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后院的烟火
从“在水一方”回到家，我拿不准苏亚玲和潇潇从岳父家回来没有，就先轻轻地敲了敲门。一阵踢踢踏踏的拖鞋响过来，伴随着儿子脆亮的童音，谁呀？
我心里一喜：他们在家！就故意卖关子说，你开门不就知道了吗？
房门立即洞开。潇潇蝴蝶一样扑出来，老爸，我可把你想死了耶！
我把潇潇抱起来，你们不是在姥姥家住吗？今天怎么回来了？
潇潇立时“嘘”了一声道，我妈……好像昨天跟谁生气了，昨晚一个人哭了半夜呢！今天一早就带着我回来了，好像是怕姥姥姥爷……发现她哭了吧！
我沉思着点点头，不由心里一股冷气蹿上来：看来问题严重了，这件事情咋办？进得屋来，苏亚玲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能是以为来了客人吧，急忙喜眉笑眼站起来，及至看见我，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了，转身去了卧室里。
我窘了一会儿，对潇潇说你好好在这儿看电视，我去跟你妈妈说一会儿话去。潇潇很懂事地点点头。我走进卧室掩上门。苏亚玲正靠在床上生闷气。我走到床前推推她，故意无话找话说，你咋不让潇潇出去玩会儿呢？这样不利于孩子成长啊！
苏亚玲“啪”的把我的手打掉，说萧剑平你少碰我。潇潇的事儿你也少管。
我假作心里冒火说，看你说的啥话嘛？我是他爸能不管？
苏亚玲“呼”的一声坐起来，指着我发火，哦，你还记得是他爸爸呀！这段时间你给家里打过几回电话？你问过潇潇的学习吗？我得上班，周末周初还得接送潇潇，有几次开家长会，耽误得班都没上成，经理都对我有意见了……开家长会可以让他姥爷去嘛！用得着你……
亏你说得出口，我爸我妈都恁大岁数了，再说我妈身体不是很好，我怎好让他们受累呀！我再苦再累也没啥，你歪好往家打个电话问问啊！
可是我……在镇里忙啊！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
你都在那儿忙啥呢？人家下去挂职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倒一球日个兔儿，一去就没个影儿了。哼，我也知道你在忙啥，是不是忙着跟狐狸精……弄那事儿！唵？
你——苏亚玲你说话注意点儿，你咋能无凭无据伤人呢？
哈哈，瞅瞅你娃子受不了了吧！我一下子就戳到你的麻骨上了吧！苏亚玲说到这里不笑了，换了一副柳眉倒竖的怒容道，你也别此地无银三百两，非得叫我把证据说出来？那你说昨天上午，你身边坐的那个女的是谁？
昨晚黑儿你们弄得痛快吧？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关键的问题叫苏亚玲发现了。可是她是怎么发现的？又是在哪儿发现的呢？于是就无理犟三分地辩驳道，苏亚玲你咋能无凭无据乱说呢？咋能满嘴粗话骂人呢？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冤枉人家干啥呢？
呔，我无凭无据？我冤枉你们了？我给你实说了吧，你们刚从卧龙桥下来时，我就看见那女的坐在你身边，俩人还眉眼传情嘻嘻说笑呢！我心里气不过，就给你打电话，你还说在镇里忙着呢！你……真想不到你……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昨天一天……都在干啥吧？
你——你碰上了也没什么的。我是怕你多心才……事到如今我就给你说了吧！那女的是镇文化站站长，我们一起到市艺校办事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艺校问问嘛！
哼，我可闲着没事儿了。你要是跟艺校串通好，我能问出什么来？萧剑平你拍着你心口，敢说你跟那女的没有那事儿？要不把她喊到家里来，咱三对两面当面对质咋样啊？
我终于被苏亚玲惹恼了，真想在她倭瓜似的圆脸上狠狠来上一巴掌。
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还有儿子潇潇呢！一动手就真把苏亚玲惹翻了。苏亚玲一翻脸就天地不顾，非要把家里闹个底儿朝天不可了。要是一旦闹起来，最受影响的还是潇潇啊！而且还有左邻右舍，这事儿不定传成啥样儿呢？想到此我又忍住了，对苏亚玲说，算了算了，就算你厉害行了吧！我惹不起还能躲不起？这事儿也跟你说不清，你想咋想就咋想吧！反正我自己有数就行了。
苏亚玲拧着眉毛追问道，你说哪个惹不起？你说跟谁说不清？
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我敢说谁啊？说谁也不敢说你呀！
苏亚玲突然坐在床上哭起来，萧剑平你个没良心的，我就觉得你心里瞧不起我！当初咱们认识的时候，我就说我学历低，怕配不上你。你说是只要人合适，别的都不算什么的。这会儿露出狐狸尾巴了。也好，你要想离婚就早说，我绝不会死乞白赖缠着你。
我有点儿扛不住面子了，说苏亚玲你不要发神经，我啥时候说瞧不起你了？啥时候说要和你离婚了？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苏亚玲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好，你现在不说也可以。我和潇潇这会儿回他姥姥家，给你腾出来时间好好考虑吧！等你想清了，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苏亚玲说着走出卧室，拉起正在看动画片的潇潇就要走。
我跟在后面有气无力道，你，你不是无理取闹吗？你——潇潇边走边扭头。
苏亚玲只管扯着潇潇往外走。
我无可奈何地朝潇潇挥挥手。
望着苏亚玲扯着潇潇出门去，我气急败坏地“砰”的一声关上门，大骂了一句：这算是他娘的什么事儿啊！然后关掉电视机，自个儿躺倒床上生闷气。
躺着气着，不由就想起我和苏亚玲的婚姻来——那是我大学毕业回到清水市工作的第二年，经人介绍和苏亚玲认识的。
介绍人说，小苏是一对老教师的女儿，只有一个哥哥在外地工作。她现在是外贸局的会计，相貌可人，品行端庄，性格温顺，工作优越，家里也没有什么累赘，你小子可要抓住不放啊！
我心下窃喜，自己一个穷光蛋单枪匹马来到清水市，能找到这样一个家庭殷实工作不错的老婆成家，以后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只是介绍人说的是否属实呢？及至见面，互相说了各自的情况，我觉得介绍人说的情况还基本真实。于是就此放下心来，放心之余却又有点心虚：人家这样好的条件，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咱呢？
正想着，苏亚玲忽然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大学生，我是中专生，你是个干部，我是个职工，就怕咱俩好像不很般配啊！苏亚玲的这句话，把我悬着的一颗心“嘎嘣”一下砸踏实了。我不由认真把苏亚玲端详了一下，觉得她个子不高，也还适中，长相一般，还算耐看。虽说不是我原先所想的美女型，但也算是淑女里面的一类吧！
关键的问题是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我高中毕业回乡劳动五年，考取大学又上了四年，毕业分配工作时都二十九岁了。俗话说三十而立，我马上就三十岁了，却连个家还没成呢！这事儿就算我不着急，家里的父母亲却急得要命，一连给我说了好几个农村的，都被我一概拒绝了。我想，我既然从农村跳出来了，就一定要找个城市的。可是城市里的女子眼高啊！我连着认识了两个父母是当官儿的女孩儿，都因女方趾高气扬对人颐指气使最后吹灯了。
我和这两个女孩儿最后没有谈成的原因，不是因为女方长得差池，而是她们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让人受不了。我心里想：你的父母当官儿又不是你当官儿，你有啥资格高傲自大呢？再说中国的官儿并非都是凭能力本事当上的，还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因素呢！还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坐到现在那个位子上的，说不定是凭着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本事爬上去的呢！
话虽这样讲，但那毕竟是两次恋爱失败啊！俗话讲事不过三，这个苏亚玲就是第三个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轻易失败了。
当时，我看这个苏亚玲说话挺实在，这样的女子过日子安稳哪！想到此，我就随着苏亚玲的话说道，只要人好就行了，别的都不是很重要。我要是考不上大学，现在还是农民呢！
苏亚玲说，那你不是考上了吗？我总觉得咱们有差距。
我无话找话道，那你们家还是城里的，我们家还是农村的，这样一来不就扯平了？
苏亚玲禁不住笑起来，说，农村的又怎么了？自古将相出寒门呢！新中国的开国元勋们，大部分都是工农出身呢！出身不能决定一切的，你现在不就从农村出来了？再说将来成了家，也不用再回农村了，而是要在城里长期生活啊！
我这才放下心来了，但还是继续旁敲侧击试探道，不管咋说我们家穷啊！因为我上学，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所以我决定，结婚时不要家里一分钱，这事儿不知道你怎么看？
没想到苏亚玲竟然赞成道，你想得对。你们家把你供出来已经不容易了，结婚咋能还要家里的钱？不管咋说咱们现在都有工资了。我认为不仅不能要家里的钱，你将来还得多多支援家里呢！就是因为苏亚玲的这番话，让我认定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我和苏亚玲的婚姻就这样拍板了。
谁知道在结婚之后的长期生活中，我和苏亚玲之间会出现那么多的差异呢？这种差异反映在生活、社会、政治、文化以及对潇潇的教育方式各方面，尤其是她对官场权力的膜拜和对金钱的敏感程度，经常和我相左相撞，不时导致两人之间的摩擦和争吵。争吵过后，静下心来想前想后，有时候真是觉得有点后悔。但是木已成舟悔有何用？还是慢慢忍让着往下过吧！
于是隐忍妥协之下，日子这样不很和谐地延续下来了。我想，苏亚玲肯定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和谐，也肯定像我一样隐忍默认了。谁知道会撞上今天的事情呢？谁知道这件事情会导致苏亚玲的情绪爆发呢？
我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一直到赵逸兵呼我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才将我从记忆的碎片中拽回到现实里面来。我这才豁然想起，赵逸兵中午还要请我吃饭呢！
中午十一点半，我和赵逸兵准时在清水大酒店见面了。兄弟之间数月不见，见面之后不免一阵子嘘寒问暖，然后才要了一个雅间坐下来，点了四菜一汤，要了一瓶“清水醇”。我和赵逸兵边吃边聊。我说了自己在清溪镇的苦甜酸辣。赵逸兵说起局里近期发生的事情，说话之间有些却遮遮掩掩闪烁其词，让人听了如鲠在喉，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于是，气氛就渐渐凉下来。我和赵逸兵只是不时地碰杯喝酒，不大一会儿，一瓶白酒就见了瓶底。两个人的脑袋都有点儿大起来。赵逸兵这才醉眼迷蒙说，剑平兄，兄弟我——我今天约你相聚，是想有件事情告诉你，就是吃不准该说不该说。
我望着赵逸兵那小眉小眼的模样儿和故弄玄虚的脸，有点儿愠怒地说，你小子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就成了这副熊样儿了。
赵逸兵像下了很大决心道，是——这样，曾局长要把薛玲玲提成正科了。
就这呀，她提正科有啥呢？文艺科正好缺个正科嘛！
老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她当上副科才几天？为啥这么快就——你有啥话就说完，别屙一半夹一半地讨人嫌。
我是——觉得薛玲玲下一步……要有可能提副处。
嗬嗬，我以为啥事儿，原来是这？怎么可能嘛！咱们局哪有副局的空位啊？
怎么没有？年底陈局长就退二线了。陈局长一退二线，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我不由心里一激灵：陈局长今年年底退二线，我正好明年挂职锻炼期满。这个位置空出来应该是我的呀！如果真像赵逸兵说的薛玲玲要占陈局长的位儿，那把我萧剑平往哪里摆啊？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装作不经意地置疑道，从正科到副局，不是有两年的期限吗？薛玲玲就是当上正科了，她也时间不够啊！
叫我咋说你老兄呢？你咋还是书生性格呀！这任职年限就看你咋算了，人家两头挂橛儿也是两年呀！且不说特殊情况根本不按任职年限呢！
那……薛玲玲要是提了副局长，那我回来怎么办？
嘻，你回来怎么办谁知道？也许就待在下面……回不来了呢！
赵逸兵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也许就待在下面回不来了呢！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次饯行酒宴上，赵逸兵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赵逸兵又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什么狗屁话嘛！可是，如果真如赵逸兵的预测，薛玲玲当了正科再当副局长，我萧剑平还不真的回不来了吗？我不禁有些傻眼了。
