脑袋摇得越厉害。
它往人脸上吐出一口痰，能把人的脸打出一个血窟窿来。
这玩意儿不怕庙上的神仙，经常躲在庙上，见哪个人于大晚上的单独来庙里烧香放炮了，它就会摇着头蹿出来，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吓不死那人，也会把那人给吐死，然后拖到一处旮旯里给生吃了。
中国传说中，有两大遭人痛恨的怪物。一种是应龙，此物出现之地，多雨涝之灾，通常藏匿在南方。另一种是旱魃，此物出现之地，容易发生干旱之灾，常时间呆在北方。这两种怪物每年必相逢，并且发生媾和关系，回回中奖，因为旱魃是母的，所以孩子由它生。它生出的男孩，就是摇头棒子。生出的女孩就是逗娃鬼。
逗娃鬼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母夜叉。经常半夜里钻入千家万户，喜欢吓唬三岁以下的小孩子。每当半夜里谁家娃娃哭闹不停，便是逗娃鬼在屋里停留。只是大人阴眼已合，看不见逗娃鬼而已。
其实逗娃鬼是很吓人的，眼里会冒血，舌头能吐出一尺长，道行深的还会令自己的皮肤寸寸裂开，肉芽子发出来生成满脸恶疮。连大人看了都撑不住，更别说小孩子了。逗娃鬼之所以爱这么做，是因为小孩子的哭声尖锐，能令它感到异常兴奋。就好比我们喜欢听流行的劲爆歌曲一样。
如果将来你有了孩子，在半夜里哭闹，未免影响到你睡觉而令你觉得恼火得慌。但不要吵骂孩子，这个时候它很恐惧，最需要大人哄。你可以用一块不透光的布，蒙住小家伙的眼，使它看不到逗娃鬼，它自然就慢慢停止了哭闹。
若小家伙不让用布挡眼，你只好想法驱走逗娃鬼了。可以不停地狠狠骂脏话，装出狞恶的样子，十有八九能把它给吓跑。千万记住，孩子一哭，第一时间内要赶紧开灯，不等孩子睡着不要关。因为逗娃鬼在夜暗中是会发光的。
如果你想要看到逗娃鬼，其实上也非难事。关上灯，陷入黑暗中之后，可以用指腹摁压眼珠子，要慢慢地摁下去，别一下子将眼珠子摁爆了。也就是快要摁爆它的时候，你就能看见荧光流转，一个披头散发，面容丑陋，身上透着碧绿青光的女人正在你面前站着，龇牙笑不已，而且还朝你递眼神，一副想讨好你的样子。那就是逗娃鬼。
在民国期间，曾经有一个道士，在晚上赖床时，辗转反侧，寂寞难耐，一直睡不着，下面憋得慌，连母猪都想给拾掇了。脑子一转。就试着抬手摁上自己的眼珠子，看到了一个逗娃鬼正在屋子里藏着。他将眼珠子摁得越狠，看逗娃鬼看得越清晰。甚至，两者还能互相交流。道士请它上床，让它把自个身上的衣服脱了。为了能看它更加真实，道士手上用力太狠，终于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挤压爆了。逗娃鬼不见了，他自己还得上医院治眼去。
突然，又是咣当一声大作。压在井口上的石板子又动一下，幅度比上一次增大了一倍，连摆在上面装着供品的瓷碗都歪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